好汉崖虽名震武林,却是一个荒僻不毛之地,数里方圆,尽累累乱石。原本还有人经常出入此地,但自从六十年前此地死了三千多人后,除了武林豪士前来凭吊之外,便再无人迹了。群豪高高低低站在大石上,大雨倾盆而下,众人衣裳早已浸透,头发衣裳紧紧贴在身上,个个狼狈不堪。
谢恩悄悄钻入人丛中,来到龙玉女身前,叫道:“娘,丹妹!”
龙玉女、叶丹青骤然见到他,均都大喜。
谢恩道:“娘,丹妹,我去阻止爹与冷师伯。”
龙玉女一愣:“什么?”
谢恩已飞身掠了出去,取出逍遥派的掌门信物七彩戒指戴在小指上,高声叫道:“逍遥派弟子谢绝冷重天听令:立即消解前仇,停止搏斗!”
谢绝和冷重天吃了一惊,同时回过头来,见谢恩小指上套着那七彩绚烂的戒指,更是惊讶之极,身影一晃,二人同时抢身过来。但两人见对方身形一动,又都同时向对方攻了过去。
谢恩拔出银光剑,叫道:“爹爹,师伯,快住手!”身随剑进,飘然而至二人身前,突觉胸如山压,一波一波的内劲当胸冲来,强大绝伦,忙凝运真气挡住,心想若不阻止二人,二人只怕当真会斗个两败俱伤,当下道:“爹,师伯,对不起了!”嗤的一声,指向冷重天,使的是逍遥剑法。
龙玉女母女大惊,齐叫:“恩儿,回来!”
一言未毕,谢冷二人同时大喝,向谢恩攻去。谢恩本欲第一剑逼退冷重天后,第二剑便逼退父亲,冷重天以为他是出手助父,自然要将他逼退,而谢绝二十年之仇,决此一战,连妻子都不让相助,怎肯让谢恩插手,也是要将他逼退。这当世两大高手同时出手,谢恩虽然近来功力大进,又怎抵挡得住,只觉胸口一窒,手臂剧震,银光剑飞上了半空。
谢绝见冷重天也同时出手,立知不妙,掌力倏收,顺势一带,将谢恩往旁边推开。但冷重天掌风已到,撞在谢绝的掌力上,双力相旋,力道顿时大了好几倍。谢恩只觉一股无匹的巨力涌来,顿时噔噔噔一连退出十几步,最后一脚跨出,突然踏了个空,原来所立之处已是悬崖边缘,百丈之下滚滚长江奔腾而过,自己一脚竟已跨在外面,心中大骇,忙气贯左足,运用千斤坠的功夫,硬生生定住身形。
叶丹青骇得一张秀脸雪白,尖声惊叫:“哥哥!”直奔出去。只见人影一闪,龙玉女已抢到她身前去。
谢恩刚舒了一口气,道:“娘,我没事!”忽然啊的一声,一个后仰身直翻了下去。原来他脚下的石头长满青苔,被雨一淋,滑不留脚,更兼斜搁崖头,久经风吹雨打,已然松动,被谢恩这百多斤重的一个大人站在上面,顿时翻了过来。谢恩脚下一个不稳,欲再站定,却被那青苔一溜,向前滑出,脚向前滑,身子却是向后仰,顿时便不可遏止地掉下了悬崖。
龙玉女、叶丹青心胆皆裂,齐声惨叫。
谢绝悲愤欲绝,狂喊道:“冷重天,纳命来!”不顾一切地向冷重天扑去。
冷重天冷笑道:“这是他自找的!”但见他拼命而来,攻势猛恶之至,心下也暗自警惕,气透剑尖,剑刃上隐隐透出青芒,凝而不散,剑刃挥动,嗤嗤之声大作。
这只是一转眼间之事,忽听得呼的一声,一条人影自崖下直掠了上来,正是满身泥污的谢恩。龙叶二人大喜过望,叶丹青更是喜极而泣。原来谢恩脚下一滑,心里已有所警觉,落下悬崖时,双手紧紧扣住了一块凸出的尖石,定住下落的身形。随即内力急运双臂,弓腰耸身,一个筋斗直翻了上来。他此时内力已极深,虽还远不及冷重天、谢绝两大高手,但比他初出茅庐时已不可同日而语了,这一跃之下竟飘飘摇摇直上升二丈有余。
谢恩心下得意,叫道:“娘,我在这里!”身形呼呼落下。便在此时,突然浑身剧震,原来身形落下之处正是冷谢二人剧斗的圈子上空。二人正拼尽全力恶战,劲气笼罩住上下左右前后数丈的方圆,谢恩这一落,直若羊入虎口,自行送死。谢恩大惊失色,急运内力相抗,只觉双目一黑,内息已然窒滞,身体被两股大力直推送了出去,失去控制,如断线风筝般摇摇晃晃直飞出五六丈外,然后直线般向江心坠去。
这一变故更在群雄意料之外,众人都惊得呆了。叶丹青忽惊忽喜之下,支撑不住,哼的一声,晕倒在地。龙玉女急扑至崖边,欲救谢恩,但哪里还来得及?只见谢恩身躯迅速变小,扑通一声摔入了水中,溅起了一阵水花,顷刻间便被滔滔江浪淹没了。
饶是龙玉女久经风浪,历练人世,这一下也不禁惊惶失色。此处位于长江最险恶的三峡一带,江水如此急湍,又正值春汛期间,上游水涨,谢恩这一掉落下去,定然是毫无生还之理。霎时只感头脑中空空荡荡的,一下子竟似不知身在何处,整个身子都空白了一般,双膝一软,坐倒在地。
她自找到儿子以来,虽然儿子桀骜不驯,但血缘相连,爱子之情,纯出天然。常常想二十年不曾给过亲生儿子任何温暖,反而让他流离在外,不能相认,以为自己父母均已亡故。谢恩喜欢仇人之女,她也默许了;碧血庄中不告而去,她也不加责言,那都是为了向儿子赎罪,哪想到今日竟会阴阳两隔。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头脑中才渐渐清醒过来,一幕幕往事从脑中一一流过,更是悲痛万分,目中早蓄满泪珠。
忽然听得哀哀哭泣之声自耳畔传来,侧目望去,泪眼朦胧之中,只见身前站着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瞧不清脸庞,哭声悲切,是个二十来岁女子,但显然不是丹儿,心下诧异,问道:“你是谁?”
那人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竟然不能言语。龙玉女擦去泪珠,只见身前之人穿着红衣裳,一张瓜子脸雪白秀丽,跪在泥地中,面向悬崖,悲哭不已,脸上水珠横流,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那少女正是太湖六友中的苏红酥。苏红酥暗恋谢恩,一直痴情不改,但她素来明大义,知事理,见谢恩与温红狐两情相悦,便一直隐藏心中真情,这时谢恩突遭横死,一直压抑心中的真情哪里还忍耐得住?但等她奔至崖边,江水早已吞没了谢恩的身躯,不由失声哭将出来。
这时见龙玉女相问,认得她是谢恩之母,忙忍住泣声,道:“前辈,我叫苏红酥,是谢大哥的朋友。”
龙玉女道:“你喜欢恩儿么?”
苏红酥凄声道:“喜欢又有什么用,他已经去了。”谢恩既死,她也不用隐藏心中真情了。
龙玉女叹了一声,道:“恩儿真是个苦命的孩子。”轻轻搂住了苏红酥。苏红酥悲嘤一声,泪水直涌。
只听脚步声响,长江三蛟三兄弟走至,道:“我们都是谢兄弟的朋友。我们去下游寻找谢兄弟。”
龙玉女道:“多谢三位。”三人见她神色凄然,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龙玉女见女儿叶丹青仍昏倒在地,立即扶起她来,在其人中上掐了一阵。片刻后,叶丹青睁开眼来,茫然道:“娘,哥哥呢?哥哥怎么样了?”
龙玉女心中一酸,道:“丹儿,不要悲伤。这长江水虽急,但你哥哥内力深厚,吉人天相,一定……一定不会有事的。”
好汉崖彼端,太湖六友中魏无邪、李三手、吕酕醄、全厉啸四人及各帮派中许多精熟水性的好手俱都跟随长江帮之后向下游奔去。梁天龙则留下照顾苏红酥。苏红酥双目红肿,呆站崖边,凝然伫望。
龙玉女搂着女儿,正黯然之间,忽感劲风扑面,心中一惊,抬起头来,只见冷谢二人剑来掌往,犹自恶斗,而谢绝戾气大作,招招奋不顾身,竟然都是与敌同归于尽的招数,心中大惊。
但见谢绝口中连喝:“还我儿子命来!”口中说一句,手上便是呼地一掌;一掌又一掌,尽是攻向冷重天致命要害,竟对冷重天迎面攒刺而来的利剑视若无睹。冷重天见他拼上了命,心下也是暗惊,虽然自知这一战自己必将与他分出生死,但可不愿就这般糊里糊涂的与他同归于尽。当下剑光闪闪,避其锋锐,东冲西突。
谢绝数十年来独居珠峰,性情早已大异常人,这时见儿子又死,只将满腔怨气全倾泄在冷重天身上,直欲置他于死地方才甘心。
龙玉女与谢绝数十年相处,对他性格早已摸透,瞥见冷重天嘴角挂着冷笑,怕丈夫狂怒之下,会着对方的道,身形微晃,已到了谢绝身边,叫道:“绝哥,你冷静点!”
谢绝怒吼道:“你让开!我今日非要了这王八蛋的狗命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