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的一个子夜,堂屋内发出极细微的声响,金正宇道:“朋友深夜造访有何指教?”
他点了蜡烛,推门进了中堂,见是一个满面沧桑的虬髯老者呆立着,将蜡烛放到小几上,道:“老兄请坐下喝杯茶。”
那老者坐了下来,显得有些激动:“老兄?你难道真看不出我是谁?”
金正宇仔细观瞧半晌,愕然道:“你……你是李奇兄弟?”
那人怆然道:“正是属下!”
李奇没有死,却与死亡擦肩数次。
当年他率领杨幺残部中的精锐来到插云岭举义,被刘麟陷害,见败局已定,便命义军投降。他知道自己作为“反贼头子”,必死无疑,但也希望能多保义军性命,便据实以争。
李横听他讲完,惊疑不定,命令官兵将众人拿下,李奇等人束手就擒,李横打发了前来参加聚义的江湖豪杰。之后江湖传言,李横“将所有反贼头目杀光,收编贼众,余人遣返。”
其实他在山上未杀一人,把李奇、黄佐秘密关押起来。
他派人向岳飞核实书信内容,方知上当,懊悔不迭。但大错已成,他亲自来到密牢,痛哭流涕的请求原谅。
李、黄二人知他忠正,又知错能改,如何还能怪他?李奇黯然询问为何轻信他会叛国投敌。李横垂泪取出岳飞书信,说中了贼人的奸计,并表示要上奏朝廷,自责己过,还义军清白。
李、黄二人暗想李横戎马一生,是朝廷梁柱,此事若公之于众,不仅他个人前途尽毁,国家也将失去一员良将,无论如何并不答应,李横只得作罢。
李横已向朝廷奏报将“反贼就地正法”,李、黄只得隐姓埋名,四处打听陈雪主下落,同样,陈雪主也过着东躲XZ的日子,他们哪里找得到?
李横决心要查明护国军被陷害的真相,无奈时过境迁,哪里找得到证据?苦思后想到一个迂回的办法,暗中派人调查这些帮派是否做过非法勾当。
襄阳地区有大量南北朝及隋、唐时期贵族墓葬,时有被盗挖现象,地方官府屡禁不止。斧头帮正以此为营生。李横调查清楚后,怕走漏消息,连当地官府都未通知,亲自带兵将斧头帮一网打尽。
皮大力贪生怕死,未及审讯已将陷害李奇一事原原本本说出,并供出其他同党帮派。
三河帮帮主钟洪为人谨慎,他见斧头帮被驻军擒拿,此举大为异常,率领全帮弟子逃之夭夭。他自知恶行败露,在大宋地面难以生存,只得去伪齐投靠了刘麟。
刘麟在京西的苦心经营付诸东流,大为恼恨,便派人将李横暗杀。
李奇和黄佐在江湖飘荡数年,如大海捞针般苦寻陈雪主,终究未能相见。其间他们确曾擦肩而过,但他们都乔装易名,相见不识。
可怜这对苦命鸳鸯,互相苦寻,牵肠挂肚,但直至陈雪主死前二人也未能会面。
李奇十分懊丧,寻找陈雪主的希望逐年暗淡,和黄佐一商量,决定返回赤魔教调查护国军被陷害的真相。
李奇和黄佐将张宝灵、谢晓军、郭麒雄三人邀出,众人相见,又惊又喜。李奇给他们讲述了在插云岭如何活命、李横如何剿灭投敌帮派及最后被刺等情。
谢晓军说应去见见教主和杨浩,张宝灵担心若金正宇真做过串谋陷害护国军的事,去见金正宇可能使他们遭致灾祸,便放弃了去见金正宇的念头,秘密把二人带入凤凰洲,拜见杨浩。
又见杨幺后人,李、黄二人皆激动不已。李奇连声请罪,说保护少公子不力,杨浩假惺惺劝慰,又一口一个李叔叔,黄叔叔。
杨浩心机深沉,首先试探他二人是否能够为己所用,若能用则带他们去见金正宇,自己在教中实力又增,于是便将金正宇陷害护国军的传言说了。
李、黄二人初见杨浩,哪里了解他的为人?当下也表示对金正宇有所怀疑。
杨浩大喜,秘密请来百里傲,共同为李、黄二人接风。席间他给张宝灵使眼色,张宝灵便将欲废除金正宇、拥立杨浩做教主的想法说了出来。
李、黄二人大惊。他们知道金正宇是赤魔教擎天一柱,不论作乱成否,都可能使赤魔教分崩离析,况且陷害护国军一事也只是怀疑,如何能因此作乱?
李奇本打算一口回绝,黄佐却抢着开口说护国军遭刘麟陷害,李横也被他所杀,是以要去寻找刘麟报仇。
众人皆阻止,但见他们态度坚决,也无可奈何,问他们何时启程,他们说明日就走。众人设宴送行,宴罢,洒泪后各自回府。
次日,杨浩在他们的早餐中下了毒,将他们囚禁起来。所禁之地,正是杨浩书房的地下囚室。
杨浩让李奇写出无极功心法,李奇誓死不肯。
那毒药熬骨噬髓,黄佐终究坚持不住,不久便一命向西,好在李奇有无极功护体,苦撑着未死。杨浩想了各种办法折磨他,他都一点点挨着,无数次把牙齿咬出了血。
每次杨浩对李奇用刑,他都不自觉用内力去抗衡,这是人的本能。他逐渐发现经脉一点点恢复,内力一点点增加,直至全部恢复过来。
李奇暗自欣喜,心想等杨浩再来审问,一定一掌将他毙了。可惜杨浩再来时,似乎已完全失去了耐心,撂下一句话便再也没来过。
他说:“李奇,有本事你就一辈子不说,反正你已经中了毒,一定比我先死,除非你是神仙。你若想说了,就跟送饭的知会一声,他会给你送来纸和笔。”
命运如此戏耍与捉弄,李奇也不知是好笑还是可悲。杨浩知他绝不会说,已打算关他一辈子,让他生不如死。李奇已经挣断铁链,但那扇大铁门无论如何也撞不破。
送饭的每天照点送饭,虽然每天只有一次,虽然只是杨浩吃剩下的残羹冷炙,但他确信只要自己不死,杨浩迟早会下来。
也不知外面岁月几何,送饭的换了两个。杨浩没有来,杨玄却来了。他寻找金熙柔发现了密道,离开前还用匕首斩断铁门上的精钢锁,甚至还和李奇说过一句话。
李奇不敢确信这是否是杨浩的阴毒计谋,只等到外面再无声响才走出地下。他不知道杨浩在搞什么鬼,琢磨若他故意放自己走,自己反倒不能立即走。是以在杨府找来合适的衣裳换了,梳洗了一番。直至确信没人监视,才堂而皇之的走了出去。
那时赤魔教最热闹的地方无异是聚义堂,李奇混入人群观看。只因距离太远,人群又十分喧闹,听不清里面说些什么,正见杨玄冒充中州侠以一敌四,大显神威。
李奇看到杨浩的时候,几乎忍不住要出手杀他,但想刘义功来赤魔教捣乱,自己此时出去,岂不让这天大丑闻公之于众,损了杨幺天王的名声?
当年黄佐被杨浩毒害,李奇恨不得立刻将他斩杀。自己虽也受到他不尽的侮辱与折磨,但一想到杨幺对自己的恩义,他又生了悲悯之心,暗想杨幺只有两个儿子,如今杨玄生死不明,他已难辞其咎,若再杀了杨浩,岂不让杨家绝后?
报仇不急于一时,等杨浩生了儿子再杀不迟。
之后南方明教一干人等被拿,李奇担心自己暴露,便趁乱离开。
他在岛上躲藏数日,摸清了金正宇府邸情况,便在这个夜晚潜入,直至到了客厅也没发现任何暗哨,惊疑不定时,金正宇已出来迎客了。
金正宇见是李奇,激动不已,立刻抓着他的手说道:“原来你没死,那怎么不回家来?”
只这“回家”两个字,瞬间让李奇老泪纵横。
金正宇叹道:“兄弟一定受了很多苦。”
李奇将手缩回,退后三步,肃然拱手道:“属下斗胆,回来是要问教主两件事儿。”
金正宇长叹一声,道:“想问当年我是否曾派人劝幺儿的部属向岳飞投诚?”
李奇道:“正是,还有我护国军兵败的因由。”
金正宇柔和的说道:“若是我做的,你要为他们报仇?难道不怕死么?”
李奇将胸脯一挺,毅然道:“我已经死过三次,当然不再怕。若这两件事都是你做的,哪怕只有一件,你也需向死难的弟兄们磕头赔罪!”
金正宇忽然笑道:“你还是那么固执,咱们坐下来说话吧!”
李奇兀立不动,显然还未消除对他的敌意。
金正宇凝望着他,道:“幺儿的一些重要带兵部将确实是我劝说投降的,但护国军之事我毫不知情。你信么?”
李奇道:“信,因为金正宇不会对朋友撒谎!”
金正宇满意的点头道:“谢谢你还将我当朋友。但我绝不会向幺儿赔罪,应该赔罪的是他,只可惜他死了,已经没有这个机会。”
李奇有些愤怒,大声道:“你该先向杨天王赔罪。我虽知道教主不会胡乱妄为,但朝廷无道,杨天王带领穷苦百姓造反,哪里错了?况且我明教历来主张反抗暴政。”
金正宇道:“我若不赔罪呢?”
李奇握紧拳头道:“属下只有一死,血溅五步。”
金正宇道:“那如果现在有人要杀我,而我又打不过他,你会怎么办?”
李奇毅然回答:“和那人拼命。”
金正宇道:“你不是恨我么,怎么又会保护我?”
李奇道:“不是恨,是怨。但不管怎样,咱们还是兄弟,岂能让外人欺负?”
金正宇语重心长说:“我就知道你懂得这个道理,只是你和幺儿感情颇深,迈不过这道槛儿。兄弟阋于墙,御侮于外。朝廷和百姓虽然不是兄弟,但面对金狗侵略,不该一致对外么?幺儿造反,岂不等同于迎敌入门?是以我几次三番劝他不要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之事,但他就是不听。后来听说岳飞奉命剿除义军,我担心两败俱伤,反倒使金虏有了可乘之机,无奈之下便找到岳飞,答应帮助他。作为交换条件,要他少杀人命,并且保住杨家血脉。这些你恐怕比我还清楚吧!”
李奇回想往事,心下了然。他数次冒犯岳飞,岳飞都没有怪罪,还搭救了杨玄,因此二人结下深厚友情。不仅如此,他还娶了岳飞的干女儿,成就了一段金玉良缘。
他本以为金正宇出卖杨幺是为自保或担心功高震主,如今方知他心系护国大义,顿觉羞愧满面,伏地跪拜道:“是李奇糊涂,请教主责罚。”
金正宇将他扶起,道:“幺儿对你有恩,你对他忠心可嘉,但好男儿当谨记为国为民的大义。”
二人攀谈一宿,李奇将这些年所经之事详细的说与他听,他也将赤魔教发生的事情讲出。当知道百里俊便是杨玄时,李奇激动无比。又询问陈雪主的情况,金正宇听杨玄大略说过,便转述出来,他悲痛万分,泪水流了又流。
李奇与紫凤珊、姬大勇、易乾罡和郭麒雄等人见了面,众人自是一番惊喜。
金正宇打算将李奇未死的消息公之于众,并让他做个护教天王,但他坚持不肯。因为李奇反叛的罪名还未勾除,而且已经被“就地正法”,如今突然死而复生,若被朝廷上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知道,恐为赤魔教带来麻烦,是以拒绝不受。
金正宇无奈,便以管家的身份将他秘密安置在自己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