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圆真已筋疲力尽,坐在地上气喘吁吁,望着面前的年轻人,只觉对方十分眼生,显然不是少林中人,遂开口道:“幸亏尊驾及时出手,救了老衲一命,大恩大德,老衲没齿难忘!”
李乐山上前将圆真从地上扶起,说道:“前辈折煞小子了,区区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圆真道:“未请教恩公尊姓大名?”
李乐山道:“在下李乐山,恩公二字前辈再也休提!”
圆真一楞,随即恍然道:“莫非尊驾便是金陵镖局联盟的李乐山?”
李乐山道:“正是,原来前辈也知道在下的名讳!”
圆真点头道:“一年前镖局联盟大破巨鲲帮,此事整个武林谁人不知?只不知尊驾为何会来到少林?”
李乐山道:“实不相瞒,在下今日造访少林,是专程来为贵寺通风示警的。”
圆真脸色微微一变,问道:“难道说真有白莲教来袭?这是真的吗?白莲教早已偃旗息鼓多年了!”
李乐山知道半年来圆真一直在闭关疗伤,对近期很多江湖大事十分隔膜,这也解释了卧龙岭上为何没见到少林僧人的身影。不过云南一系列事件错综复杂,里面千头万绪,一时难以说清,李乐山只好简短截说,告诉圆真自己获悉白莲教这些年一直在南疆休养生息,如今在新主的带领下秣兵厉马,随时准备入侵中原武林,少林作为群龙之首,很可能会成为对方首先袭击的目标,自己千里迢迢赶来,就是要让少林寺做好防范。
圆真听得目瞪口呆,望着李乐山,喃喃的道:“这些事阁下为何如此清楚?”
李乐山无法,只得耐心的将自己在云南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的给圆真讲述了一番,主要是华天雄如何陷害的七大门派,白莲教如何与此事扯上的关系。当然,对于后来圆峰的出现他并不清楚,因为诸派众人离开卧龙岗以后的经历,他并未参与。
待李乐山说完,就见圆真面如土色,惨然道:“原来那宝树说的全是真的!如今少林内有奸人,外有强敌,偏偏老衲一身武功尽失,莫非这座千年古刹真要毁在老衲手中不成?”说到这心头一黯,两行老泪顺腮而下。
其实这时候李乐山的目的已然达成,大可抽身而去,但见到老和尚圆真如此悲苦,不禁动了狭义心肠,眼前这个人虽是武林第一大派的掌门人,但同时也是一位时日无多的老人,李乐山心有不忍,当即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帮老和尚一把,助其渡过难关。沉思片刻,开口道:“前辈,究竟那圆峰何许人也?他为什么要谋害于你?个中缘由,不知在下可否多了解一些?”
圆真微一沉吟,叹道:“按理来说,此事实属敝派门户之耻,本不足为外人道也,但尊驾于老衲有救命之恩,既然问起来,老衲自然不能相瞒!只是此事牵扯极大,涉及到很多门派的隐私,还望尊驾听完后深埋于心,不可对外人道也。”随后老和尚敞开胸怀,将一桩绝大的秘闻娓娓道出,不说则已,这一说出来,直听得李乐山惊心动魄,矫舌不下。
追溯至十余年前的永乐元年,明成祖朱棣甫一登位便严加整肃,更在全国颁布禁武令:凡庶民有私藏兵刃、习武学艺、私设擂台者,皆以谋反论处;皇令一出,各地官府闻风而动,为了防止有人造反,有些地方甚至不允许百姓家中存有铁器,坊间一度传有“十户一菜刀”之说。
这一来整个武林风声鹤唳,各门各派无不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不问可知,朝廷此举正是针对他们这些江湖门派而来,禁武令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很可能就要出兵查抄清剿了,而首当其冲者自然便是以少林为首的七大门派。为图生计,七派首脑紧急磋商,共思对策,正是那时,少林俗家长老圆峰提出了有关焱门的构想。这一招果然奏效,通过七派共同造势,世人皆对神秘的焱门莫测高深,连朝廷也顾虑重重,轻易不敢有所行动。七大门派得以苟延残喘,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可是如此故弄玄虚终非久计,朝廷的威胁依然存在,一旦焱门的假象被人戳破,七大门派仍旧岌岌可危。最后还是圆峰深谋远虑,提出了第二套方案,要七大门派各自甄选出一批年轻的精英,少则三四人,多则七八人,让他们携上各自门户的武功心法,聚在一起,秘密保护起来,这些人肩负着传承各派香火的重任,即便有一天朝廷发动突袭,门派毁灭,只要这些“薪火传人”能够存活,不愁将来没有重立门户,再振声威的机会!
这个想法极具远见,得到各大掌门的一致首肯,不过此事必须秘密进行,由于“薪火传人”均是各派年轻弟子中的翘楚,这么多人无故消失,很容易令人生疑,为了将戏做得逼真,各派均采取极端之法,他们故意捏造出种种事端,将一些子虚乌有的罪名强加给薪火弟子,借以将其革出门墙,当然这些纯是为了掩人口舌,不过对于那些薪火弟子而言,这无疑是一种残酷的委屈与牺牲。
听到这李乐山忽有所感,开口道:“难怪七大门派近年来人才凋零,日渐式微,原来各家精锐早已被抽调出去了。这个计划高瞻远瞩,未思胜先虑败,不愧高明,只是究竟让什么人来担此重任,可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圆真点头叹道:“不错,此事说来简单,真正执行起来却并不轻松,就拿我们少林来说,源远流长,树大根深,自身内部早已形成了多股派系,寺中光长老身份者就有二三十人,每一个又都有一干心腹弟子,各方势力相互制约,暗中角力,那些入选者从此绝迹江湖,再不许露面,其所在派系无疑将大受损失,那些长老谁也不愿吃这个亏,所以这个提议虽然获得了一致称赞,却无人真心予以响应。就在事情陷入僵局时,我那圆峰师弟毅然站了出来,主动贡献出麾下弟子,找个由头将他们赶出了少林,要求他们寻一隐蔽处秘密练功,从此再不准抛头露面,按圆通的说法,一者主意由他所提,他本人自然责无旁贷,理当有所表示;二者他本就是少林俗家长老的身份,其弟子亦大多是俗家,全部离开也不会引起外人的警觉。”
李乐山听得大为费解,挠着脑袋道:“照这么看,这个圆峰大师识大体顾大局,不计个人私利,很是值得称道哩!”
圆真看了他一眼,轻叹道:“谁说不是呢!当时大家都为其高风亮节所感,如今回想起来,从那一刻起,七大门派已尽入其毂中矣!”
李乐山闻言一悚,忙问道:“此话怎讲?”
圆真道:“由于那些年东厂密探无孔不入,各派谁也不敢保证门户无有渗透,为免风声泄漏,有关“薪火传人”的去处,除了当事者外,就连掌门人也不知晓,让薪火传人们自己做主,寻找落脚点,待一切安顿妥当后再与门派联系。谁成想那批人却一去无踪,数年不见音讯。等有人渐渐觉出不对,早为时已晚,束手无措了。”
李乐山闻言一惊非小,忙问道:“什么?他们全都失踪了?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没有派人出去查找吗?”
圆真苦笑道:“怎么没有,那些年各派掌门明察暗访,遍历中原,雪山大漠,塞外边疆,甚至连海外都有涉足,但哪有半点蛛丝马迹,那些人就像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乐山愕然道:“这可奇了,那么多高手聚在一起,很难不露锋芒的,你们为什么不发动门人,大规模排查呢?”
圆真摇头道:“这正是此事的尴尬之处,从一开始,有关薪火传人的真相就被隐藏起来,在很多门人眼中,他们就是一群不肖之徒,为门派所不容,所以看到这个结果,各大掌门都是哑巴吃黄连,心中叫苦却无计可施。不过最急得还是圆峰!自从那些人失踪以后,圆峰每日忧形于色,坐立不安,苦等无果之下,决定亲自下山寻找,扬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不查出薪火传人的下落,此生再不踏入嵩山一步!”
李乐山点头道:“这是当然的,里面有很多他的嫡系子弟,感情当然不同了!”
圆真哼了一声,道:“现在看来,这正是那圆峰的高明之处!”
李乐山一怔,不知对方为何突发此言,刚待发问,忽然明白了过来,叫道:“莫非那圆峰一直与薪火传人暗中联系?”
圆真双眉紧锁,沉吟道:“这只是老衲个人的一点怀疑,由于缺乏证据,一直不敢在此深究下去,生怕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然而今日见那宝树打出了崆峒派的六合掌时,才明白自己所猜不假,此事从头至尾完全是圆峰一手策划,他借下山之机与薪火传人们聚在一起,将七大门派的武功据为己有,我那位师弟本就悟性极高,如今又身兼各派之长,武功想必已是天下第一了吧!”
听到这里,李乐山心头一颤,脱口道:“好贼子,真个深谋远虑!不过他这样做究竟想干什么?”
圆真摇头道:“不知道,今日听宝树所言,圆峰一直在觊觎少林方丈之位,但老实讲,如今以圆峰的实力,足可在武林中翻云覆雨,即便开宗立派也不是难事,这些年来,老衲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江湖上的动向,却始终未有任何新生门派崛起的消息。”
李乐山凝思半晌,摇头道:“这我就不懂了,他网罗了这么多高手,却又迟迟按兵不动?他......他......嗯?”说到这突然语声一顿,圆真愕然望去,只见李乐山双眼发直,怔怔的站在那里,好像有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