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桥镇是位于姑苏城郊外的一个小镇,之所以名为枫桥,当然是源于那首著名的《枫桥夜泊》,自唐人张继写出那首千古绝句后,这座古镇便以桥为名,传遍天下。每个路过姑苏城的文人墨客,除了去寒山寺参观以外,都要到这枫桥镇走走看看,站在枫桥上遥望江水,感受一下那“江枫渔火对愁眠”的诗情意境。就在距枫桥不远的江岸上有一座不大的茶楼,游客走得乏了都会过去小憩一会,一边品着茶一边欣赏江流美景。
这日午后,在茶楼的二层,茶楼伙计正忙着为客人们端茶倒水,忽然登登登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响。店伙一抬头,看到楼梯口上来了一妙龄女郎,只见她头罩遮阳纱,身形苗条,玉立亭亭,盈可一握的纤腰间悬着一口佩刀,虽看不清相貌,但这一身飒飒英姿已然格外惹眼。
见有客光临,店伙忙上前招呼,年轻女郎拣了一张临窗的空桌旁坐下,将佩刀解下在桌上一放,点了一壶绿茶,要了几份点心,独自坐在那里低头品茗。
女郎这一出现,顿时引起茶楼内一伙人的注意,那都是一些二十出头的浮浪子弟,正是沾花惹草,惹是生非的年纪,由于女郎坐在那边一直没有抬头,无法一睹全貌,但她那双手却落在这些人眼里,只见十指纤长,洁白如玉,令人一见就有种想摸一摸的冲动。这群后生中属一个叫常天保的最是出众,他是当地一大户人家的独子,长得也算一表人才,平时就是这群人的头领。此时见那女郎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有几个好事的闲极无聊,便开始起哄打赌,赌常天保敢不敢过去摸摸女郎那双手,并许一桌酒席为注。常天保自负少年风流,当即一口答应下来。起身径朝女郎那桌踱去。
走到近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对方那口刀,黄铜的刀鞘,雪白的刀衣,黑沙皮的套子,此刻正端端正正的摆放在茶桌上,常天保咽了口吐沫,正寻思着如何搭腔,突然间女郎将头一抬,狠狠瞪了常天保一眼。这一眼看得常天保一颤,只觉对方的目光好似一双利刃,又亮又冷,令人不敢直视。霎时间常天保几乎要掉头逃走,但他知道此时身后那群朋党正等着看乐子,自己实在丢不起这个人。当下硬起头皮,一抱拳道:“在下常天保,姑娘请了!”
女郎冷峭的脸上不现一丝表情,冷冷的道:“你有什么事?”
见对方有了反应,常天保的胆子大了些,谈吐也自如起来,笑了笑道:“在下习武多年,平时也好练刀,今见姑娘这柄刀造型不凡,特意过来观摩一下。”说着探左手按住刀鞘,右手一伸就要拔刀。他这是故意而为,果然,女郎一把将他拔刀的手按住,冷冷地道:“我这刀从不轻易出鞘,出鞘必见血,你看得起吗?”
常天保就是要借机碰到她的手,见目的已达,当即把手一缩,讪笑道:“在下看不起,看不起,得罪了。”说罢拱一拱手,转身准备回座。忽然那女郎开口道:“等一等!”
常天保愕然转过头,问道:“姑娘还有何指教?”
“方才你哪只手碰的我?”
常天保下意识把右手一举,道:“这只啊,怎么......”
话未说完,蓦地一道利闪在茶楼内晃过,常天宝只觉右手一麻,错愕之中低头看去,只见右手四根手指正一根一根的掉落在桌上。此时女郎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此刀一经离鞘,无血不收,我从不开玩笑!”
常天保此时才明白发生了何事,他四指被断,直痛得抱着手满屋乱跳!那一桌同伴正看得津津有味,乍见此景,全骇得一哄而散,连个过来帮忙的都没有。最后还是茶楼老板闻讯赶来,一边给女郎赔礼,一边将常天保扶下楼去。
常天保虽然是个无名鼠辈,但他却有一位无人敢惹的娘舅,此人姓成名奎,江湖诨号横江虎,一口单刀颇为不俗,兼之心狠手辣,是姑苏一带远近闻名的地头蛇,不仅如此,他还是当今江湖上最大恶势力巨鲲帮中的骨干成员。常天保自小便跟着他这位娘舅习武,但他资质平平又吃不得苦,因此多年下来武功没什么成就。眼下横江虎成奎就在枫桥镇内,早有好事的跑去送了信,说他外甥常天保在江边的茶楼上被一女子削去了四根手指。成奎闻言大吃一惊,当即拎起雁翎刀直奔茶楼而来。
当成奎赶到茶楼时,其它喝茶的客人早走得干干净净,茶楼内只剩几个伙计,站在楼梯口战战兢兢的守着。
成奎手拎钢刀直上二楼,一眼望见那个女郎,此时仍坐在桌旁,一口一口吃着点心,神情很是悠然。成奎心中一动,他在江湖中混迹多年,深谙小心驶得万年船,眼见对方好整以暇的样子,望也不望自己一眼,态度傲慢至极,不知背后究竟有何靠山。
成奎微一犹豫,当下强压怒意,缓步走到那女郎身前,开口道:“在下成奎,江湖诨号横江虎,听说方才姑娘一刀砍断我外甥四根手指,因此特来向姑娘讨个说法!”
那女郎眼皮都没翻,回应道:“有这么回事!谁叫他触犯了我的禁忌,理当受罚!”
“敢问是什么禁忌?”
“他碰了我的手!”
成奎干笑了一声,说道:“就算他碰了姑娘的手,但姑娘的惩罚不嫌太重吗?难道所有碰过阁下手的都要被断去手指吗?”
“不然!我这禁忌是专为他一人而设的!”
“此话怎讲?”
“他是跟人打赌,专为摸我的手而来,此等轻薄行径,居心可诛,我断他指头是要他长个记性,以后再不准做这种龌龊的勾当!”
成奎听得一阵阵气往上冲,但他究是老江湖,表面上仍不动声色的道:“姑娘说得在理,敢问姑娘尊姓大名?师承何门?”
“我叫韩玉莺!胡乱学过几手武功,师门犯不上告诉你!”
横江虎成奎本是个混黑道的强梁,绝非好言好语之辈,之所以耐着性子与对方过话,全为打探虚实,此时听韩玉莺这个名字根本不见经传,其师门想必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登时放下心来,冷笑道:“姑娘断我外甥手指,那是他自己学艺不精,怪不得别人,不过他的武功全是敝人教的,所以敝人想跟阁下讨教讨教!”
韩玉莺俏脸一沉,道:“你这是想要动手?”
“当然,敝人虽然不才,好歹在江湖也有点名号,眼下舍甥受了这么大欺负,敝人若没个表示,今后也没法见人了。”
“好!”韩玉莺霍然起身,仓啷一声拔刀出鞘,道:“请!”
刀身泛着耀眼的光芒,寒激秋水,看得成奎心头一凛,暗赞道:“好刀”,他是识货之人,一眼便看出此刀绝非凡器,但不管如何,对方究是无名小辈,纵有宝刀也未必能使出多大威力。因此心中倒也不惧,傲然将雁翎刀取出,点指对方道:“你先进招吧!”
韩玉莺多一句话也不讲,踏步上前,一道寒光匹练般向成奎卷去,成奎见对方来势猛恶,不敢直樱其锋,急旋步转到对方身侧,正准备抡刀出击,不料对手动作奇快,身子一旋刀锋已掠至近前,成奎慌忙挺刀去挡,嗤的一声轻响,雁翎刀应声而断,而那宝刀去势未歇,继续直斫而来。
这一下大出成奎预料,眼见刀光迫至眼前,情急中猛一下腰,以些微之差险险避过,吓得成奎一身冷汗,起身正要还击,怎奈韩玉莺变招实在太快,手腕一翻刀锋回掠,成奎只觉脖子后面冷风飒然,仓促中抹头一闪,刀锋贴着脸皮擦过,成奎魂不附体,拼命跳出圈外,起身刚要开口,忽觉一股热流顺着脸颊淌落。低头一瞧,一只耳朵已被对方削落,成奎疼得全身直颤,但还是强咬牙关挺在那里,没像他外甥那样满屋乱跳。
成奎一面用手捂着伤口,阻住激喷的鲜血,一面颤声道:“好宝刀!好刀法!”
此时韩玉莺冷峭的脸上闪过一丝得色,她再没望成奎一眼,从容的收起宝刀,在旁人惊骇的目光中走下楼阶,扬长而去。
接下来的几天,韩玉莺单人独骑直奔金陵进发,姑苏距金陵约有三四百里的行程,韩玉莺一路走走停停,这日傍晚到了金陵城郊的一座市镇,眼见天色将暮,便寻了家客栈,准备休息一晚明早进城。
郊外的村店本就生意清淡,很多房间都空着,韩玉莺选了最靠里的一间屋子,由店伙计领进房门,进屋点亮烛台,韩玉莺见屋内摆设很是简单,好在收拾的还算干净,心中倒也满意,不一会店家端来一盆清水,让韩玉莺净面洗手。
洗漱已毕,韩玉莺本想早早上床休息,忽觉一阵肚饿,便向店家要了一份饭菜,想到明日便可见到自己的师兄,兴奋之余又要了一壶酒,坐在房中自斟自饮起来,平时她的酒量还不错,一口气能喝上半斤花雕,这壶酒不过才三四两,大概是喝得太猛,几杯下去居然一阵阵头重脚轻,全身软得如棉花一般。韩玉莺微感诧异,强撑着摸到炕边,衣服都来不及脱便咕咚一声栽在床上。
也不知睡了多久,昏昏沉沉中韩玉莺似乎听到有叩门声响,一连数下,此时韩玉莺连动的力气也没有,心想:定是店伙要进屋收拾碗碟,不必理会,他敲一会也就走了,心里想着,转眼又睡了过去。
渐渐叩门声止,取而代之的竟是一阵门闩拨动声响,到底是学武之人,睡意再浓也容易惊醒,韩玉莺闻声一惊非小,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浑身一点劲也使不出来。朦胧中只见屋门一开,一条黑影溜进屋内,反手先将房门掩住,然后打火点灯,此时的韩玉莺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直到屋内光线渐亮,她终于看清了来人,不看还好,这一看只觉如坠冰窖,全身血液似都凝结了一般,原来进来的非是旁人,赫然竟是数日前败于自己刀下的横江虎成奎!
韩玉莺哪里知道,自姑苏至金陵的这一路来,一直有个尾巴在她身后或远或近的缀着。今晚她前脚投进客栈,那跟踪者立刻尾随而入,这人厚巾包头,将右耳处的纱布遮得严严实实的,不问也知,正是成奎。那天他众目睽睽下被韩玉莺一刀将右耳削去,实属平生未有之大辱,这口气无论如何也无法咽下。他忌惮韩玉莺刀法精奇,不敢与之正面交手,因此便暗中跟在她身后,寻找下手的机会,眼见对方一天天行近金陵,金陵乃天子脚下,京畿重地,成奎绝不敢在那个地方犯案。于是他打定主意,今晚无论如何也要动手。
进了客栈,他先向店伙问明了韩玉莺的房间,遂特意拣了隔壁一间房住下。躲在房内凝神静听,不一会,隔壁门响,韩玉莺吩咐店伙送上酒菜,成奎感觉时机来临,连忙也向店家要了一壶茶,工夫不大,伙计端着一份饭菜和一壶茶水走来,成奎的房间靠外,那店伙先来为他送茶,进屋摆好茶碗,拎壶倒水,成奎瞟了一眼托盘里的那壶酒,问道:“这是什么酒?”
店伙道:“回客爷,这是本店自酿的梨花香,您要不要也来点尝尝?”
成奎道:“没喝过,不知味道如何!”说着故意端起酒壶,打开壶盖凑鼻子闻了闻。
那伙计见他颇有兴致,问道:“客爷觉得如何?”
成奎点头道:“闻着还可以,今天赶路乏了,想早点歇息,明天再尝吧!”说罢将酒壶放了回去。就在这个过程中,成奎已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一撮药粉投入壶中,手法之快,旁边的店伙完全未能察觉。
那药粉名为化神散,是蒙汗药一类的迷药,而效力要强劲得多,无色无味,入水即化,人喝下后不需片刻便功消力散,骨软筋酥,任你多高的武功,都会如软脚虾一般,半点劲道也使不出来,乃是他们巨鲲帮的一种独门迷药。
成奎不动声色的做完手脚,故意对店伙道:“你出去吧,我要睡了,若无吩咐莫来打扰。”
店伙端着托盘退出房门,转而去敲韩玉莺的房门。成奎掩门静听,不多时店伙出门离去。成奎坐在屋中耐心等待,约莫盏茶光景,估计差不多药力发作。他悄悄拉开房门,此时夜色已深,走廊上空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成奎慢慢挨到隔壁屋门前,先伸手敲了数下,见里面声息皆无,成奎恶毒的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柄薄刃匕首,插入门缝轻轻拨挑门闩,吧嗒一声门闩挑落,成奎左右环视,确定四下绝无旁人,随后拉门而入,关上门点亮灯烛,只见那边韩玉莺正斜躺在床上,两只美丽的大眼直勾勾的瞪着自己,眼神满是惊恐与愤怒。
此时一股报复的快感盈满成奎内心,他一步一步走到床前,伸手解下缠在头上的裹巾,盯着瘫软在床的韩玉莺,露出一脸残酷的狞笑,恶狠狠地道:“小贱人,你还认得我吗?方才大爷在你酒中稍微加了点佐料,嘿嘿,接下来你就乖乖的听候摆布吧!”
韩玉莺两只眸子似要喷出火来,直恨不得一刀将成奎劈成两半,但她现在连舌头都难以动弹,只能发出一阵呜呜的低吟。此时的成奎倒也不急于动手,回头一眼看到桌上那把宝刀,过去仓啷一声抽了出来,刀一离鞘,成奎登感一阵寒气袭面而来,不由赞道:“好刀,好刀,这次真是遇到宝贝了。”
成奎也是练刀之人,自从那日见到此物便一直心痒难耐。他从姑苏城一路尾随至此,一半是为了报仇,另一半则是觊觎这柄宝刀,一心惦记着据为己有。他手持宝刀反复观瞧,凌空虚劈两下,心中兴奋至极,转身走到床前,刀尖抵着韩玉莺的咽喉,说道:“小贱人,你也尝尝自己宝刀的滋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