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月蓝与方潇潇闻言一惊,心中均奇道:“邪欧冶竟是个女人?”又听那声音苍老,将林盛直呼“小儿”,猜想这人只怕已逾五旬。
只听林盛喜道:“大师之命,小人怎敢有违,一切都已办的妥妥当当。”说着站起身来,将背上的那个大口袋解开,向地上一抖,霎时间“咕噜,咕噜”一阵连响,三个圆滚滚的人头从中滚了出来。
二方先前见林盛将那被杀女子人头放入袋中,早已猜到除她之外,袋中可能还有人头,但却也没料到竟会有三个之多,饶是方月蓝这般久经江湖,心中也忍不住发憷,只见除过那女子人头,其余两个已然干瘪,显然已是斩下多时。
林盛将那三个人头排成一排,恭声道:“小人谨遵大师吩咐,每隔五日便取一人性命用于祭剑,这些人头便是证据,请大师与两位圣使过目。”
那邪欧冶向地上人头扫视一眼,悠悠道:“不错,你果然没叫我失望,有你相助,这紫微剑离剑成之日又近了一步。”
林盛听邪欧冶夸奖自己,脸上立时满面堆笑,尽显谄媚之态,叩头道:“能为大师做事,那是小人三生修来的福分才是。”
却听那邪欧冶“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这小儿说的倒是好听,老妪平生最恶大话套话,你为我做事,还不是图我这柄紫微剑么?”
林盛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干笑两声,道:“大师快人快语,果然不同凡响,嘿嘿,当日大师召唤小人之时曾说只要小人尽忠办事,待这剑大功告成,便将它赐给小人当作奖赏,如今小人已按大师吩咐置办妥当,不知……”
邪欧冶不待他说完,连连摆摆手,冷声道:“你既知紫微剑仍属未成,就不要着急此事,等剑成之日,我自有安排。”
林盛闻言脸上现过一抹不悦之色,将紫微剑在手中攥了又攥,疑道:“此剑销金断玉、锋锐无匹,如何未成?大师莫不是想要食言,故意找借口敷衍小人?”
他话刚出口,但见那邪欧冶身形转瞬而来,极快地在他周身转了一圈,紧跟着“啪啪”两响,林盛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左右两边脸上火辣辣一阵剧痛,已被烙下两个红掌印子。
这一招出,方月蓝与方潇潇同是大吃一惊,要知他二人旁观者清,分明瞧得适才邪欧冶所使的身形步法、左右反掌皆是方家正宗武学,而论及武功造诣,更是少有的一流之境,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心中皆只一个念头——“此人是谁?”
林盛也只知邪欧冶铸剑高明,万未料到原来她武功也如此了得,一时间脸色大变,忙叩头道:“小人该死,小人不识好歹,请大师饶命。”
却听那邪欧冶语气稍缓,轻叹道:“为何这世上总有许多你这种无知之徒,当年是,现在也是,放眼天下,竟无一知我之人……”说着转过头来,对林盛道:“我这紫微剑不同凡铁,此剑食魂啖魄,除过剑躯还有剑魂,如今剑魂未附,是以未成,我命你持此剑四处杀人,便是在用精血养剑,我且问你,你每杀人之后,这剑是不是便锋锐一分?”
林盛闻言全身一颤,他自不懂什么剑魂云云,但望着面前的三个人头,回思自己杀人之时,这紫微剑的确是越用越顺,越杀越锐,似乎正如邪欧冶所说一般,想到此剑尚未完成,已然销金断玉、无坚不摧,一旦大功告成,岂不将成惊天地泣鬼神的神兵利器?
他想到此处,只觉心中愈发贪婪难耐,忙笑道:“大师铸此旷古神剑,实乃天地之福,但凡是小人能为神剑出力之处,大师尽管开口,小人便是赴汤蹈火也定要办到。”
邪欧冶微微仰头,拉长声音“哦”了一声,道:“赴汤蹈火就不必了,不过老妪跟你说这许多,也确实是还须你帮一个忙。”
林盛听她语气微怪,奇道:“大师有什么吩咐?”
邪欧冶笑道:“放心,这件事一点也不难。适才我说到此剑要以精血养之,但并未跟你说清数目,”邪欧冶说着向林盛走近及步,哑着嗓子道:“须用足足二十八人性命方才算够。”
林盛只道她会出个什么天大的难题,听到只是此事,当即放下心来,喜道:“这个简单,小人即刻再去找二十五人来,杀了他们为大师养剑就是。”
却见邪欧冶摇了摇头,缓缓道:“那倒不必,要说这二十八人,也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的,只因紫微剑乃凶戾之剑,养剑时除过精血还须混以‘七煞戾气’,是以这二十八人中,必须要有七人当是穷凶极恶的凶人才行。”
林盛闻言微惊,喃喃道:“凶人……”心中隐隐有不妙之感。
邪欧冶阴测测一笑,缓声道:“不错,你可知道,其实在你之前,这柄紫微剑已然经手六人,那六人与你一般,为了能得到此剑,他们每人都先为我杀了三人,而当他们双手染满鲜血站在我面前时,又已成为满身戾气的凶人。”
她说到这“凶人”二字之时,语气猛地用力一顿,突然间,那站在林盛之旁的斗篷人身形拔起,向林盛头顶扑来。
林盛大惊,急抽紫微剑向上刺去,眼看这一剑将将刺入,右臂却陡地一震,那紫微剑戛然而止,竟再不能向前推进半分,定睛看去,只见那斗篷人伸出食中二指,竟将紫微剑牢牢夹住。
林盛惊道:“你……”第二个字尚未出口,那斗篷人双指向里一翻,只听“铮”的一声剑鸣,林盛虎口迸裂,紫微剑已脱手飞出,那斗篷人手指连翻,月光下也未瞧清那剑如何旋转,只见剑光倏闪,林盛一声惨呼,紫微剑已没入他胸口。
这一夺一杀只在转瞬,饶是方月蓝与方潇潇冷眼旁观,也均已背上生津,手心出汗,再瞧林盛长剑贯胸,中剑之处正与那“不破道人”一模一样,想起邪欧冶适才所说紫微剑已经六人之手,心道:“是了,原来那‘虎贲鬼’‘不破道人’等人都是如此被杀,哼,这帮江湖败类为了一柄宝剑,四处残害无辜之人,到头来竟也死在这柄剑下,真可谓咎由自取!只可笑江湖无稽,还传言这些人是死于侠士替天行道,却哪里想到他们竟是被这邪欧冶铸练邪剑之用!”
正想之间,忽听方潇潇低声道:“月蓝哥,你看那个……”言语之中已极具惊恐之意。
方月蓝抬头看去,不由也是一惊——只见那林盛尸身明明就是仰天倒地之状,但胸口鲜血非但不向外流,反而沿着紫微剑缓缓逆行而上,途中血迹不断分散交汇,形成一道道森罗密布的纹路,一眼看去,竟与人体脉络有些相似。
如此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剑上血迹逐渐褪去,斗篷人走上近前,将紫微剑从林盛体内抽了出来,反复端详许久,方才拭去剑上血迹,横托着送到邪欧冶面前,笑道:“廿八人命已齐,紫微剑终于成了。”
却见邪欧冶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这二十八人只能用来养剑,但真要铸成此剑,还差最后一步,而这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那就是……”她说着向前走了两步,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殉剑!”
那斗篷人闻言“哦”了一声,奇道:“大师是要效仿‘干将莫邪’,以活人殉剑么?”
要知昔日干将作剑,采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候天伺地,阴阳同光,而金铁之精不销沦流,其妻莫邪见剑铸三月仍不能成,无奈之下竟投身冶炉,以自身殉剑,方才铸出“干将”“莫邪”两柄宝剑。
此传说流传极广,方月蓝与方潇潇自是知晓,但从未对此多想过,现听这邪欧冶竟当真要以活人殉剑,不由均感难以置信。
只见邪欧冶仰起头来,向天空凝视许久,喃喃道:“正所谓夫神物之化,须人而成。我这殉剑之人,有两个条件——第一此人必须是体质阴柔的女子,第二则是她必须是自愿殉剑。这两个条件,第一个甚是容易,但第二个却是极难。这十几年来,我为了寻出这样一个人来,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好在……”
她说到此处,突然哈哈大笑两声,转过身子,抱住那个形体瘦小的斗篷人,笑道:“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让我这老太婆能在有生之年找到你这么一个好孩子,如今万事俱备,紫微剑成与不成,就全在你身上啦!”
那形体瘦小的斗篷人适才一直静静站在邪欧冶身后,从头到尾都未曾开口,是以方月蓝与方潇潇对其并未如何留意,这时听邪欧冶言中之意,这个瘦瘦小小的斗篷人似乎竟就是符合条件的殉剑人,不由心中猛地一凛,均想:“莫非当真有人这般糊涂,就为了一柄邪剑便甘愿舍掉性命?”
那瘦小的斗篷人微微点头,抬起两只手捂住胸口,因那斗篷比她身子大过太多,她刚抬起双手,两只袖口便“唰”地向里滑下,露出半截手腕,月光下,只见她肌肤胜雪,皓腕如玉,显然是个年轻女子。
邪欧冶见她如此,猜想她定是殉剑在即,以致心生恐惧,正寻思如何安慰她几句,却听那瘦小斗篷女子道:“你当真会守承诺吧?”她说这句话时语声虽不甚大,但每一个字都似是在咬牙切齿,极具顿挫。
邪欧冶闻言微怔,随即恍然大悟,正色道:“这你放心,你既为老妪献身殉剑,那老妪便决不会对你言而无信,”她说到这里顿了片刻,缓缓道:“七月十五,紫微剑在湛卢山中大成之日,便是南宫澈死于此剑之时。”
方月蓝与方潇潇大吃一惊,方潇潇心道:“原来这女子之所以答应殉剑,竟是为了借邪欧冶之力来杀南宫大哥!她不惜性命,究竟与南宫大哥有什么仇怨?”
方月蓝则想:“听那邪欧冶言中之意,这邪剑须等到七月十五,湛卢山上方可铸成,却又不知何故?但他们要在那日约澈弟相见,无疑是要取他性命,嗯,与其等到他们铸成邪剑,倒不如现在动手,趁早除根!”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均已拿定主意,方潇潇伸手入怀取出一只响箭,二人正要跃入场中,忽听一人叹道:“各位既要来杀南宫澈,又何必等到七月十五?”
这一声突如其来,众人闻言均是一惊,邪欧冶喝道:“什么人?”扬手之间已向发声处甩出数十枚钢针,这些钢针以钨铁所铸,全身漆黑无比,夜幕之中全然瞧不见来路,只听“呼啦”一声,一股劲风疾卷而来,霎时间将所有钢钉尽数吹飞。
那斗篷人定睛察看,见那响声处一株大树朔朔振动,显然是受那股劲风所动,知道对方定是藏身树中,当即纵身上前,劈手一拳向那树上打去,只听“砰”的一声,那树折腰而倒,果见月光下,一个身影从中急跃而出。
那斗篷人叫道:“哪里跑!”双手一搓,又一拳向那身影打去。
这一招“长浪三叠”,乃是以迅雷之势连打三拳,其威力一拳大过一拳,那斗篷人才出第一道拳,便将一株大树轰然击倒,论其功力之深、力量之强,已是武林中鲜有人及的高手。邪欧冶见状冷笑一声,也挺着紫微剑从后刺来。
这一下前后夹击,眼见无可闪躲,方潇潇惊叫道:“小心背后!”却又哪里提醒的及?
却只见那人左手反掌回拍,一股掌风立时向着邪欧冶左肩之处呼啸而来,邪欧冶被那掌风一冲,只觉半边身子火辣炽痛,有如火烤,心中惊道:“这是什么武功,凭的了得!”急忙向右闪开,转而刺他右肋,此时那斗篷人之拳已及近脑门,那人避无可避,只得抬掌阻挡,二人拳掌相交,只见那人身子猛地一震,向后激退数步,只听“嗤”的一声,邪欧冶手中的紫微剑已刺透那人身子。
方潇潇见状“啊”地一惊,叫道:“月蓝哥,他……”
方月蓝握住她手道:“别慌,他没有受伤。”
方潇潇闻言稍稍定神,这才发觉那紫微剑上并无鲜血,再细看去,只见那人右肩微耸,原来是以腋下夹住剑身。
邪欧冶见势不妙,连催数道暗劲想要拔剑,但怎知紫微剑便如铜浇铁铸一般,任她如何用力,剑柄始终纹丝未动,却见那斗篷人身形倏地一转,双拳极快绕过那人左掌,又向那人打来。
那人虽知这“长浪三叠”还有最后一拳,但却未料到这斗篷人应变快极,一见他一条右臂已用来夹住紫微剑,立时将单拳变为双拳攻了过来。
那人一只手抵挡不及,被那斗篷人一拳正中胸口,霎时间,只听“砰”地一声大响,那斗篷人和邪欧冶顿觉一股弹力自拳上和剑上直传过来,还不及多做细想,三人俱是猛地一震,互相摔倒。
那邪欧冶与斗篷人摔倒之时毫无防备,一时间帽檐同时滑落,方月蓝与方潇潇见状不由“啊”的一声。
只见那邪欧冶短发窄脸,乍看之下有如男子,脸上一道长疤自颧骨一直划到下巴,瞧来甚是可怖,瞧其面容,只怕比她声音来的更老一些。而那斗篷人却不是别人,正是宁家少主宁子谦。
宁子谦站起身子,脸上似笑非笑,冷冷道:“这是‘护体灵力’神功?嘿嘿,今日当真大开眼界,失敬失敬。”
月光下,只见那人身影渐渐明朗,正是南宫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