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澈自习练极制经以来,从未与人交手,这时唯恐自己武艺低微,以致偷袭不成,反给对手反攻之机,是以掷这七枚石子之时使足了全力,适时孙照雄正好转身,只见数道光影在眼前倏地一闪,跟着“嗤嗤”“咚咚”几声闷响,还不及反应怎么回事,七枚石子已从其身旁掠过,尽数没入周围的土地之中,在地上砸出七个黑黝黝的洞孔。
原来南宫澈虽空有一身灵力,却画虎成猫,将刘颖的“漫天花雨”使得全然不得要领,他只道一次掷出的石子愈多,便愈易命中敌人,殊不知手中暗器愈多,便愈难控制准头,是以七枚石子全部掷偏,倘若他适才只掷出一两枚石子,倒多半能打中对方。
这一来孙氏二人固然大惊失色,但南宫澈所受惊吓着实也不在他们之下,孙凌秀又惊又怒,急忙抽出长剑,大喝道:“哪个无耻……”但这个“耻”字尚未说出口,孙照雄却一把抢上捂住她口,忙道:“在下广陵派孙照雄与内人孙凌秀路经此地,不知如何得罪了高人,万望见谅,我夫妻二人即可便离开此地!”其神态语气竟是极为恭敬。
原来孙照雄眼见这七枚石子的力道奇强无比,明白对手武功之高世所罕见,绝非自己夫妻所能敌之,他自不会想到,以此等“高人”竟还会失手打偏暗器,只道对方是故意为之,以示警告,是以急忙拦住孙凌秀,拉着她向林外离去。
南宫澈哪里猜得到孙照雄心中所想,见他二人竟要离去,心中正是求之不得,当下转过身子也想离开,但他大喜之下忘乎所以,竟被一块石子绊个正着,噗通一声摔了一跤。
孙氏二人闻声皆是一惊,急忙一人空翻,一人滚地,他二人只道“高人”又要突然发射暗器,是以闪避之后立即转身护住前身,却哪知暗器没见到,倒见到一个蒙面之人灰头土脸地摔倒在地。
孙氏二人见此人半张脸蒙在布中,半张脸则涂满泥土,形貌狼狈,哪里有半分“绝世高人”的模样,不禁面面相觑,只呆呆地瞧着南宫澈。
其实此刻南宫澈若能浑若无事地站起身子,神威凛凛大喝一声,孙氏二人必将望风而逃,但他全无江湖经验,在敌人面前自己先泄了气势,趴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只盼着二人别管自己,速速离去。
孙凌秀见南宫澈身如筛糠,不禁半信半疑,微微挺起长剑,孙照雄明白其意,也抽出长剑,二人不敢大意,一左一右以犄角之势包夹而上,同时心中各自明白:倘若形势不利,便须立即逃开。
南宫澈见二人咄咄逼近,早已吓得全无主意,忙乱间一跃而起,转身向林中逃去。这一来,孙氏二人惊惧之心尽去,当即大喝一声,纵身急追,孙照雄叫道:“何方鼠辈,竟敢无耻使诈!”
南宫澈唯恐给他二人认出声音,捂住嘴不敢回答,只顾闷头快奔,孙氏二人见他步法凌乱,显然没有学过轻功,但不知为何却跑得甚快,自己二人竟然追赶不上,不禁大感怪异,孙凌秀叫道:“小贼哪里跑!”扬手一掷,一枚石子疾射向南宫澈后脑。
南宫澈闻声大惊,急忙向左侧闪开两步,但双足尚未站稳,又听后心风声呼啸,孙凌秀第二枚石子又跟着射来,南宫澈不及多想,继续向左闪开,紧接着第三枚、第四枚接连不断。这些石子既是孙凌秀所发,其手法自与南宫澈全然不同,只几发石子,便将南宫澈的退路死死封住,让其无机可逃。
此时孙氏二人皆已看出他确实不懂轻功身法,心想他奔跑疾速,只是因天生脚力过人,孙照雄道:“此人古怪之极,在这里不知有何目的,咱们须活捉他。”
孙凌秀道:“好!”运足气力,一连掷出五枚石子,南宫澈无从躲闪,惊呼一声,摔倒在地,已被分别打中俞府、肩井、曲池、关元、血海五处穴道。
孙照雄喜道:“好啦。”走上前去揭南宫澈脸上蒙布,却见南宫澈身子突然一颤,孙照雄一愣,只道自己是看错了,要知这五处穴道虽非致命,但散布在肩腹四肢等处,此五穴同时被封,任你武功再高也决计动弹不得。
但怎知南宫澈只是低声呻吟一声,竟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眼看着便要站起身子,这一下孙照雄只惊的是非同小可,当下也顾不得什么活捉死捉,大喝一声,猛挥右拳向南宫澈背上打去,但怎知这一拳刚碰到南宫澈背部,一股大力反冲而上,但听“格啦”一响,孙照雄身子已摔出三丈有余,起身之时,只见自己一条右臂已然折断。
这一变太过仓促,在场三人都是一惊,孙凌秀眼见此人不惧点穴,且手不动脚未抬便能将丈夫震断一条臂膀,急抽长剑护在孙照雄身前,叫道:“这是什么妖法,你,你……”
他二人哪里想得到,适才一切全因南宫澈身上的“护体灵力”所致,这护体灵力虽瞧不见,却无时不刻充盈在他周身,且遇强则强,孙凌秀隔空发射暗器倒也罢了,但如孙照雄这般以拳脚相加,则所发之力将尽数反弹于自身,这一条手臂,实是被他自己之力震断的。
孙照雄莫名其妙地断了一臂,知此人决非易与之辈,见妻子挺身护在自己之前,生怕南宫澈便要施毒手,惊急之下猛地一扑上前,连人带剑一齐向南宫澈冲去。南宫澈见状一惊,急忙转身躲避,但听“嗤”的一声,半片衣角被其切下,孙照雄则“啊”的一声摔倒在地。
原本说来南宫澈的护体灵力纵使再强,也绝不能刀枪不入,对于孙照雄这等极近距离下的拼命一剑,南宫澈定当无幸,但孙照雄此时一来剧痛难耐,二来他以左手使剑,颇不灵转,三来剑势经护体灵力阻顿之后威力削弱,是以方能勉强于千钧一发之际躲过此剑。
但他身形未稳,忽又听劲风袭背,原来孙凌秀见丈夫势危,从背后连攻数剑,此时南宫澈已发觉自己武功远在二人之上,惊惧之心渐去,霎时间十数天来所学到的种种武功技巧不断浮上心头,当下听声辩位,辗转挪腾,竟将孙凌秀的攻击一一躲开。
这几下闪躲之法虽平凡质朴,但合乎章法,与之前那般手忙脚乱的乱躲逃已是全然不同,孙照雄见他果然会武功,当下再无疑虑,大叫道:“秀妹快走,叫岳父为我报仇!”说着将剑舞成一道光圈,没命般向南宫澈乱斩乱砍。
但怎知孙凌秀毫不退却之意,大声道:“不,要走一起走!”
南宫澈见他夫妻如此,心中既敬且羡,早已无意为难他二人,只是他功力虽深,拳脚方面的招式毕竟还是太浅,面对二人合力夹击,想要自保倒还勉强,但要击退二人且不伤其性命那就太难。
如此堪堪斗至百招,孙氏夫妻见南宫澈束手束脚,哪里想得到他是要“点到即止”,还道他是在消遣自己,不禁怒气勃发,仰起头齐声长啸,广陵派融武于音,于“啸音”一道颇有造诣,孙照雄啸声浑厚,孙凌秀啸声高亢,二啸相合,当真如天雷破空,振聋发聩。
南宫澈全无临敌经验,突受这啸声一惊,步伐立生混乱,但觉左腿上猛地一痛,已被孙凌秀趁机刺中一剑,南宫澈闷哼一声,急退数步,孙氏二人见状大喜,当即呼啸更高更亮,剑光如暴风骤雨般向他左腿刺了过来。
南宫澈眼见自己伤口处血流如注,不由得豪气尽消,料定自己必不是二人对手,再看孙氏二人手中长剑青光湛湛,心中只道:“我命休矣!”想及此处,一股气息忽地自丹田处猛地涌上,南宫澈积郁难耐,忍不住张开口来,纵声长啸。
怎知此啸一出,霎时间声闻数里,直冲云霄,当即便将孙氏二人的“啸音功”冲得干干净净,且余音不绝,将四周赤梧桐树震地朔朔而响,孙照雄与孙凌秀惨呼一声,向后摔倒在地,各自吐出一大口鲜血。
孙凌秀道:“这……这是……”话未说完,突觉一股莫名酸楚之意涌上心头,竟不知为何流下泪来。
原来南宫澈每每想起楚心竹等人之死,心中说不出的悲痛与自责,如此久而久之,竟在不经意间将这股哀痛之情融入极制经中,适才他生死一线,心中悲凉募地迸发,这才纵声长啸起来,却不想竟会有如此神威。
孙凌秀身为女子,心思远比孙照雄来的细腻,不光被南宫澈啸声震伤,更觉察到这一啸中所蕴含的哀苦悲怆,是以跟着流下泪来。孙照雄知妻子性子刚强,决不轻易示弱于人,见她竟被南宫澈打的流泪不止,不禁勃然大怒,当下大喝一声,叫道:“老子跟你同归于尽!”
但他虽气势汹汹,毕竟所受内伤不轻,南宫澈见他剑大减,便夹手夺下他剑,随即突觉背后风声劲急,当即反手一格,但听一声脆响,一道寒光冲天而上,孙凌秀呆立原地,手中只剩下半截断剑。
这一着,孙氏二人皆是大吃一惊,要知那孙凌秀所使之剑名为“青花剑”,在广陵派中乃是仅次于“白玉剑”的宝剑,而孙照雄所使的则只不过是一柄寻常利剑,但南宫澈灵力到处,竟使凡铁更胜神兵,只一击便将这一柄大好宝剑斩成两截。
孙凌秀又气又急,情知再也不是南宫澈对手,拉住孙照雄手道:“雄哥,今日天亡咱们夫妻,咱们与其受辱于人,倒不如自己给个干脆!”说完挺起手中断剑便往脖子抹去。
孙照雄叫道:“不要!”想要伸右手去抢,但忙乱间忘记自己右臂已断,只痛地身子猛地一颤,便在此时,南宫澈蹂身欺近,挥右掌迎面打来,孙凌秀手腕翻转,以断剑刺他掌心,却怎知南宫澈这一掌只是虚招,掌至半途,竟转击向孙照雄,孙凌秀大惊,待要再挥断剑相格,却已来不及,南宫澈左手探出,已将那半截青花剑夺了下来。
孙凌秀又惊又怒,喝道:“你这贼人,究竟要如何折磨我们?我爹爹一定会给我报仇的!”
却见南宫澈摇了摇头,伸手拿住孙照雄佩剑的两端用力一掰,“当”的一声又将他的佩剑也断成两截,随即伸手指指前方。孙氏二人见他既不动手,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指着林外,不由面面相觑,孙照雄低声道:“秀妹,他似乎是让咱们离开这里。”
孙凌秀也点点头,二人犹豫片刻,向林外走去两步,回过头来,但见南宫澈仍是站在原地,方才加紧步伐离去,过了一会儿,身影终于消失林中。
南宫澈待二人确已离远,方才长舒一口气,扶着一块石头坐下,回想适才一番打斗,只觉恍如梦幻一般,正欲起身,忽听身后脚步声响,回过头来,只见曲墨站在身后,微笑看着自己。
南宫澈微感惊讶,立时明白曲墨那时虽佯作不管不问,但实则放心不下,一直在暗中保护自己,想到这里,心中甚是感动,但随即想到自己适才手忙脚乱的窘态尽被其瞧在眼里,不禁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苦笑道:“曲伯伯,你都瞧见了?”
曲墨并不答话,走近南宫澈身前,点了他伤口几处穴道,道:“初战便能有此表现,已算是不易。”说着背着南宫澈回到井宿位中,又为他敷上草药,扎住伤口。孙凌秀这一剑原本就刺入不深,再加南宫澈的护体灵力所到之处不仅冲散淤血,且融和药力,是以恢复速度极快。
如此及至天黑时分,南宫澈伤口已无大碍,睁开眼来,只见曲墨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孙凌秀的半截断剑在地上来回刻画,再定睛细看,但见地上密密麻麻尽是细密符文,问道:“曲伯伯,这是‘灭灵法咒’么?”
曲墨也不停手,只点了一下头道:“不错,你且再等一会儿,只剩下这井宿位了,井宿乃七宿之首,届时你封印朱雀,便是在此处。”原来在南宫澈闭目调息之间,曲墨已将七处宿位阵都刻上了灭灵法咒。过不多时,只见曲墨直起身子,道:“澈儿,封印朱雀一事凶险万分,明日必定免不了一场大战,你再睡上一会儿,养养精神。”
南宫澈“嗯”了一声,却并不动弹,只是呆呆注视着这些符文,想到明日将要封印朱雀,营救爹娘,心中只有忐忑不安,却又哪里睡得着?突然喃喃道:“曲伯伯,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呢?”
曲墨闻言微微一怔,转头道:“什么?”
南宫澈犹豫片刻,看着曲墨道:“曲伯伯,你到底是什么人?关于朱雀和我爹娘的事,你能不能都告诉我?”
曲墨凝视着他半晌,突然轻叹一声,道:“这些往事我本欲在此事了结之后再告诉你,不过你此刻问起,那也罢,此事你早晚都该知道……”曲墨说着缓缓摇了摇头,在赤梧桐林中踱起步来,随即突然站定,道:“澈儿,我曾对你说过我与你爹爹是结义兄弟吧?”
南宫澈点点头,道:“是。”
曲墨又道:“那在你眼中,你曲伯伯是个怎样的人呢?”
南宫澈不料曲墨突然有此一问,想了片刻道:“曲伯伯传我武功,助我搭救父母,是我的大恩人。”
却见曲墨“嘿嘿”一声冷笑,仰起头来,望着从叶隙间透下的点点月光,直过了好一阵子,缓缓沉声道:“如果我说我是素灵派的人,亦且是那个当年毁坏了朱玄阵的罪魁祸首,你还会当我是大恩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