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剑正听那白玉剑所发之声圆润悠长,极似箫声,心中佩服道:“这白玉剑想必剑身中空,外置细孔,是以一经灵力催动,剑内空气便可震动发声,只是究竟要如何设计,才能让这声音如此悦耳,却就无从明白了,我方家虽铸剑无数,却也没有这等精微巧琢之剑。”
只听这琴箫之声渐和一处,孙莫及喝道:“秦姑娘,请小心了!”说着挽出一个剑花,便向秦鸢刺来。
他这一剑虽只是平平刺出,但快捷稳准,在场群雄只观此一招,便不禁为孙莫及剑术造诣赞叹不已,秦鸢回身闪避,将钢链舞转成圈,想去夺白玉剑,哪知链端刚一触到白玉剑上,登时手臂剧震,但听叮叮当当百铃齐鸣,钢链上的每一只铃铛竟都随着孙莫及的剑曲响奏走来。
秦鸢脑中一昏,身子倒仰,只觉这琴声、箫声、铃声重重叠叠,便如层层巨浪一般压向自己,心中惊道:“这老头儿好深的功力!只这么一碰,我的铃铛便被他用!”一念未毕,只见孙莫及第二剑已然跟到。
这一剑来势更快更疾,秦鸢眼见抵敌不住,忽听蔺一古大声叫道:“娘子,‘返景望峰’!”
秦鸢闻声大喜,将钢链反手斜挥,卷在身后一株赤梧桐树的树枝上,双足用力一蹬,向后飞身跃起。孙莫及哪容得她逃开?当即也纵身跃起,他功力远较秦鸢的高,这一跃轻轻松松便高过秦鸢。
孙莫及心中暗笑,心道:“亏得你号称什么‘儒书铁论’,却目光如此短浅,你让你娘子逃到空中,且看她怎么避开下一剑?”只听蔺一古叫道:“‘阳春白雪’!”
孙莫及尚不及想这“阳春白雪”是何招数,只见秦鸢已从怀中取出那只真丝绢扇,掩面冲着自己莞尔一笑,将那扇上的金银小铃叮铃铃地摇了起来,这金银小铃极轻极脆,但掺在孙莫及的剑曲之中竟丝毫不掩其色。
孙莫及一听此铃,内息忽地一岔,只听“吱呀”一声,“广陵剑曲”发出一声刺耳杂音,只见秦鸢双腿连环,以鸳鸯腿法踢向孙莫及,孙莫及手忙脚乱,匆忙急出右掌去挡,只听“砰”的一声,二人在空中震开数丈。
孙莫及右掌有伤,这一掌只震得自己钻心绞痛,而秦鸢却是反借他这一力一口气飞到那大树干上,群雄见孙莫及明明占尽上风,到头来却如此让秦鸢逃了出去,不由皆感莫名其妙。
只听蔺一古哈哈笑道:“孙老儿,你这‘广陵剑曲’杀气太重,你年纪一大把了,还是听点柔和曲子的好。”
原来广陵散又名“聂政刺韩曲”,描述的是战国刺客聂政刺杀韩相侠累的悲壮故事,该曲慷慨激昂,凌厉激烈,分开指、小序、大序、正声、乱声、后序六个部分,孙莫及适才所使的两招,正是“开指剑”中的“井里任侠”。
而秦鸢适才所奏铃声,乃是“乐圣”师旷所作之名曲,此曲一出,有如“万物知春,雪竹琳琅”,登时便将“广陵剑曲”的杀气冲去三分,秦鸢娇声一笑,将灵力传于链上,只听金、银、铁三铃齐奏,与孙莫及的广陵剑曲在空中交织一处。
孙莫及心神略定,心道:“这‘阳春白雪’高深繁复,决计无法仅凭铃铛便可奏出,她刚才能够逃脱,只不过是凭借出其不意,让我乱了剑曲,否则似这等乱七八糟的曲子怎么是我‘广陵剑曲’的对手!”果不其然,只听了不到片刻,便已发觉铃声之中极不协调,显然是秦鸢避重就轻,将曲子中复杂的音律尽数跳过所致。
孙莫及冷笑道:“好好一首名曲,却给你弄得如此乌烟瘴气!”当下使出“小序剑曲”,白玉剑倏地化作一个大圈,将秦鸢周身五尺尽数笼罩在内。
蔺一古叫道:“娘子小心,他是要封你后路!”
但孙莫及出手快极,蔺一古这一句尚未说完,那第二、第三个剑圈已跟着划出,剑圈环环相扣,愈缩愈小,剑光所及,竟如一个牢笼一般将秦鸢紧紧锁住。
秦鸢惊骇莫名,想以曲乐扰乱孙莫及,但她这“阳春白雪”在音律上本就不足,加之孙莫及有备在先,暗暗运气稳固心神,只听蹡踉两声,两个铁铃从钢链上斩落下来,再过片刻,又有三个铁铃斩落下来。
众广陵弟子见掌门发威,无不大声喝彩,孙凌秀叫道:“好一招‘俱名止息’!”
孙莫及大声道:“蔺先生,‘广陵剑曲’计四十五剑,除此招外,余下四十四剑俱皆杀招,你若吝惜尊夫人,便让她快快认输罢。”他知蔺一古名气极大,便有意让他来说出这认输之言。
却听蔺一古大笑一声,朗声道:“孙老儿果然好剑法,只消你再能斩下四个铁铃,便算我们输了。”
秦鸢跟着一笑,道:“四个铁铃是么?孙掌门,你快将剩下剑招都使出来,你用十剑斩一个铃铛,赢面可大得很呐,但你若斩不下四个,这白玉剑可得送我了罢?”
孙莫及闻言大怒,心道:“好一对腐儒妖女,死到临头还在嘴硬!老夫两招之内将你这铁铃尽数斩下,看你们还有何话要说?”当即将这招“俱名止息”使得更快更猛,而小序曲也奏得更响更亮。
只见白玉光圈愈缩愈小,秦鸢身处其中已然无法随意活动,众群雄见她周身尽是剑光,均想:“这女子如此貌美好看,倘若被斩掉一手一足,实在太过可惜,就算只是刺出一个口子,也让人不忍,还不如早早投降认输,何苦做这困兽之斗?”
却见三尺、两尺半、两尺……任剑圈如何缩小,秦鸢的铁铃始终不再被斩落。群雄见状俱皆大奇,又想适才孙莫及毫不费力便可斩下五只铁铃,怎地现在收缩剑圈,却反而连一个都碰不到?
李阳空笑道:“孙掌门,这位秦姑娘步法精微,乃是上乘轻功,你若再不‘止息’,只怕四十四剑就不够用了。”
原来这白玉剑圈每缩一分,剑圈的威力便强上一分,但有道是物极则反,这剑圈威力愈强,便愈无法持久,待剑圈臻至最强,便也是消散之时,所谓“止息”,便是此意。
孙莫及本拟在十招之内打败秦鸢,岂料竟会久战不下,这时听到李阳空在旁幸灾乐祸,不由怒火上冲,当即大喝一声,使出“俱名止息”的最后一变,只听小序剑曲戛然顿止,白玉剑光圈上冲一处,倏然化作一剑,向着秦鸢当头劈下。
蔺一古等的便是此时,大叫道:“飞鸢纵!”只见秦鸢身形陡起,如飞鹰般向后闪出数丈,群雄见她身法快极,齐赞道:“好轻功!”但孙莫及这一剑威力实在太强,秦鸢虽避开剑锋,却未能避开剑气,只听“蹡踉蹡踉”几声脆响,数只铁铃飞上空中,叮叮当当掉在地上,却是三只。
这一下在场众人皆是一怔,唯有蔺一古一人笑眼吟吟,孙莫及暗暗心惊,心道:“好一个‘儒书铁论’,不光看穿了我的武功招式,就连我剑上的剑气都在他的算计之内,有他在旁指点,这秦鸢的武功说是高了十倍也不为过。”
想到此处,心中再无半分小觑之心,只听琴音一转,已由“小序剑曲”进入“大序剑曲”。
这“大序剑曲”音曲宏厚,一经使出,有如苍松古树,峭壁凌云,秦鸢自知不敌,便以“飞鸢纵”百般闪躲,待蔺一古瞧出厉害,再听他指点加以出手,如此虽是守多攻少,但却总是立于不败之地。
孙凌秀见状大怒,喝道:“蔺一古,这是公平比武,你怎可在旁说三道四!”
蔺一古哈哈一笑,扬眉道:“姓蔺的不是武林中人,你们那套武林规矩可管不到老子身上。”他这一番话近乎无赖,却又偏偏合乎情理,众广陵弟子一时想不出辩解之言,只得强压怒火,继续观战。
如此十数招过,“大序剑”已近尾声,但却始终未能伤到秦鸢分毫,孙莫及心浮气躁,但想自己以“广陵剑曲”闻名江湖,今日却跟一个女子胶着不下,就连她手中的几个铃铛都斩不下来,委实是颜面扫地,喝道:“好妖女!你这般闪闪躲躲,究竟想耗到几时?你若不敢交手,便快快认输投降!”
秦鸢尚未答话,只听蔺一古道:“孙老儿,我娘子瞧你年老气衰,才不对你兵刃相向,难道当真是怕了你么?也罢,娘子,孙老儿既然不领你情,那你也不必再对他客气。”
孙莫及怒极反笑,大声道:“好啊,好一个年老气衰,当真是再好不过,好极,只要你们能抵住这‘正声剑’,老夫便退出江湖,从此不动刀剑!”当下大喝一声,纵身飞扑,向着秦鸢狂劈狂砍而来。
这一招名为“亡身作气”,群雄见孙莫及突然间势若疯虎,出手全然不成章法,只道孙莫及是极怒攻心,失了神智,只有蔺一古看出这“正声剑”乃是“广陵剑曲”中最为凌厉、杀气最强的剑曲,其剑招看似癫狂,其实杀机暗藏。
孙莫及知要胜秦鸢,必须先设法封住蔺一古,当下急催剑招,一时之间,只见剑影绰绰,“正声剑”如一道道流星接踵而来,这时那“正声剑曲”已奏至高潮,音色激昂之处,将蔺一古的说话声尽数掩住。
孙莫及心道:“就是现在!”身体忽然缩成一团,白玉剑速度忽然转慢,由下至上斜挥过来,这一招名为“含志沉思”,速度虽慢,却承上启下,变化极多:倘若秦鸢要逃,孙莫及便剑势回转,化作一招‘返魂徇物’截她后路,但倘若秦鸢正面抵挡,孙莫及则剑势雷霆,化作一招‘寒风发怒’将她的钢链劈成两半。
在场群雄中不乏眼力过人者,见到孙莫及这“含志沉思”,知此招之后必伏有极厉害得杀招,而蔺一古也无力从旁提示,心中均想:“胜败分矣!”
只听琴音铿锵,一条血注在白玉剑下激冲而上,在场众人齐声惊呼,只见孙莫及剑锋偏转,竟将自己的右臂刺出好大一条口子。
孙凌秀惊叫道:“爹爹,你……你在做什么?”却见孙莫及目光呆滞,嘴里含糊道:“我,我……”
秦鸢莞尔一笑,取出那金银小铃,在他面前轻轻一摇,柔声道:“孙掌门,你说要将这白玉剑送给我的,怎么忘了?”
孙莫及低声道:“啊,是……”双手托举白玉剑,竟当真朝着秦鸢走去。
在场之人听到这铃声一响,蓦然间心神一荡,功力不足者纷纷运功护住心神,方月蓝向方剑正道:“师父,这门功夫莫非是……”
只见方月蓝点点头,沉声道:“不错,嘿嘿,这可当真少见,这位秦姑娘竟然擅长幻术。”
要知幻术又名方术,论其起源,只怕比武功还要来得久远,但幻术虚而不实,终究只是唬人把戏,是以千年以来都被人们视为旁门左道,而武林之中更是鲜有人去研究此学,众群雄听到方剑正说出“幻术”二字,不由皆是一阵惊奇,心中均想:“想不到她这幻术竟如此厉害,嘿嘿,好一个‘惑娇娘’,我们只道这个‘惑’是‘魅惑’之意,没想到竟是‘幻惑’!”
这时孙莫及已走到秦鸢身前,躬身垂首,将白玉剑托举向前,秦鸢知他武功极高,倒也不敢托大到他身前取剑,当下钢链一挥,向白玉剑卷去,便在此时,忽听铮铮、咚咚、嗡嗡连声大作,众广陵弟子拿着箫、鼓、笙、琵琶等乐器大声鸣奏。
蔺一古见状大惊,叫道:“娘子小心,这声音充满灵力!”
李阳空冷道:“好一个五音大阵!”
但听百声齐鸣,孙莫及浑身一颤,霎时间从幻术中惊醒,手腕倏然疾翻,白玉剑向上斜刺而去,只听铮铮、咚咚、嗡嗡、铃铃之声接连乱响,百铃钢链凌空寸断,其上铁铃如雨点般砸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