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烟波浩渺,密林环置的雪域高原上,有江湖上最凶险的山谷,和最诡谲的深潭。
但是危险,往往也伴随着美丽,或是富有。
西潭就是这样一处存在。
它好像与世无争、避世厌人,但却如深谷中的幽兰一般,吸引着无数人争相到访,哪怕明知会有很大的风险丧命于途中,但是为此也在所不惜,因为这里有这世上百世难见的医典、有这世上传为神话的灵药、有这世上无所不能医的药王。
江湖上妙手回春的名医很多,但和西潭相比却如九牛一毛。
所以,江湖医者以能进入西潭为荣,当然,哪怕只是去西潭游历一番,都能大有所得。
西潭的一草一木、一水一土、一砖一瓦都可能是难得的宝贝。
所以西潭富可敌国,但是却隐蔽神秘。
没有接到西潭邀请的来访者,都很有可能死在西潭,尸骨无存。
‘寒水西潭,湿瘴永蔽,无帖擅入,骨化成泥。’西潭密林的入口处,便立着这样一块牌子。木牌粗质,却令人生畏。
但是,今日的西潭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没有令牌、没有请柬、甚至没有拜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入了西潭。
…
此时,西潭药王万俟夜渔正非常郑重地打开了一封密函。
信封上五种藤绕花的暗记昭示着书信的来源。
“父亲,是路尘阁舒阁主来信了?”见万俟夜渔盯着那两页薄薄的信纸愣神了许久,万俟东轩轻声问道。
“是,舒阁主的亲笔信。”万俟夜渔面无表情的说道,随即将手中的书信放在了书桌上。
“舒空长还有脸写信给我们!他那狂背不羁的儿子敢昭告中原武林与我西潭解除婚约,当众让我西潭颜面扫地。老爷,雅儿虽然看着平静无碍,但我是她娘,我能不知道她心里的苦吗?这让我们雅儿以后如何嫁人呀!”万俟夜渔的二夫人正是万俟茜雅和万俟东轩的母亲,愤而不平道,说完便疼惜地看向自己沉稳持重、脸上没有丝毫不悦的女儿——万俟茜雅。
“母亲,不要这么说舒阁主,他也许有苦衷的。”万俟茜雅温柔地说着,安抚着自己的母亲。
“夫人所说为夫我又何尝不知,我自然也是心疼雅儿的,但如今路尘阁称霸江湖,又染指江山。之前路尘阁退婚是佛了我西潭的面子,因而我西潭并未参与路尘阁起事。但如今,舒阁主亲自修书赔礼道歉,言辞恳切,愿与我西潭重修旧好,我们西潭又有何筹码和力量抗衡它路尘阁。”万俟夜渔缓缓说道,眉头越发地紧皱。
“母亲,父亲考虑的正是最关键的地方,现在纵观江湖上的格局、乃至如今天下的局势,谁又敢不臣服于它路尘阁,何况退婚之事只是路尘阁少阁主当时一面之词,并非舒阁主扬言正式退婚,现在事后路尘阁修书致歉,给足了我们西潭面子,我们可不能在这个时候不识时务。”万俟东轩解释给他的母亲说道。
“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忍了?”二夫人还是十分生气地反问万俟夜渔道。
“我想……父亲这次是想让万俟楠孑出嫁吧?”万俟茜雅试探问道。
“什么?万俟楠孑?她怎会肯?”二夫人惊诧道。
“雅儿说的不错。纵我万俟夜渔身为西潭药王,一身傲骨,如今却也难不屈服于局势。雅儿既然被退婚,自然就是得楠孑出嫁。”万俟夜渔说道。
“不行!”
“父亲,不可呀!”
二夫人和万俟东轩异口同声地激烈反对道。
此时,西潭药王的书房之外,本身预备来向万俟夜渔辞行的万俟楠孑听到刚刚的对话,反而沉下了心神,收回了迈出的脚步和即将扣门的手臂,大大方方站在门外听了起来。
“为何不可?”书房内的万俟夜渔问道。
“父亲,我西潭能嫁给路尘阁少阁主的人必定得是西潭未来的药王,今后肩负替路尘阁照管整个江湖的职责,当然,也只有药王的身份才能配上路尘阁主、中原武林盟主的地位,就像之前沅域的圣女那样尊贵身份才可以。”万俟东轩直接说道。
未来药王之选是万俟夜渔最深的忌讳,但万俟东轩敢如此直白论说,可见他和万俟茜雅在万俟夜渔心中的地位。
门外的万俟楠孑听到万俟东轩的话,没有生气愤怒,却是微微一笑,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知道舒千里的母亲,原来是苗疆沅域的圣女。
万俟楠孑也终于知道,她从来不稀罕的药王,却是能光明正大嫁给舒千里的那块敲门砖。
她当年不屑一顾的东西,如今,她却那么想要得到。
万俟楠孑从来不服万俟家的任何人,包括自己的药王父亲。但是,西潭药王这个位置、这个称谓,她万俟楠孑可以不要,却不能被夺走。只要是她想要的,她就一定要等到,她也有能力得到。
…
“可是,雅儿之前被少阁主扬言退婚,这关乎雅儿的声誉,如果改让楠孑出嫁……”万俟夜渔最担心的也是这点。
可还没等万俟夜渔思量完,万俟茜雅便出声说道:“父亲,雅儿并不在乎。雅儿早已做好为西潭牺牲的打算,也是心甘情愿为西潭付出的,不在乎个人的名誉是不是曾经遭人退婚羞辱。”
“好,好,真是我万俟夜渔的好女儿啊,雅儿很识大体,有大家之风。”万俟夜渔很是感慨万俟茜雅如此端庄懂事。
“那可真是委屈我的好雅儿了。”二夫人也一边抹泪一边说道。
“母亲,哭什么,以后路尘阁定会由少阁主坐拥天下,妹妹有的是享不尽的福气,您就放心吧。”万俟东轩反而很高兴地说道。
万俟楠孑听到这里,却再也忍不住,破门而入。
“父亲,万俟茜雅不一定喜欢那个有病的少阁主!”万俟楠孑大声喊道。
万俟夜渔书房内的四人都吓了一跳。
“万俟楠孑,看看你什么样子,连门都不知道敲,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二夫人一脸鄙夷,首当其冲地责骂起万俟楠孑。
“万俟楠孑,你不知道在外偷听别人谈话是不道德的事情吗!”万俟东轩也摆出哥哥的姿态训斥起万俟楠孑。
只有高坐中堂的万俟夜渔还未发一词,但也面色铁青,非常不悦。
“怎么?二夫人、万俟东轩,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把万俟茜雅嫁到路尘阁吗?要知道她可是刚刚被人家拒绝退婚呢,还要她恬不知耻地贴上去吗?而且她可是身中剧毒刚刚被我救回来,难道这样简陋的医术也配当我们西潭的药王吗?”万俟楠孑何时会把二夫人这个万俟夜渔的妾室放在眼里,当然也包括了她的一双儿女。
“万俟楠孑,有你这么说自己姐姐的吗?什么叫恬不知耻,雅儿那叫宽容大度,和你这个没有教养的野丫头可不一样!”二夫人气到站起来指着万俟楠孑开始了对骂。
“二夫人,我正房嫡出是野丫头,那万俟茜雅和万俟东轩是什么?!”万俟楠孑把‘二夫人’三个字咬得极重。
世人都知道西潭药王万俟夜渔的原配正室所出的只有万俟楠孑一个独女,且在生育时遇难产而亡。但西潭药王历来有从一而终、不续弦另娶正室的规矩,故而万俟夜渔青梅竹马的二夫人虽然生育子女在原配之前,而药王原配又已过世,但她也只能是妾室,永不能扶正。但也正因为此,万俟夜渔总觉得此生亏欠,对她也是格外宽容和骄纵。
“万俟楠孑有你这么和母亲说话的吗?”万俟东轩急忙帮着二夫人争辩道。
“万俟东轩,她是你和万俟茜雅的母亲,可不是我的!”万俟楠孑毫不示弱。
“万俟楠孑,你少抬出你嫡出的架子,你去问问整个西潭有几个人知道你是谁?又有几个人还知道我们西潭有嫡庶之分?”万俟东轩一句话便戳中了万俟楠孑的软肋,一时居然没接上话。
“雅儿她是未来的药王,她必须嫁到路尘阁去,我们西潭所有人都这么希望的。”二夫人此时也忍不住再次强调道。
“够了!都给我住嘴!楠孑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医术简陋,为父我也没能给雅儿解毒,难道我这个药王也不配吗?!”万俟夜渔怒吼道,虽然话面意思是在训骂万俟楠孑,但万俟夜渔此时的怒火也足矣让另外两个人闭嘴了。
一时之间,书房内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只有万俟茜雅没有丝毫愤怒的表情,安坐在椅子上,端起桌边的茶杯,稍稍抿了一口半凉的茶水,缓缓开口,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雅儿自当遵从。”
“万俟茜雅你就这么不要脸么?都被人拒绝了还非要贴上去。人家不喜欢你,你也不会喜欢那个病秧子,就不能去找你自己的幸福吗?”万俟楠孑气不过,质问万俟茜雅道。
眼看二夫人和万俟东轩都要再说话,万俟茜雅伸手示意他们不要多言,此时,她想和万俟楠孑单独对峙。
“万俟楠孑,谁说我不喜欢少阁主呢?我很喜欢呀。”万俟茜雅还是平淡地说着。
“万俟茜雅,你都没见过他,何来的喜欢,你喜欢的不过是路尘阁的权势!”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况且我还听说少阁主也是个奇男子,我嫁给一个令我欣赏的男子也是好事呀。”万俟茜雅一边说着一边饶有兴味地看向万俟楠孑。
“你只是听说,他无趣又庸俗。”
“你见过少阁主?”万俟茜雅微微一笑,眼光精明,看得万俟楠孑浑身不自在。
万俟楠孑自知自己表现的过于刻意了,赶紧闭口不言。
这时,万俟夜渔突然说话了。
“好了,你们都不要再说了。只有未来的西潭之主——西潭药王,才能嫁给路尘阁。”万俟夜渔严肃地说道,也算是个这次的争吵一个定论。
万俟东轩和二夫人的脸上立刻露出得意的神色,要知道万俟茜雅是未来药王的事儿,在西潭是无人不知的,万俟夜渔这句话也意味着宣布了他最终的决定。
只是,万俟楠孑在万俟夜渔说完,便立即发问。
“要是万俟东轩或者是万俟北襄当上了药王呢?”
“我不行,我没有雅儿医术好。”在场的万俟东轩一口认输。
万俟东轩这句话反而引起万俟夜渔的一丝不悦,斜眼白了万俟动轩一眼。
万俟楠孑却没有看万俟东轩,只是直直地看着万俟夜渔。
“那就还是雅儿,因为她是姐姐。”万俟夜渔说道。
“好!”万俟楠孑没有继续说什么,反而是转身就走了。
…
因为此时的万俟楠孑已经知道了,只有成为西潭药王,她才能嫁给舒千里,除此之外她没有其它的选择。
回到自己闺房的万俟楠孑,颓唐地坐在了软塌上。
此时,她很难过。
因为,她必须要强迫自己改变了,要变得从此让西潭众人拥戴、要变得礼貌又合群,她要成为西潭的主人,她要成为西潭药王,以后才能真正地帮助舒千里。也只有这样才能有资格成为配得上舒千里的女人。
只是她忽略了,舒千里从来都没有认为他是路尘阁的少阁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