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既高，云之缥缈。
两生崖那林林总总写满武林人士排名的石壁下，有一处视野宽广的平台。
曲白水此时正负手而立，详着他们两生崖品评的江湖人物。
虽然曲白水已在前日将两生崖掌门之位传给了他的嫡女曲九，但是无可厚非的是，他依旧是这两生崖真正的主人。
此时的曲十五战战兢兢地挪动着脚步，她从来没能如此出现在人前，她心里虽然坚毅但此时真到了如此境地，也是忍不住要害怕的。
舍小土则是另一番模样，他仿若一个伸张正义的大侠，正在护送着蒙受冤屈的苦主，带着曲十五终于能够来到曲白水的近前。
紧随在舍小土身后的曲家兄弟，在事前得知曲一、曲二、曲七的遭遇，都对舍小土的高超武功忌惮不已，不愿出面力敌。
“爹爹……”曲十五站在曲白水的身后，声小如蚊地轻唤。
曲白水早已听到身后有人到来，却没有太过留意。因为此次两生崖掌门传位仪式，他见到了许多江湖人士，对他们的排名心中略有出入，所以此刻正全心扑在他正琢磨的排名之处。
听到身后有人唤他，才皱着眉头缓缓转身。
“曲十五？”曲白水看到曲十五的刹那也是十分惊讶。
“爹爹，十五特地前来，拜别您多年养育之恩。十五自知给两生崖抹黑，不愿拖累两生崖名声，从此两生崖再无曲十五。”曲十五说着说着就开始哽咽，然后俯身跪了下去，冲着曲白水磕了三个响头。
曲白水看着曲十五的跪拜并没有阻拦，反倒是捋着胡须欣慰地点点头，在曲白水的心里，此刻是以为曲十五已经下定决心去死，前来向他作别。
“好，委屈你成全两生崖了。”曲白水说道，语气冰冷，没有丝毫的不舍。
“爹爹，我临走，却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告诉您。”曲十五忍住了眼眶中的泪水，咬了下嘴唇，大胆说出。
“是什么事？”
“爹爹，我前日见到了九姐姐，我的天眼看到了她身上有着让两生崖的覆灭的能力，我看到了两生崖房舍倾塌、万火焚烧……”曲十五越说越心急，想用她所有的表述能力告诉她的爹爹她所看到了的一切。
“够了！”曲白水怒吼一声，将曲十五的话彻底打断，“曲十五，你不要再造谣生事了！”
“爹爹？……您不相信我？”曲十五被曲白水的怒气吓到，又战战兢兢地低下了头。
“为父以为你来拜别是真的懂了，没想到你却来诋毁曲九，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去吧！”曲白水说完，愤怒地甩了一下袖子，便转身不再看曲十五。
“爹爹，我没有诋毁……您天眼之力那么高，我所说的，您应该能看到，不是吗？”曲十五还在奋力辩解着。
“为父看不清曲九了，因为她的天眼之力已经超越了为父。所以，曲十五，你的天眼之力不可能比曲九还厉害的，所以，不要挣扎了，这样低劣的谎话，凭谁都不信的。”曲白水背对着曲十五，淡淡地说道。
“爹爹，我没有撒谎，我真的看到了，我真的……”曲十五摇着头还要解释，被曲白水打断。
“天眼之力本就只有我曲家所有，讲的就是所看之事的真实，尤其是天眼之力的最强者，若是她说谎，那么全天下都不会有人知道真相的。曲十五，你太让我为父失望了，你明明天眼之力最低，却还要诋毁曲九，你真当为父和你所有兄弟姐妹都不在了吗？”曲白水实在是气愤不已，再次转身怒斥曲十五道。
“爹爹……那如果是我的天眼之力本就高过曲九呢？……”曲十五十分害怕，却还是忍不住要说出她和舍小土的判断。
“哈哈哈！哈哈哈！为父一直认为你胆小如鼠，真是没想到你会如此说。事到如今，为父也不怕告诉你真相了，从你出生起，我就看清了你的人生，两生崖注定会因为你而衰败，你天生就会背叛我们两生崖。”曲白水愤恨地说道。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曲十五听完抱着头跌坐在地，泪水早已打湿了她的面纱。
“不光是为父，你所有的兄弟姐妹都能看到，甚至听说小十七都能看清你了。也是我一早便下令两生崖所有曲家人都绝不能提及此事，以免冲撞运道，也怕霍乱人心。所以，曲十五，你是我们两生崖天眼之力最弱的那个人，所有人都高过你，我们都看不清曲九了，所以你就不要在我们面前撒谎骗人了。没想到，你骨子里还如此卑劣不堪，可笑，可悲！”曲白水说完摇了摇头。
“我不是，爹爹……我不是，我真的能看到……”曲十五完全搞不懂了，口中一直絮语。
曲白水见状，只得挥了挥手：“来人，若曲十五不愿立刻就死，就将曲十五押去下关起来。禀报掌门曲九之后，再行定夺。”
看着两生崖冲上来的众人，又看了一眼跌坐在地三魂没了七魄、喊她名字也没有反应的曲十五，舍小土生气地在地上剁了一脚，御起轻功，离开了。
曲十五被关了起来。
…
是夜，舍小土还是摸回了两生崖，费劲心力将曲十五救了出来。
曲十五再见到舍小土的那一刻，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唯唯诺诺地谢个不停，而是说了一句话。
“我要见曲九。”
舍小土叹了一口气，却什么也没有说，背起曲十五腾空而去。
两生崖内院的最大的院落。
四周的灯火已熄，只剩主屋的烛火摇曳，可见主人勤勉。
一道黑影仿若夜里的游魂，直奔主屋而去。
房门闭合，烛火飞闪，似是山风惹趣。
待等主人定睛，屋内已有两人伫立。
‘啪’地一声，主人拍案而起。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带曲十五来此处！”
“我是什么人？你的哥哥们没告诉过你吗？”舍小土双臂交叉在胸前，有恃无恐地反问曲九。
“你就是那个什么舍小土，你是和何人，为什么要帮着曲十五，你对我们两生崖有什么企图？”曲九厉声质问舍小土道。
“不过就是看不过你们两生崖欺负人，我们江湖儿女，路见不平定要拔刀相助的。”舍小土才不会受曲九挑唆，义正辞严地回答道。
“九姐姐，你不要和小土哥哥吵了，我来……我来是有事情想要告诉你……”曲十五接着舍小土的话说回了她‘造访’的来意。
“曲十五，就凭你也配和我说话！”曲九啐了曲十五一口，转而坐回了座位上，开始上下打量起曲十五。
曲十五虽然样貌丑陋，被曲白水常年要求带着面纱，但现在细看她的身材，虽不婀娜却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九姐姐，上次恭祝你成为掌门，是我第一此见到你，你……你真的很漂亮，但是我想说……我想说的是我的天眼之力看到了你身后为两生崖带来了灾难……”曲十五怯怯说道，没有敢直视曲九的眼睛。
“哈哈！”曲九也是笑出了声，“曲十五，你是来给我讲笑话的吗？这么可笑的故事你也拿来说，你的天眼之力能清我？哈哈！”
“九姐姐，是真的……”曲十五看向了曲九奋力喊道。
“曲十五，你就算嫉妒我，也不用说这么卑劣的谎话吧，你拿这话来跟我说？你还如去骗骗小十七来的有趣，”曲九嘲笑道，“哦，对，你若说谎骗小十七，十妹的天眼之力就能给你俩断了案，你当然没趣的很，现在知道父亲也看不清我了，所以来我这扯谎，好让没人能验证吧？看来你也不算笨呀。”曲九不仅美丽也很聪明，所以很快便想清楚她认为的曲十五的用意。
“九姐姐，这是真的！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天眼之力是看到人目前的天赋和未来，不是还可以凭借后天努力和人生际遇变化吗？为什么你们不信我，现在还是可以改变结局的！”曲十五终于着急了，她第一次如此大声的说话，她一边说着一边流着泪，像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舍小土在一旁冷艳听着、看着，他闯荡江湖多年，心里是早已明白曲家心态，不屑现在就插手帮曲十五。但他却在曲十五这番话后，也多学到一件事，就是明白了天眼之力和通天段家卜卦之法的不同之处——天眼之力所看到的一切是可以随着人的遭遇而更改的。
就像此时的他在曲家人眼中可能是未来的武林盟主，但他必须按照他本就计划的人生活下去，若是从此惫懒，那么他以后在天眼看来，就不一定是个什么模样了。
“改变？改变就是你现在就去死！只有你死了，我们两生崖才从此太平了，再也没有人会背叛我们，也不会导致两生崖败落了！”曲九此番话正和白天曲白水和曲十五说的同出一辙。
曲十五倒退一步，她突然间不太确认自己之前所看了，她甚至开始怀疑她自己。
“十五，你现在再好好看看曲九。”舍小土看出了曲十五的质疑，伸手扶住了曲十五，小声对她低语道。
“对！我现在看！”曲十五突然被点醒。
“对，我的天眼之力没错，九姐姐，还是那样，你的身后还是……”曲十五在又看到曲九身后的景象之后，脱口而出。
“住嘴！”曲九高声呵止，随即冲窗外喊道，“来人！快来人！来抓住刺客，和这个逃跑的犯人！”舍小土听闻，不顾曲十五还再努力向曲九比划，赶紧扛起曲十五，踹门而去。
…
两生崖内院一阵慌乱。
灯火重燃，杂乱飞扬。
多少人从梦中惊醒，多少人开始了奔忙，多少人在低声咒骂。
…
“小土哥哥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要再和九姐姐好好说说，她一定能救两生崖的！”
舍小土堵住了曲十五的嘴，落在了一处屋顶。
“十五，我知道你不会就这么死心，想直接带走你，我早就带你走了，既然要帮你看清你的家人，我就帮你帮到底。现在我们脚下就是你父亲的书房，他人也在房中，我放你下来，你别出声，”舍小土悄声对他抗在肩上的曲十五说道，“答应就点点头。”
曲十五点了点头，舍小土才松开捂住曲十五嘴的手，将她放了下来。
曲十五学着舍小土的样子趴在了屋顶上，轻轻挪开瓦砾，向下看到屋内。
此时，曲九也出现在曲十五和舍小土的视野中。
曲白水正披着外衣和曲九交谈。
“父亲，那个舍小土是谁，您可知道？”曲九问道。
“听名字确实不知，但他武功如此之高不应该不在江湖排行之中，只是不知他真实底细是什么。但他能打到曲十五主意的，怕比不是善主，若真的让天眼之力外流，哪怕是最低的天眼也足以帮着武林小派崛起了，这有违江湖规则，恐怕将来也会对我们两生崖不利。”曲白水如是分析说道。
“若舍小土只是一人，就算武功高也不怕。毕竟我们两生崖交好那么多江湖高手呢。只是，曲十五怎么处置？”曲九请示道。
“为父和你一样的想法。”
“杀无赦。”曲九决绝回答，像是在说一个刻骨铭心的仇人。
“去下令吧，格杀勿论，死要见尸。”曲白水说道。
此时屋顶之上的曲十五，难以置信地自己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仿佛能减轻痛苦，眼泪早已夺眶而出。
“女儿明白，曲十五绝对不能被别人得到。所有曲家人都看到了她是灭亡两生崖的灾星和罪魁，只是大家都可怜不告诉她，她还敢骗别人说看到我最后覆灭了……”曲九临别还在抱怨曲十五说的大话，说道最后突然意识到曲白水的忌讳，止住了话语。
“九儿，都是妄语，何必往心里去，都是掌门了，赶紧把后事都办理的吧，本想给她个冠冕一点的死因，偏偏挣扎，就随她去吧，死了就好。”曲白水安慰曲九道。
“原来我是灾星和罪魁……”曲十五哽咽说道。
“不是的，十五，还记得我说的吗，你的眼睛很好看，你不是灾星，你是这天是最干净最善良的星星。”舍小土微笑着。舍小土的笑容是安慰曲十五那破败不堪的心灵最好的汤药。
…
“小土哥哥，我跟你走，但现在你带我去一个地方吧，我要报答你的恩情。”曲十五认真地对舍小土说道。
“什么地方？”舍小土笑了笑，曲十五愿意和他离开这个消息，比什么都让他愉悦。
“两生崖后山的山洞。小土哥哥，你和曲二过过招了吧，但他并不是我们兄弟姐妹里武功最好的。曲家真正武功最高的是曲八和曲十二，他们俩常年都会在山洞那里把手。我虽然想要报答你，但你是否有能力收下这礼物，还要看你是否能够打败他们。”
“十五，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有了兴趣，你该早点说的，我就可以早点去会会他们两位了。不过，山洞里都有些什么？”舍小土笑了笑，活动了一下筋骨，仿佛有架打是一件能令他开心的事情。
“那里，有两生崖搜集的所有武林的秘密。”
“这么一份大礼，看来我无论如何也得照单全收了呀。”
舍小土的笑容在月夜中闪闪发光，就像曲十五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一样，那份从容和骄傲，完全不像是一个武林的无名之辈，更像是一个王者，睥睨着他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