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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论局

江湖九样 暮沉cc 6050 2024-07-11 13:39

  半年未满,帝都皇城早已改了气象。

  深秋寂寥,更衬繁华掠过,只剩苍凉。

  但依旧炽烈的,是人们无处安放的心火,和无处排解的苦郁。

  所以门厅依旧热闹熙攘的,只剩下粉饰太平的乐坊、梨园、青楼……

  当然还有赌场。

  …

  “客官您里面请,择命场到客一位!”择命场外迎客的门童高声喊道。

  “不错,改得挺快。”

  “怎么是您,客官您的腿治好了?那真是天大的好事,小的给您道喜了。”经上次的事后,小门童自然知道舒千里是他们的大主顾,笑脸相迎。

  “腿是可以走路了,只是不见得是喜,不然我也不会又到你们这择命场来排遣了。”舒千里耸了耸肩,一脸无奈道。

  “我这就请我们大东家,帮您解忧去!”小门童麻利地把舒千里迎进了择命场。

  看来这择命场里,连小门童都知晓,他舒千里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来输钱。

  舒千里摇着头,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伸腿迈入了择命场。

  嘈杂的喊叫、高声的庆贺、输钱的谩骂,灌进了舒千里的双耳。

  美酒的香甜、妩媚的香气、金银的铜臭味,充塞了舒千里嗅觉。

  黑暗中的汗水、口水、泪水,各类的浑浊升腾的烟气,熏斥着数千里的眼目。

  “这天下,怕只有这里,还是人间。”舒千里感慨了一句。

  “客官,您说的可是呢,您别看外面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流连失所的人,可是我们择命场的生意却更好了呢。”小门童得意地告诉舒千里。

  “可不是,失意的人越多择命场才越热闹,这样的乱世,谁又不想改命呢,哪怕只是改一改自己命数。”

  “人命面前,钱财都是小事。”小门童接话说道。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也学会了其他伙计那套一本正经讲歪理的本事。看来择命场真是不能常来,不然有一天真得被你们洗脑了不成。”舒千里温暖地笑了起来。

  …

  ‘噼里啪啦’是骰子触碰筛盅特有的声音。

  有人认为那就是金钱的声音,比如郝改命。

  “我尊敬的大客官,你的筹码又都输完了。”郝改命嬉笑着向对面的人说道。

  “是吗?这么快,再给我上点酒。我休息一下。”

  “我这可不是酒馆,你休息的时间够长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已经没有赌注了。”郝改命拍手叫来择命场的伙计,收走了他面前赢来的所有筹码,以及对面人喝空的酒壶。

  “你不是择命场的大老板吗?除了钱,你还能让我输点别的吗?”

  “你还想输点什么?”

  “我貌似已经没有什么了。”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就没有什么能再失去了。”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所以,你准要开始赢了吗?”郝改命挑了挑眉,试探问道。

  “不想赢,我姓‘舒’啊,怎么会赢。”舒千里摇着头,佯作遗憾道。

  “这世上姓舒的可不止你一个。”

  “是啊,阁主大人也姓舒。”

  “他就一直在赢呀。”

  “郝改命,你觉得他赢了什么?”舒千里煞有介事地问。

  “赢了这天下的千里江山呀。只是却因为你败了,你又养虎为患,为它人做了嫁衣。阁主大人怕是不会甘心的哟。”郝改命拿着手里的筛盅把玩了起来,随意地像是在说着什么家长里短。

  “这江山,怕飞盈他也是坐不住的。阁主大人,他也早已不是当年的他,应该不会再那么好命,能一直赢下去了吧?”舒千里叹了一口气,说着、问着心中疑惑和焦虑。

  郝改命却没有马上回答他,反而拿起了赌桌上的骰子,摇动了握在手中筛盅。

  骰子撞击筛盅的声音,是郝改命认为世间最好听的声音,他正在闭着眼睛倾听。

  ‘啪’地一声闷响,筛盅落桌。

  舒千里笑了笑,解下了他腰间的玉佩,放在了赌桌正中间。

  那个万俟楠孑曾经因为好奇,却在后来改变她一生命运的玉佩。

  “放眼全天下的赌场,怕是敢买庄家通吃的人都没有几个,怎么,你的少阁主玉佩要拱手相让了?”郝改命得意地笑着。

  “路尘阁大多数人可都不认识它,别说他根本不是什么少阁主玉佩,就算是,我谅你也不敢拿。”舒千里说的霸道,同样也笑的自信。

  郝改命却不笑了,揭开筛盅。

  “豹子,庄家通吃。”郝改命淡淡地说,“我该赔你多少合适呢?”

  “我可不要那些筹子,我可是费了老劲才都输给你的。”舒千里率先拒绝了郝改命。

  “这要让旁的客官听去,肯定是要揍你的。”郝改命指着舒千里笑道。

  “你错了,他们怕是巴结我都来不及,我可是十分着急地想把钱都输出去的人,只要你不通吃,他们就会赢哦。”舒千里挑眉说道。

  “只是,我不喜欢输钱,所以这钱怕是他们还是拿不走的。就像我若敢拿你这玉佩,也不会让你赢下的。”郝改命不服气地说道。

  “郝改命,我有时真的怀疑,你就是在出老千。”说完,舒千里大笑起来。

  “你不用怀疑的。赌技这东西,除了练人的眼力、耳力、手劲,当然也在博弈人心。”对于赌技,郝改命一向自负,也没有什么佩服的人。

  “少说得这么玄妙。你要是真这么懂人心,倒是说说看,我打算以后怎么样?”舒千里舒服地靠在身后的椅背上,双腿翘到了他面前的赌桌上。

  郝改命见状,却将身体向前,单手在桌子上支着他的头,晃了晃。

  “为何不知?不是很懂人心嘛。”舒千里不解地问。

  “我只会看,人心。”郝改命将后面的两个字咬得极清晰。

  “我不算人吗?”

  “你自己说的。哈哈!”郝改命大笑起来。

  舒千里停顿了一秒,然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郝改命,你看了这么多人心,知道这以后真正的江湖在哪吗?”舒千里茫然地问。

  “哪里有人,哪里就是江湖。”郝改命答。

  “只是现在的江湖人,都不喜欢在江湖。”舒千里叹了一口气。

  “那就不是真正的江湖人。”郝改命说着,他手中的筛盅又响起了。

  “那我们就来赌一赌这江湖的人心吧。你说,阁主大人,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再是江湖人的呢?”舒千里说着,放下了他翘起的双腿,稍稍坐正,这一次他摇起了他面前的另一幅筛盅。

  “阁主大人,他从来没有变过。”

  郝改命说罢,开盅,三个六点。

  “我想,是从他想灭永平山起吧。”舒千里说着,却听不出他是什么情绪。

  随即,舒千里又笑了一下,放稳了他的筛盅。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推,筛盅侧翻,里面赫然是四颗骰子,三个六点,一个一点。

  “好!”郝改命赞叹一声,还鼓了两下掌。

  只是不知道他称赞的是舒千里出人意料的‘出千’赌技,还是舒千里认为的‘开始’。

  “你好像不怕我比你多一个骰子?”舒千里看向郝改命,疑惑问道。

  “就算你现在多一个骰子,也未必能赢我?”郝改命自信道,毕竟在赌桌上,他还没怕过谁。

  “那试试看,至少我赢了你一局了。”舒千里得意地笑着。

  两只筛盅,在郝改命和舒千里的手里同时摇了起来,也同时落桌。

  “如果永平山是第一步,那就更错了,明明两生崖才是第一步。”郝改命说。

  翻开他的筛盅,里面是三个六点,和一个一点,当然,其中一颗骰子是从中间被他摇辟开的。

  “第一步,是永平山。永平山必灭的理由,是因为这个太平了很久的江湖需要混乱。两生崖不过是永平山的陪葬,我父亲他根本不需要什么江湖排名,他需要的是,他和他的路尘阁是江湖人心里永远的第一名。”舒千里一气呵成说完,打开筛盅。

  舒千里的筛盅里,还是那四颗骰子,三个六点,一个两点。

  “我又赢了。”舒千里格外开心地说道。

  “覆灭两生崖,得天眼为己用。按照天眼排名,除去各个排名高过路尘阁的其他高手。”郝改命一边摇着骰子一边说道。

  命定离手,三个六点,三个一点,三颗骰子都是中间断裂。

  “天眼是毁灭两生崖意外所得,只是加速了两生崖的覆灭,让他们失去江湖排名的威信。再助永平山倾覆两生崖,从而得到永平山信任,在永平山内乱重伤之际,灭门。至于除掉当时江湖巅峰高手,那是第二步棋,虽是最急迫却只能徐徐图之的。诛灭当时江湖上排名最高的人、武功、内功、轻功、兵器等等。日落镖和日落就是他第一个算计的人,但并不是第一个除掉的。飞天老人也是其中之一,但后来没想到飞天老人会效忠他。”

  舒千里依旧笑着掀开筛盅,三个六点,一颗三点。

  “居然是平局,看来我们说得都对,不是吗?”郝改命终于面露喜色。

  “平局了,可你已穷尽了,还要来吗?”舒千里问。

  “未必已到穷尽时吧。”郝改命并不认输,继续将他手里的筛盅摇了起来。

  “奉陪。”

  “飞天老人既是前朝遗孤,就可以谋划天下。又知道护帝家族和前朝余孽相杀多世,可利用前朝遗孤,成为以后高举义旗的理由。”郝改命如是说。

  筛盅打开,三个六点,三个一点,和一小堆粉末。

  那一小堆粉末,是郝改命在舒千里摇骰子的时候,借用内力从舒千里的筛盅里顺来的。

  可在舒千里发现的刹那,就让那颗即将进入郝改命筛盅的骰子碎成了一堆粉末。

  “你震碎了它,我也算是二十又二点,而你也不会比我的点数多。”郝改命信心满满。

  “但,意外寻到了路朝颜,所以,飞天老人是可以死的。且并不需要路朝颜知道,其实任何人都可以当前朝遗孤的。但飞天老人因为他的预言和魂启之阵平白多赚了十几年好活。”舒千里没有在意郝改命的炫耀,只是说着自己的赌注。

  话毕,舒千里轻轻拿起筛盅,里面有两颗完整的骰子,是两个六点。而另一个骰子,他让它从对角裂开,落桌成为两个立体的小三角。因此这颗骰子断裂后,是一点和五点,二点和六点。

  “哈哈,还是我赢,还继续吗?”舒千里开怀地笑了起来。

  “继续!”郝改命气到面色铁青、双眼猩红,虽然对于江湖的了解和对路尘阁主的部署推论他自认不如舒千里,但是在赌桌上还没有谁能这么让他输得一败涂地。

  郝改命奋力摇起了筛盅,双目也紧紧地盯着舒千里。很显然,若郝改命偷不出舒千里筛盅的骰子,他就必输无疑。

  “眼看通天段家灭门,得到段家主,用他的卜算来印证飞天老人每一次的谋划。”郝改命简练说完,只是,这样的简单概括,却没有给他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他手里的筛盅不得不停止了摇晃,因为他发现舒千里并不再举起筛盅,只是摇了两下,连桌面都未离开。

  气急败坏的郝改命奋力拍了桌子一下,他用出的暗劲足以让舒千里筛盅里的所有筛子碎成为一堆白灰。

  舒千里自然知道郝改命此举的目的,但是他没有动,还是微笑着。

  “开吧。”郝改命不悦说,因为在他看来,此局不过就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舒千里爽快打开筛盅,里面果真是一堆粉末。

  “我是一点,请。”舒千里说完,还客气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好!”郝改命自信满满。

  在郝改命筛盅抬起的刹那,舒千里内力于指尖,轻轻一弹。然后,郝改命筛盅里所有的骰子瞬间炸裂,并伴随着他正抬起的开口,灰飞烟灭,散入空中。

  “郝老版,你可是一点也没有呢。”舒千里开心地道,像一个赢了玩具的孩子。

  郝改命却愣在了赌桌上,看着筛盅打开的地方——空荡荡的地方,失了神。

  此时,却听舒千里声音悠悠传来。

  “你刚说的还漏了一步,其实护帝家族一直守护的秘密里也有着能让王朝灭亡的秘密,所以帝王也忌惮,交派给他们诛杀前朝余孽这样的小事,并让他们世世代代去完成。当然,护帝家族也怕兔死狗烹,所以偶尔放水,就能一直外放办这小事,实则也在守护着帝王吧。得到护帝家族的秘密,知道哪些秘密足以覆灭王朝后,便诱导飞天老人灭了护帝家族,只留下一个还未知家族秘密的拓跋佟,而他甚至都是不知道自己是护帝家族的人。有前朝的遗孤、有覆朝的秘密,理由就齐了。在加上你们骗来的虎符和路尘阁的江湖势力,兵力就齐了。所以,现在只差民心了。”舒千里心情大好,絮絮说了很多。

  “这是博弈了一盘大棋。”郝改命听完舒千里的话,才猛然回醒,他们不是在博弈人心,而是在博弈江湖的格局。

  “郝改命,按照你说的,赌技如果只是博弈人心,那么你的赌技看来是要提高了啊。”舒千里摇了摇头,靠在椅背,再次翘起了他的双腿。

  “这世间,论算对人心能胜过你的人,怕是没出现呢。”郝改命撇了撇嘴,对舒千里他是不得不服的。

  “可是,我总觉得你这是恭维我的话,因为目前来看,很多人,我都算错了。”舒千里叹了一口气。

  “不是你错了,是你用了情,情乱了你的心。”

  “所以你在说我对阁主大人没有情吧。”

  “少阁主,你比谁都清楚啊,这个世上怕是没人谁能比你更了解阁主大人了。”

  “哈哈!”舒千里大笑两声,“这天下再大的棋盘,在我舒千里看来,却还没有我们这一天赌的大呢。”

  “你可真看得起我这择命场。”

  “当然看得起,不然我会来吗?”舒千里拿起身旁被他冷落了多是的酒壶,将里面剩得很少的酒用力向嘴里摇晃了几下。

  “如果你是我,现在一无所有了,再赌下去,还有活路吗?”郝改命却是看着自己刚刚盯了半天的筛盅落桌出,惶惶出神,痴痴发问。

  “那你还有办法赢吗?”舒千里反问。

  “没有了。”郝改命低着头看着空空筛盅,遗憾又绝望地瑶瑶头,艰难又不甘心地承认。

  舒千里放下腿,站了起来,又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郝改命身边,拿起他的筛盅,掂量了两下。

  “我却还有。”

  说罢,舒千里使出内力聚集在筛盅的筒口,只见对面他原先筛盅下的粉末,正在以肉眼难见的速度聚拢,再成形。成为了三个完整的筛子。

  舒千里摇了两下,落盅,三个六点。

  郝改命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

  “心服口服。”

  “我不需要你服我,以后别再要我酒钱就行了,大老板,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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