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银质香炉,包浆斑驳。
平整的香灰在香押下忘记了它们本来的样子。
香粉沿着香篆的梅花图形沟壑,陷入其中,填充盈满。
孔雀羽做的香扫,轻轻拨弄。
提篆,梅花成型。
火苗燃起。
青烟升腾。
女子柔美的纤纤玉指放下了手中的香具。
裙摆落地,软塌横卧。
任凭升起的青烟恣意地充斥满屋、将她包围。
白梦悠然,可见所愿。
…
…
梦中,铜铃清脆。
山泉鼓鼓。
鸟语嫣然。
小女孩穿着美丽的绣花鞋走在回家的山间小道上。
身后跟着从小陪她长大的侍女。
同样的笑语盈盈。
“大哥马上就要执掌家主了!”
“是呢,小姐也就要是武林中人人都要敬仰的尊贵大小姐了。”
“我才不需要被人敬仰呢!”
“是,应该是人人仰慕。”
“我需要被人仰慕吗?”
“小姐有那人仰慕即可……”
“你瞎说什么呢?别被其他人听到。”
“……”
…
红绸满目。
烛火跃然。
觥筹交错、言语嘈杂。
“大哥,小妹敬你,恭贺你执掌家主。”
“谢谢我的好妹妹。哥哥也敬你越来越优秀、越来越美丽动人。你以后和二弟、四弟都是大哥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那小妹就永远陪在大哥左右。”
“这么一说,大哥还真是担心有一天会舍不得将你嫁出去呢。”
“那我就不嫁,永远陪着大哥。”
“这怎么能行,大哥可担不起。”
“也有大哥怕的吗?”
“对呀,大哥其他都不怕,就怕你不幸福。”
“大哥……”
“……”
…
慌乱的深夜。
四处都是惨痛呼救的嘶吼,和撕心裂肺的哀嚎。
火光和刀影在眼前不断地晃动。
浑身的剧痛仿佛拉扯着灵魂与肉体的剥离。
颤颤悠悠的步伐、东倒西歪地蹒跚。
满地都是横七八竖的尸体。均面色铁青、或身中数刀,死相难看。令人作呕,但是,也令人心痛。
因为,这些人,她都认识。
“大哥……”这是她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说出的两个字。
她再也找不到她最敬爱、最能仰仗的大哥了。
此时,一双陌生的鞋、一张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她模糊的视线里。
这个相貌温润的少年,往她的嘴里塞入了一粒药。
她觉得没有那么痛苦了,然后,恹恹闭上了眼。
…
从黑暗到清晰。
小女孩认清了周围的环境——一间普普通通的房舍。
她又见到那个闭眼前见过一面的少年。
“小哥哥,你……?”
“小哥哥?不错,我喜欢这个称呼。你以后就这么叫我吧。”少年笑了笑。
“是你……救了我吗?为什么?”
“好机敏的小妹妹,没错,是我奉命救了你。我给你的吃的药也并非解药,只能暂缓你所中之毒的毒发而已,却不能完全解毒。”
“那小……你如何才能给我解药?”
“你不用如此戒备,你的毒不是我下的,所以我也没有解药,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此毒的解药都不好说。我给你吃的也是一种很珍贵的可解百毒的药,却也只能帮你压制毒性而已。但你的毒应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复发。”
“小哥哥,你为什么救我?”
“终于又肯叫我小哥哥了,真好,”少年温和地微笑,如沐春风,“救你是因为这是我师门交派给我的任务,至于缘由,我也不是很清楚。现下,这间屋子就是日后你落脚的安身之所,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我……想不到。”
“没关系,想好了告诉我就行。”
“呃……那,卖香吧。”
“好。”
…
还是同样的房舍,只是眼前的一切瞬间地变化了很多。
多了陈设、多了香料、多了生活气。
小女孩还在研磨着手中的香粉,却突然疼痛难忍,各色的香料撒了一地。
旧毒复发。
门‘砰’地一声被撞开,她又见到小哥哥温润又急切的面庞,只是很快小哥哥便转身离去了。
蜷缩在地的她,等待了很久很久,好几个日出和日落。
在她觉得终于该撒手人寰的时候。
小哥哥却又出现了。
她再次舒缓了。
凌乱的衣衫、交缠蓬垢的乌丝和汗泪混淆的面容。
地狱般的四天后,她又活了下来。
“小哥哥,谢谢你,又是你救了我。”
“对不起,让你疼了这么多天。还好,赶上了。”
“小哥哥,你怎么拿到的解药?你不是说我对你的师门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吗?”
“我去求的师父,告诉他你还有用。所以才拿到给你压制毒性的药。师父怜惜,给了我两颗,但今后,不让我再管你的事情了。”
“任我自生自灭是吗?”
“是。”少年垂目。
“还是谢谢你和你的师父。谢谢你们仁慈,也谢你为了我违背师门。”
“不算违背,我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让一切看上去更有希望罢了。今日喂你吃了一颗,其实师父的意思是,若你自己有能力,可照着这药的成分自己想办法救自己。毕竟对师门来说,能活下去的只有有用之人。”
“是,我明白,所以谢谢你和你的师父。”
“师父特地告诉我,这药,你每吃一次,下一次毒发就会更快也更加地痛苦,所以盼你斟酌用药。”
“谢谢小哥哥,从此,我的命都要靠我自己决定了。也多谢你冒着被师门责罚风险也还在帮我活下去。”
“活下去才最重要,对于师门而言,你已经没有用处了,随时都可以死去。”
“我知道,我已经是一个会死之人,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我希望你离开师门的监控,我带你去一个你想去的地方,然后改头换面、隐姓埋名,活下去。”
“我没有想去的地方,若真的有,你也不会带我去。你救我性命,我也不想难为你。至于隐姓埋名……我若是不能自救就随时都会死去,临近西暮罢了……我以后就叫林兮慕吧,小哥哥你觉得好不好?”
“名字是还蛮好听的,只是这谐音和寓意当真不吉利。”
“不吉利才不会有更多希望,也就不会失望了。”
“兮慕,命总是最重要的。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是,我要活下去。”
…
…
青烟散去,梦醒之时。
衣裳覆肩,女子娉婷而立。
燃尽的香灰,飘散的粉落,形状占测卦象,是她所长。
“这解毒的香粉越来越不受用了,总是梦到以前故去的事情。我还以为我终是走到了该死之日,没曾想到,今日这卦象,该是真正救赎我的人,就要到来了。”
对镜梳妆,依旧是那般冷傲的模样。
低头篦发,木梳到发梢,回眸镜中,突然自语起来。
“也许梦里,才能活得更久,才更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