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外楼。
三十三层。
“外面闹是闹了点,不过毒人大都归位了,剩下的也都倒下了。身外楼这次被折腾的得花大把银子休整了,不过这些上好的客房还是不错的,正好给你休息休息。”舒千里一边翻箱倒柜地找着伤药,一边絮絮说道。
“都这时候了,你还在得意身外楼之后要亏钱?”万俟楠孑没好气地接着话。
“跟钱相关可都是大事。来,把衣服解了,给你清理伤口。”舒千里找到了处理外上的东西,顺便不知从哪又端来一盆清水。
“你在这我怎么解衣服。”万俟楠孑的脸一下红了。
“让你解就解,我这一身我什么没看过。”舒千里耍无赖道。
“你……你,你……”
“你什么你,快点了,给你上药,合着伤得不重不疼是吧。”
“我不用这破药,我堂堂西潭……”万俟楠孑没说下去,改了口才继续道,“我堂堂旷世神医,我有的是好药。”
“好,神医,把你的药拿来。”
万俟楠孑确实有些疼痛,乖乖宽了外衣,任凭舒千里帮她清理。
“外面怎么样了?你也不出去看看?”万俟楠孑问。
“不看。”
“你不该来的,身外楼真的很可怕。”万俟楠孑说着。
舒千里没有再说话,专心地给万俟楠孑处理外伤,也默默听着万俟楠孑给他讲着许多事。
“我也是在大伯醒后,才知道了更多,关于这里,这身外楼本来就是一个朝廷的暗杀组织,所谓江湖第一美女,都不过是对外间的幌子,虽然她们真的很美,但是她们也有毒。有的是真的高超狠毒、有的则是位高权重、也有的形势所迫、身不由己的。但是她们,却能决定一个人、一个家族、一个门派、一个王权的身外之事。这个身外事,有名利、有权位、有美色、有欲望、也有生死。”
“所以,或许这身外楼的花魁中,曾有过当朝公主郡主?”舒千里心不在焉地顺着插嘴问。
“这都不算什么,这花魁中,每个人都有秘密和故事。太多都是你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就比如红檵身为沅域圣女,若无联姻,也不过就是成为花魁,为了就是帮衬沅域将自己贡献给这个朝廷拉拢朝臣或是合纵外邦罢了,虽然她没嫁,但说到底,那些花魁们其实也都是可怜人。”万俟楠孑补充道。
“莫襄也可怜吗?”
“莫襄是自愿的,也有几分真心,我看着倒是欢喜。可你明明都走了,为何又回来了?”万俟楠孑问舒千里。
“我查到身外楼和西潭有关,而你又在这,我担心。”舒千里坦白道。
“你担心什么?”万俟楠孑问。
“担心你被天初青骗啊。”舒千里轻轻敲了一下万俟楠孑的脑袋。
“天初青?他不过利用我。”万俟楠孑急忙解释。
“我看可不像,他守着这么多花魁不要,特地招亲,还不是为了你。”舒千里有些不悦。
“才不是,”万俟楠孑一口回绝,但见舒千里恼怒的样子,又觉得好笑,想了想还是转了话题,“跟着你的人呢?你不会就自己一个人来找天初青抢我的吧?”
“拓跋啊,他应该是跑了。”舒千里随口答道。
“你就不管他,任由天初青追?”万俟楠孑问。
“恩,他应该跑得挺快的,晚上没怎么让他出力,都是我在打架。”
“不过原先怎么没听说过拓跋他轻功很好?”万俟楠孑依旧追问。
“他轻功不好,但能杀飞天老人。”
“飞天老人,那还不好?”万俟楠孑惊讶道。
“不好,他运气好。”
“杀飞天老人的话可不能是运气了吧。”
“好了,几道皮外伤,都不重,你这伤药果真好,眼瞅着几处小伤口就愈合了,不过还是别乱动。”舒千里已经给万俟楠孑清理好伤口,上好了药,没有接着万俟楠孑的追问,自顾叮嘱她道。
“我的药嘛,肯定是顶好的。”
“要不要躺下休息会?”舒千里关切地问。
“我还没跟你说完,都是很重要的事。”
“关于身外楼?那等你休息好了再说也不迟。”
“也算关于我吧。”
“你要愿意说,我就听着。”说着舒千里坐在万俟楠孑身后,轻轻环抱着她,让她可以靠在他怀里。
“我的母亲就曾是身外楼的花魁,这也是万俟夜渔不得不娶的原因,哪怕他和二夫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那么多年,他也没得选。”
“我猜是因为西水。”舒千里说。
“是的。”
“是因为万俟明歌?”
“没错,就是我那个伯父。要不是那次比试,我一直不知道真正缘由。”
“他知道了西水的秘密。”
“是的,上古秘密,和前朝秘密。也是西潭之所以能成为西潭的秘密。因为自古,西潭的存在就是因为那片西水,因为那里可豢养最厉害的药人和毒人。”
“给身外楼吧。”
“是的,这身外楼,是一座无底的深渊,”万俟楠孑感叹了一句,继续说道,“伯父未等祖父按照身外楼之命继承西水,就自己发现了秘密,因为只有西潭药王可以掌握这个秘密。”
“身外楼忌惮,所以安排了你母亲,说是联姻,实则监视。”
“所以死对于母亲也是解脱。爱情不是真的爱情。”
“那都是身外楼的过错,也是花魁的命,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但不希望你太伤心。”
“我没事,她在我出生时就去世了。对于母亲,我没有任何的印象,也算不上伤心,不过是遗憾罢了。”万俟楠孑说完,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舒千里的那枚玉佩。
“你随身带着?”舒千里感怀到,伸手握住了万俟楠孑的手和她手中的玉佩。
“我以为你归还玉佩就是和西潭退婚的意思。”
“什么还?是给你。就因为怕我退婚,所以你才去和万俟茜雅比什么医术?”
“对啊。”
“真是笨,我给你玉佩的意思是,要与不要都在你。”舒千里声音渐渐变低。
“要什么?”万俟楠孑转头看向舒千里,莞尔笑着。
“我还没问过你,你为何认识这枚玉佩。”
“这是我母亲的嫁妆,就是从这身外楼带去西潭的,本没什么特别,它只算最珍贵的嫁妆之一,我自然没兴趣。后来听说这是一块古玉制成,而这古玉发现在一处千年药泉的旁边,受药泉浸润多年,可辟百毒。当年我还小,一心研究药理,十分好奇,就偷偷去库房翻找,没想到它放在很高处的锦盒里……”
“所以这玉佩上的裂纹是你弄的,不过还算凑巧,感觉是这玉本就有的冰裂痕。”舒千里已经明了,摇头感叹自己得到此物时居然没有深究。
“是啊,我看完这玉佩,发现它确实有辟毒的功效,但功效只是一般,所谓辟百毒也不过寻常毒药罢了。再后来就是听闻路尘阁和西潭结亲,西潭送了几车的贵重礼物和草药去了路尘阁,我母亲的大部分嫁妆都在礼单上,它那么珍贵,寓意又衬西潭,自然是头一份的礼物了。”万俟楠孑说着撇了撇嘴。
“仅凭一枚玉佩,你怎么知道我是少阁主?”舒千里问。
“也不知道,最多算隐约猜到吧。能佩我西潭结亲送赠贵重之物的人,应该不是普通弟子,其次我在缺客栈有打听到你的消息,说是身患残疾,想来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可是后来发现……”万俟楠孑未说完还忍不住偷笑起来。
“发现我并非残疾。”
“对啊,所以我又觉得你不是,况且你居然对结亲万俟茜雅的事完全不知,一时间我也不大能确定了。”万俟楠孑回忆说着。
“所以,你就一点不怕别人说你抢了自己姐姐的男人?”舒千里不怀好意地问道。
“呸,她也配当我姐姐!而且西潭和路尘阁结亲,也没指定说娶谁,不过老头子因为二夫人的缘故执意想嫁她罢了。再说了,万俟茜雅的东西我抢了便抢了,从小被她抢的还少么?我万俟楠孑要么不出手,要抢就抢她最看重的,无论是药王还是男人。”万俟楠孑忽地不再害羞,一副天经地义、凛然无愧的模样。
舒千里看了不禁被逗笑了:“那我如果不是少阁主,就是路尘阁的一个无名小卒呢?”
“无名之辈就无名之辈呗,大不了怂恿你叛出路尘阁,以后跟着本小姐混了。”万俟楠孑大包大揽地说道。
“所以,你当时就是看上我英俊潇洒,一时把持不住,后来又羞愧难当才跑路了?”舒千里用手勾起万俟楠孑娇小的面庞,紧紧追问道。
“你……你个大骗子,还是残疾,本姑娘是可怜你……”万俟楠孑羞红了脸。
“哟,是么?看来你就是看上我的男色了,承认吧。”舒千里哈哈笑了起来,心情出奇得好,任凭万俟楠孑在他怀中撕闹和谩骂着他不要脸。
“我看你这伤是真的无碍了,都能打人了。”
“早就说了无碍了。”
“谁伤的你?”
万俟楠孑面露难色。
“看来是你熟识的人。”
“不算熟,只是认识,我也不懂她为何对我出手。”
“想不通就不想了,需要报仇我愿意效劳。”舒千里笑了笑,万俟楠孑的心事他不想深究,毕竟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她自己的秘密。
“要是我的仇都等你这个大阁主来报,估计我都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万俟楠孑幽怨地看着舒千里。
“所以这是在怪我没用咯?”
“当然没用,你想想哪次不是本小姐去救的你?”
“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是。”舒千里还真的回想了一会。
“总说路尘阁是枷锁,可你倒好,出去风流快活,每次都要命,我看还不如就给你锁在路尘阁里也少出去拈花惹草。”万俟楠孑怨怼着数落起舒千里。
“之前的,不提了吧……”舒千里第一次有些羞于说起自己。
“对了,你中的毒和蛊怎么样了?”
“原来大小姐您还是惦记在下的呀,我以为你骂我骂得高兴痛快,准备直接让我死了算了。”舒千里翻了个白眼,直接倒在万俟楠孑怀里。
“你起来,我看看。”万俟楠孑推了推舒千里。
“好,随便看。”舒千里说完,脱了靴子,安静躺好。
万俟楠孑号脉之后,长长出了一口气,找出一颗药塞进舒千里嘴里。舒千里笑着咽下,就乖乖听凭万俟楠孑摆弄。
“我毒死你好了,省的老惹我生气。”万俟楠孑嘴里一边嘟囔着一边开始施针。
“你舍不得。”
“呸,你就是仗着我会救你,身外楼的毒你都敢吃。”
“对,我就知道,有你,我有什么不敢吃的。”舒千里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早知道我就给天初青准备点立即毙命又不能被内力压制的毒药了。”万俟楠孑咒怨着。
“有不能被内力压制的毒吗?”
“那也总有直接吃掉你内力的毒。”
“那我不怕,我就内力太多,烦得要命。”舒千里摆出得便宜卖乖的神情。
“就你这样,以后少不了人刺杀你。”
“你当我养那么多路尘阁护法弟子都是白吃饭的?现在江湖上真敢来密谋杀我的也就剩这身外楼了。”舒千里思及此处不免唏嘘。
“谁叫这身外楼打从一开始,便就是一个极其隐秘的暗杀组织呢。”
“其实身外楼并不只是暗杀组织,它的用处你比想的要多,只是早些年江山动荡、狼烟四起,这身外楼的作用远没有太平年月里更能发挥它的价值了。”
“为朝廷杀不能明面杀的人?还能收集江湖情报?”万俟楠孑顺着舒千里的话想到了关键。
“不笨,差不多吧。江湖上总得有人平衡各方势力,免得一家独大将来不好收拾。”
“可现在不就是么?”万俟楠孑所指自然是舒千里和他的路尘阁。
“所以,身外楼出手了,你以为光凭你们西潭那点自以为的绝世名药,和万俟茜雅那点姿色和手段就能让皇帝许她调动身外楼报私仇了?”
“你的意思是,忌惮?”万俟楠孑说得小声,“但是,这中原江山之主不还是你选的这旻安王吗?”
“是又如何,我也不能说他做的不好。毕竟易地而处,谁能放任我这个威胁不管,却任由我把江湖做大,好今后与他抗衡呢?”
“所以,旻安王也防着你?”万俟楠孑问道。
“他做的没错,所以,这身外楼我必须要闯一闯,也好告诉他,我能给他宝座,我也能给自己天地。”舒千里眼中虽是床上的帷幕,但宛若是他所见的星河。
“那这身外楼你不打算管?”
“管它干什么,不是有天初青么?再说我这么平白拿人家万贯家产,他不得跟我拼命。”
“可是只要它在,它就依旧为还要办事呀?”
“那就要看为谁了?为了天下、为了江湖、为了百姓,那就是好事。”舒千里说着,被万俟楠孑逼毒的银针吃痛,叫了一声。
“受伤时候不见喊,每次治病就叫唤,什么毛病,”万俟楠孑埋怨一句,继续为舒千里行针刺穴,“若不是那些阴暗处,这身外楼当真是个消磨时光好地方。”万俟楠孑回想起之前在身外楼时所历所感,颇有几分怀念。
“消磨金钱和意志的销金窟罢了,不过也只有用青楼的身份修饰,才能掩饰它的真实背景,天初青的先人很聪明。”舒千里感叹道。
“没错,他们知道没有什么比青楼更好的掩饰了,世人对青楼的误解也好、歪曲也罢,总归它并非净土,它的背后永远离不开阴暗和龌龊,就像一个外表金玉,但内里肮脏的鬼娃娃。”
“这么感慨?突然觉得它之前骗了你很多?”舒千里有些好奇问道。
“是啊,突然觉得好像清明了,不管是地方还是人。也许就像你喜欢用赌场收集情报一样,他们用青楼,所以没有什么能比这身外楼更适合销金的地方了,也没有什么比青楼更能藏污纳垢、暗通款曲、暗度陈仓的地方了。”
“所以,你觉得青楼乐肆舞坊一系才是收集情报的最好据点?”舒千里歪着头问道。
“是的,我觉得你会比我清楚,你为何不用?好了,你看看还有哪还不舒服吗?”万俟楠孑说着收针问道。
“你怎知我没用?”舒千里慢慢坐起,看着万俟楠孑玩味地笑了笑。
“什么?你还开了青楼?”万俟楠孑意外之余有些生气。
“怎么?万俟大小姐不许么?”舒千里还在挑逗着万俟楠孑。
“舒千里!你怎么是这样的人,还以为你洁身自好……”
“以前是的,自从进了某人的客栈之后,好像就不是了。”
“舒千里!你什么意思?”
“万俟大小姐,我劝你最好省省力气,不然我走的时候你又不知道,那可就怪不了我不辞而别了。”
“你……”没等万俟楠孑说话,她的唇就被封住了。
天光见明,这一夜太漫长,但总算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