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极峰之巅,乱石嶙峋。
梁意之落在五丈高的怪石上,望向逐渐逼近的人群,挥出数道内劲瞬间斩断通往山巅的七星锁链桥。
霎时,十数名奔向天极峰之巅的江湖侠士哀嚎连连,跌落山崖。
梁意之不屑一顾:“跳梁小丑。”
原本梁意之未打算斩断七星锁链桥,熟料天刑卫未拦住这群江湖侠士,任由江湖侠士追在他身后找到此地,致使梁意之不得不斩断七星锁链桥。
梁意之一面在心底怀疑天刑卫的忠诚,一面悠然惬意地欣赏起状况百出的江湖侠士。
这群追梁意之而来的江湖侠士里有未反应过来者,自然也有身姿矫健、轻功卓绝、未跌落山崖而险险攀附崖壁者。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率先赶到天极峰山巅者竟然不是某些江湖前辈,而是流云扇与子夜伞。
确切地说,众人惊讶于子夜伞的轻功竟能与轻功独步天下的流云扇比肩。
子夜伞眼下可无法管落在身后的众人想法,只因流云扇低呵一句:“声东击西!”
便挥起折扇袭向梁意之。
子夜伞双眉微蹙,显然对流云扇将她绑在一条船上的意图十分不满。
然而子夜伞再不情愿,为了杜潘等人的好感,还是听从流云扇的安排朝柳珩飞去。
接下流云扇一掌被激起暴戾情绪的梁意之,见状瞬间退回柳珩近处,再次化掌为爪抓住柳珩脖颈。
柳珩脖颈一圈红肿愈发明显,子夜伞被迫停在不远处的怪石上。
柳月英匆匆赶到天极峰之巅,见到柳珩红肿的脖颈,立刻怒斥:“梁意之!你若还当珩儿是你的亲生骨肉,就放了他,与老妇一绝生死!”
流云扇为柳月英如此天真之言叹息。
果不其然,梁意之未放过柳珩,相反嗤笑柳月英的愚蠢:“如今这么多江湖侠士欲与梁某一较高下,梁某可得为自己备好一条后路。”
“何况——”梁意之意味深长地望向柳月英,“你真以为柳珩愿意随你离开吗?”
“珩儿!”柳月英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转而被柳珩冷淡如陌生人的视线钉在原地。
“柳老夫人,你亲爱的珩儿早已是梁意之共犯。”柳月英吃瘪,子夜伞不禁心里道声活该,嘴上扎心戳肺,“你可不要执迷不悟啊!”
“住嘴!你这妖女!休要挑拨离间!”柳月英已然听不进任何人劝告,一味坚信柳珩是被梁意之逼迫犯下罪案。
柳月英双目含泪,恳切地望向明明近在咫尺、却好似远隔天涯的柳珩:“珩儿,到娘这边来……”
柳珩终于舍得开起尊口,熟料竟是拒绝:“不必——”
“娘不是一直想为族人报仇雪恨?直接动手便是,无需管我死活。”语声凉薄,毫无信任,如一柄利剑刺穿柳月英胸膛。
“珩儿——”柳月英不敢置信。
柳珩挣扎般闭上双目,狠心道:“自数年前您未准时赴约,与我逃离天墉城,我便告诫自己再不要相信任何人。”
柳珩自嘲地叹息:“或许,在母亲心里,我永远比不过您的报仇大计。”
柳珩的一字一句宛如在柳月英伤痕累累的内心撒盐,痛得柳月英浑身战栗,摇摇欲坠。
“啊啊啊啊啊——”柳月英忽然仰天怒喝,狂乱的内劲震地袍袖猎猎作响,本是束成妇人髻的乌发散落在瘦削的肩膀上。
柳月英双目通红,几欲泣血,披头散发仿佛走火入魔的疯子,单手持剑朝梁意之狠狠刺去。
梁意之一手拽紧柳珩,一手亮出君子剑。
“铮——”君子剑如一道白虹撞偏柳月英手中的月华剑。
梁意之趁势跃上另一座三五丈高的怪石。
柳月英紧追不舍,短短几息便使出六十四招归一剑法,罡风赫赫,掀起数丈飞沙走石。
归一剑法本已大成的梁意之愣是被不顾惜性命的柳月英打得节节败退。
终于,梁意之躲闪不耐,将柳珩随手扔至一矮石上,持剑劈向柳月英。
未料柳月英先前早已将心中怒意发泄一空,重新冷静的柳月英借由与梁意之的对决,寻找救出柳珩的时机。
是故,梁意之持剑劈向柳月英的刹那,柳月英竭力冲向柳珩,顺道反手挥出月华剑,挑偏梁意之劈下的剑锋。
“柳月英!”梁意之察觉柳月英意图,顿时转换剑招,化下劈为前刺,“你敢——”
在场众人眼见柳月英即将救下柳珩,情不自禁地屏息以待。
不料,愣在原地的柳珩不知是惧怕还是其他原因,竟轻轻伸手将凑到近前的柳月英推向后方。
“噗——”过于震惊的柳月英来不及反应,便被梁意之从身后刺穿心口。
“为……什么……”柳月英蓦地喷出一口鲜血,深受打击之下,满头保养得当的乌发一息之间苍白如雪。
流云扇、子夜伞与急急赶到山巅的杜潘、花常卿皆愣怔当场。
旋即被梁意之的狞笑惊醒:“哈哈哈哈哈哈!柳月英,任凭你如何想杀老夫,老天爷还是站在老夫这边!你只能不瞑目的死在你儿子手中——”
“铮!”短促的兵器相击声打断梁意之的自鸣得意。
梁意之循声望去,只见折扇回旋飞入流云扇掌心。
“梁、意、之。”流云扇极力压制住满腔怒火,一字一顿道,“在下前来领教一番天墉城主的武功,请——”
说是请,流云扇却未给梁意之拒绝的机会,话落已如离弦之箭瞬移到梁意之背后。
梁意之匆匆反手,举剑挡下玄铁扇骨。
流云扇一击未中,迅速起手朝梁意之枕骨拍出一掌。
梁意之早已预料,立时矮身躲过流云扇一掌,旋即抬肘击打流云扇露出的腹部空门。
流云扇虽未料到梁意之的招式,却反应敏捷的扭转腰腹,避开梁意之狠辣一击。
梁意之与流云扇战得正酣,杜潘与花常卿紧盯二人,未注意到不远处柳珩正双膝跪地,半抱起柳月英逐渐冷去的尸体,面容痛苦扭曲。
唯独子夜伞不经意地瞥到柳珩微动的嘴唇,辨认出柳珩欲言无声的默语——
“梁意之将儿困在山腹,却赠予柳家剑法修炼。而娘既不愿与儿离开天墉城,亦不忍与儿联手铲除梁意之,甚至暗中探望时阻止儿修炼武功……儿只能先送娘去奈何桥……”
柳珩阖上柳月英怒睁的双目,缓缓起身,犀利尖锐的目光直刺梁意之背心。
梁意之似有所感,兀地扭头,注意到不知何时立在柳月英尸体旁的柳珩。
梁意之当即施展轻功跃回柳珩身侧,重新抓住柳珩脖颈挡在身前,阴冷狠厉道:“呵,若非天刑卫中有人背叛老夫,你们早已葬身老夫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
杜潘立刻怒斥反驳:“梁意之!你死到临头仍不悔改,甚至故意杀死柳月英老夫人,本官今日便要在诸位江湖侠士的见证下生擒你这恶贼!”
“凭你?”梁意之不屑地嗤笑,“杜大人有闲工夫放狠话,不如给自己提前置备一副棺材——”
梁意之话音未落,杜潘与花常卿突然同时扔出令牌和剖尸刀,兵分两路袭向梁意之。
流云扇与子夜伞紧随其后,堵住其余空门,以防梁意之逃走。
“好!好个正道人士,朝廷命官!”梁意之神情讥讽,“竟是比梁某更晓得以多欺少!”
杜潘义正辞严道:“对付恶贼自然需要非常手段。”
然而,双方这次尚未来得及交手,便听到乒乒乓乓连续的兵刃撞击声,一道黑影横空而来,拦下袭向梁意之的令牌、剖尸刀、折扇、长伞,在梁意之身前落定——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天刑卫首领。
“天刑来迟,请城主责罚。”天刑双手抱拳,在梁意之面前半弯下腰,一身黑衣布满尘土以及刀剑割破的鲜红伤口,显然是从一众江湖侠士的刀剑下杀出一条血路,赶来天极峰山巅。
梁意之神情复杂地轻拍天刑臂膀,似是在谋划如何利用天刑的武功重新夺回天墉城,杀死来到天墉城的江湖侠士与朝廷命官。
岂料下一刻,梁意之将内力灌入掌心,狠狠拍向天刑。
天刑似有所料,瞬间后撤,将将避过梁意之猝不及防的一击。
同一时刻,梁意之携带柳珩向后飞出十来丈,落在一古刹模样的怪石上。
“天刑卫皆是被驯化的愚蠢家畜,老夫的第一命令是守住天墉城,不放过任何一位江湖侠士,天刑卫便只会死守天墉城,可做不到主动前来寻找老夫。”梁意之内心颇为凝重,“更不会主动躲开老夫的攻击。”
天刑见梁意之已经怀疑到此等地步,索性不再隐瞒,抬手撕去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刚毅俊朗的相貌。
“韩靖?!”梁意之悚然一惊,双手情不自禁地攥紧。
霎时,柳珩的脸色因呼吸困难而涨红发紫。
流云扇不得不提醒梁意之:“梁城主,莫非你要把最后的救命稻草捏死?”
“哈哈哈哈哈哈!皇帝的走狗韩侍卫都已经亲自来到天墉城,老夫今日哪还能有命离开?”梁意之愈发收拢手掌,似是要同归于尽。
“老夫早该料到的,狗皇帝连结拜兄弟都能赶尽杀绝,何况曾经的马前卒。”梁意之似是受到的打击太大,竟是在此等紧要关头自言自语起来,“韩靖啊韩靖,若是今日你没将老夫的项上人头取下,天墉城外静候狼烟的千骑士兵必会攻进城内吧。”
梁意之怕得当然不是哪一位武林高手,毕竟一个人总有懈怠或者露出破绽时。
梁意之惧怕的实则是朝廷大军,应该说每个江湖人都不愿与朝廷军队碰上。
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狗皇帝当真想杀死梁意之,无论他改换何种身份,逃到天涯海角,狗皇帝也能将他逮捕。
许是韩靖不善言辞,竟未反驳梁意之口中狗皇帝的称呼,而是直言斥责梁意之:“天墉城乃圣上交与你代为管理,你中饱私囊,妄想追查梁美人下落,圣上自然容不得你放肆。”
“哈哈哈哈哈!好笑!”梁意之怒极而笑,“狗皇帝不让梁某觊觎梁美人,自己却做得出谋杀结拜大哥强占嫂嫂之举,当真令梁某大开眼界!”
昔年,当今圣上结拜大哥曾是以武入道的天下第一剑客,而剑客的妻子便是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的梁美人。
坊间传闻,当今圣上爱慕梁美人却求而不得,一怒之下派朝廷大军围剿天下第一剑客,致使天下第一剑客葬身漫天箭雨之中,梁美人不知所踪。
当然,坊间传闻流云扇是不信的,至于杜潘与花常卿等混迹在庙堂里的天一阁之人,亦不大清楚天下第一剑客的死亡真相。
韩靖在当今圣上面前办事,向来知道哪种话该说,哪种事该当哑巴聋子,故而专心正事道:“梁意之,朝廷刑部的手段你应当知道。放过柳珩,韩某给你个痛快。”
“痛快?”梁意之不置可否,“据说韩侍卫的快刀世间罕见,敌人被一刀斩断头颅之后,眼珠仍能转动,头颅仍能思考……”
子夜伞厌烦地打断梁意之的絮叨:“是与不是,梁城主亲自验证一番不就知道哩?眼下说些有的没的,莫非是在拖延时间?”
梁意之猛然住嘴,阴森的目光徘徊在子夜伞与韩靖之间。
须臾,梁意之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子夜伞竟然与韩侍卫相识,难怪韩侍卫伪装地天刑几乎毫无破绽……此局梁某输得不冤。”
流云扇闻言,诧异地挑眉望向子夜伞,杜潘与花常卿亦是一副未有料到的神情。
梁意之趁众人若有所思之际,倏尔一掌拍在柳珩后心,一把将柳珩抛到几丈之外的怪石上。
柳珩浑身抽搐,蓦地喷出满口鲜血,几欲昏死。
“你——”杜潘气得说不出话来。
韩靖沉默地施展轻功朝柳珩飞去,花常卿见状紧随其后,欲拿丹药给柳珩吊命。
“老夫如何?”梁意之交出柳珩之后也不慌张,悠哉游哉道,“老夫可是按照韩侍卫所言将柳珩交与你们。”
流云扇无奈地摇头叹息:“梁城主真是会钻空子啊。”
“呵。”梁意之望向不远处距柳珩几步开外的韩靖与花常卿,奇怪的出言提醒,“莫怪梁某疑心重,柳珩可是被梁某教导长大,你们不怕他装死以便杀掉你们?”
韩靖与花常卿闻言情不自禁地驻足。
花常卿既怀疑梁意之说假话拖延时间,又担心柳珩确实听从梁意之的命令,正暗中准备杀招,一时间脸色几变。
韩靖沉默地凝视柳珩片刻,见他确实快气绝身亡的模样,方重新走向柳珩。
不过,以防万一,韩靖嘱咐花常卿退到杜潘身旁。
天一阁虽然是朝廷管理江湖的衙门,但仍然不比御前侍卫得天子青睐,且花常卿的武功确实不如韩靖,故而花常卿顺从地转头离去。
恰在此时,异变横生——
山崩地裂,扬起漫天飞沙走石。轰隆隆爆炸响彻四面八方,引燃的火焰直冲云霄。
流云扇与子夜伞察觉到山体异动的瞬间便施展轻功离开天极峰,顺道一左一右拽住杜潘的官服,将他一起带走。
不远处的韩靖面沉如水,明知梁意之恐要逃跑,却不得不先救花常卿与柳珩,任由梁意之离去。
然而,韩靖左手抓住花常卿臂膀,右手伸向柳珩时,却蓦然抓空。
随即耳畔传来梁意之的呼喝:“珩儿,随老夫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