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这霹雳弹到底花费了这位三当家多大的代价,不过单单是看那张肉痛到有些扭曲的脸庞似乎也能瞧出些许端疑。
道家之人赚取钱财的方法有很多,但火药无疑是这些道观之中盈利的大头儿,除去供奉给三清道祖、漫天神佛的香火钱,也就是这要人命的玩意儿最能换来大把的金银。
不过在当今中原的教派规矩里,香火钱的用途都是有讲究的,无论是道家的法身、法坛还是佛家的金身、宝相都不是寻常人能够供养得起的,道家的三清法相甚至会选用上等的药材慢慢浸润,而佛家更是直接拿真金铸像、黄铜作佛。
寺庙观刹之中的香火钱便是为了敬奉神明而存在的,至于道士和尚的衣食住行则要他们另想办法,而这也是世间佛寺多自耕开荒的原因之一。
毕竟倘若要靠化缘为生着实是一件有辱佛家之事,而倘若靠那些富户做法事之时赚取的钱财,先不说这笔钱到底能有多少,单单是这法事到底能否作为一个长久的营生都要打个问号——谁人家里没个婚丧便要平白无故的做法事?
相比之下,道士的活法就比和尚强多了。
道家弟子大都是极好的赶山人,靠着常年来深入荒山大川寻医访药,这赶山的日子过得虽然清苦些,但到底是正经的营生。
当然,也正因为这般,火药作为道门盈利的大头买卖,再加上每年出售的霹雳弹都有严格的数量限制,故而这些能召唤天雷地火的神物就变得愈发珍贵了。
哪怕能够在每次‘买卖’白抽六分利的青三爷自己也往往舍不得托关系去那些道观里求来一枚这样的火霹雳。
这是保命的玩意儿!
但显然,在青三爷的脑海之中,保命的玩意儿随时也可变成谋取富贵的玩意儿甚至是替他解决麻烦的玩意儿。而当性命、富贵还是麻烦都聚合成一个光头和尚的时候,那么所有的问题就可以使用一枚火霹雳来解决。
这绝对算得上一个稳赚不赔的好买卖,所以哪怕如何心疼这枚来之不易的火霹雳,青三爷还是决定要使用它来解决自己的这些烦恼。
青三爷最为优秀的好习惯,莫过于当他决定要去做一件事的时候,他就绝对不会存在着犹豫不决的心态,事实上在取舍方面的决断,这个老谋深算的家伙绝不会在这方面迟疑半分。
火霹雳滴溜溜得在他掌心翻转几下,随即被他重重内力所包裹,靛青色的内息在这枚铁疙瘩上絮乱的流转着,就仿佛是在这枚精铁熔铸的珠子上缠上了一层薄薄的纱衣。
“休要埋怨老子心狠,实在是这买卖太过勾人……”
青三爷攥着这珠子,唇角微微颤动着,似是在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告罪。
死者为大,无论是在哪个朝代都一样,而世间最为残忍的杀人之法无法就是令那些被杀害之人落下个‘死无全尸’的凄惨下场,这也那些刑场之上的刽子手被人畏惧并视为不祥之人的缘故。
而死在霹雳弹之下,无不化作残尸断臂。
这简直是世上最折损阴德的杀人之法,青三爷纵然是常年经手生死买卖的老手,也不得不叹息一句‘杀人不过头点地’。
他手中的霹雳弹化作一道乌光,朝着普恒的面门飞掠而去,这两人之间的些许距离,不过瞬息间便能轻易跨越。
普恒面色古怪,未曾想这潭州境内竟然能见到如此多的霹雳弹,两日前方才在风栖镇上被那金狮庄的一位堂主被这玩意儿轰过一回,怎么这又要在听风谷里挨上一次。
这里不是听风之地么,难不成这里的人整天就琢磨着听个响儿?
普恒紧攥着手中的金刚杵,浑身的气劲在此刻仿佛拧成了一股绳儿。
只闻他一声长啸,手中一对金刚杵蓦然一挫,竟然是将原本扣在金刚杵环形狭缝之中的镔铁剑生生扭断,一块块菱形的剑刃碎片在这瞬息间迸射出去,但这些向着四面八方激射的碎铁片没能阻拦那来势汹汹的霹雳弹哪怕一瞬的时间。
但还未完,普恒接着这股力道赫然出手,右手之中的金刚杵朝着身前骤然点去,一招‘流星赶月’的招数已然朝着那霹雳弹招呼了上去。
杵尖微颤,蹭出了三道绚丽的华光,在此刻封住了这枚霹雳弹所能变道的所有轨迹,虽然这一招还远不能称得上如何神乎其技,但已然展现出不俗的钝械技艺,能够御使这样的重械施展出这样的轻灵功夫,本就需要极为难得的武学功底。
珠锋相接,灼热的火焰已然席卷于他的身前!
普恒暗自吃了一惊,因为这枚霹雳弹的威力远不是之前他所遇到的那些火霹雳金环,甚至在这股爆破之中似乎还夹杂着少量独特的火毒,此刻他的‘白海穴’、‘乳突穴’和‘珠飒穴’隐隐有些酥麻的感觉。
他心中生异,想道:‘这等道家秘宝竟然还能蕴含如此恐怖的炎力,果然是名不虚传。’
当下,横杵一封,面对迎面袭来的层层火焰,浑身内力仿佛开了闸的水坝一般涌出体外,灿金色的护体罡气仿佛在此刻将他化作一座纯金铸就的佛像。
火焰!火焰!火焰!
爆炸!爆炸!爆炸!
带着些许热气的晚风驱散了青三爷身上本就不多的寒意,但同样也令他的眼前多出一片宛如炽阳般的景象,仿佛咆哮一般的暖风吹拂着他的发梢,令些许没有被束带所禁锢的发丝在不经意间缓缓腾起,在席卷而来的劲风之中飞舞着。
泪水划过他的脸颊,缓缓渗入那布满沟壑的老脸之中。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对于这骤然激发的惨状而产生的些许愧疚,只是他希望可以看到原本属于自己的火霹雳到底能够释放出多么惊人的力量,哪怕一双眼眸被这骤然激发的光和热烘得发酸发麻亦不愿眨眼。
这真是天神才能拥有的神物,地上些许淡青点点在这样的温度下迅速褪色,青翠动人的颜色被炙烤成暗淡的焦黄,然后那些火焰又毫不犹豫地将之彻底吞噬,只留下些许好似煤炭一般发黑发干的灰尘。
但当这些火焰与光芒慢慢收敛之后,青三爷那张老脸上的笑意也迅速敛去,只留下一抹深沉而又愤慨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