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霞盈,暮色苍茫。
落日的余晖将这片天空映衬得绚丽而神秘,本该显得空寂无人的山道上,却是那般的人声鼎沸,以至于那些驾马前行的汉子都在这晚霞的映衬之下,显得更为潇洒而挺秀了。
没有炊烟,只有数不尽的犬牙交错、枯枝败叶。
因为这里只是听风谷的前半段,来往的商客在一如风栖镇那样的地方补充了足够的给养之后,更不可能空着肚子踏上这段危险却又充满诱惑力的旅途。
这里并没有依着山麓而结庐聚居的人家,这片土地上永远是这般人来车往,但它本身终究是孤寂的,甚至还有些沉重的意味。
听风谷里闻风起,千狼帮中见血雨。
在别处,百姓还会讲究个‘云从龙,风从虎’的古言铭语,但在这偌大的听风谷中,飓风是独属于千狼帮的符号,而风之所向也只会跟从这些杀人如麻的恶匪。
一个鸟不拉屎的荒山野岭,竟然能够养得起这么一帮穷凶极恶的凶悍恶匪,其中无非就是这些在听风谷里来回偷渡的行商。
听风谷本身的地理位置就是一种莫大的财富,更不必说这里最大的风险不过是一帮强盗恶匪,相较于群虎环肆的烛嵐山那可是顺畅多了。
尤其是近些年来,新匪首当家之后整了个跟朝廷过路行道的‘皇恩税’似是而非的借道奉,抽成较之皇恩税自然是低了好几分,更不必说这些来往行商大都是因为私运贩卖一些见不得人的玩意儿,这边的生意也从来不见得消减半分。
自京都那边流传过来的昆仑奴、西域胡女,从潭州送往京州、宜州的大笔私盐,还有从梁国运往北方的大批稀有的药材。
这些都是紧销货色,偏偏是这朝廷严禁私人贩卖之物。但是这话又说回来,天底下不怕死的真不算少,而要说这天底下不爱财的人那真是不能说有多少喽。
朝廷愈是严禁私售,这里面的油水就愈发肥厚,想要往这块肥肉上咬上一口的人也就愈发得多,无论是奴隶、私盐、军械、药材乃至成片的罂粟花都难不住这些为了成串吊钱而发疯发狂的黑商,这些被朝廷视为违禁之物的各种商物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听风谷的山道上,没有任何人会对此多说一句话。
朝廷当然知晓这里的情况,但面对这些‘与国争利’的‘民’,如今的朝廷也只能是装出一副灯下黑的模样,佯装自己看不到这眼皮子底下发生的种种。
其实这些年来,朝廷的窘境也被许多有心人尽收眼底,甚至于近些年来朝廷内库连年亏空以致不得不选择缩减各地驻兵规模。倘若这些情报明摆着放到你面前,那真是傻子也能看出如今的朝廷可谓是日暮西山了,此刻能够靠得住的除了自己也再无其他。
如此境地之下,听风谷的生意非但未曾消减半分,反倒是愈发得兴盛了起来,甚至就连各方州郡的朝廷命官也往往耐不住性子来插上一脚,无论是生意好坏大都是能赚个盆满钵满。
如此巨利,倘若轻易将之放弃只怕也唯有那些腐儒傻子能办得出来。
“今夜的月色应当会是清冷些……”
马鞍上坐着的骑手落寞地挥动着马鞭,喃喃低语着。已然稍显老态的脸上还能依稀辨得此人年轻时的英姿,但因为这些年来沾染了太多的风尘之色,而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萧索的感觉。
薄薄的嘴唇,紧闭着化作一条弯弯上扬的弧线,唇角之间总是能瞧出些许嘲弄与懈怠,或许是他这辈子对于这世道上的美丑都看得实在是有些太多了吧。
这里的路他走过许多回,有时候他是作为某些商行高价聘用的雇骑,也有时候会替这听风谷里的饿狼找些吃食。
也正是因为他在这一带的黑白两道都能吃得开,想要雇佣他作伴骑的行商数不胜数,雇佣他的价码也就自然而然的水涨船高。
于是他也有资格微眯着眼睛,手中的酒囊里装满上好的汾酒,任凭胯下的战马在这条代表着罪恶与财富的山道上缓缓踱着步子,马蹄铁敲在这满是山岩石子的山路上总归免不了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圪垯声。
这颇有节奏的声响若是在配上他腰间长剑不时敲在马鞍铁鍪的声音,就会形成一种虽然称不上悦耳动听、却也能算是有些节奏的音律。
而这段音律,他已经听了将近十年的光阴。
远处,但见一群乌鸦盘旋而上,渐渐朝着更远的方向飞去……
他微微抬起头来,眉毛不自然地皱了一皱,然后便将这个景象抛之脑后。似是在这情景下想起了什么,亦或是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什么,当然,无论是怎样的发现都没能在他的脑海之中停留太久,这样的景象在听风谷里时有发生,实在不值得放在心上。
更何况……
这人朝着周围微微扫视一圈,还算宽敞的断崖幽谷里早已被人流马川所充斥,这里的骑手都是他所熟悉的老面孔,能够在这车队里混的无一不是这一片儿有些名声的跑江湖,各个都是摆出一副杀人放火金腰带的狰狞模样。
甚么是排场?
这就是叫排场!
也不晓得这年头的和尚到底如何赚钱,开起价码来那叫一个痛快,单说自个儿这一趟出马便是看在那三十锭白花花的银子的面子上,想来其他的骑手大都也是如此,当真是一户有钱的秃瓢儿和尚。
说话客气还不瞎指挥,给钱爽快还真是大方。
这样的财主谁不喜欢?
管他为啥是个秃瓢儿和尚,今儿本就是看着银两份上才出山助拳,哪管得这和尚从哪儿整来这般多的钱财。
眼看着天色渐晚,暮色越来越重,这段路走得也愈来愈深……
夜色愈发得深了,这片大地之上渐渐褪去了昼时的光明,但出人意料的是,在这样的晴夜之上,竟然没有半分月色。
山道愈发陡峭、狭窄,但这样狭窄的山路并没有使得这支车队露出丝毫的迟缓,这些经验老道的骑手甚至可以在不经意间调整自己的车骑位置,进而不断调整着整个车队的阵势。
渐渐得,这条山道之上开始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嘈杂声音,低沉的兽吼、山间的猿啼、獐兔的奔跑……
而在这样的种种声音之中,最为清晰的无疑就是那永远不会休止的风声,这种呼啸的寒风带来的声音就像是蜂群飞过的声音,但又比天底下任何蜂群所带起的声音更加宏大。
马上的骑手将酒囊别回到腰间,微眯着的眼睛也突然间张开,明亮的眸子仿佛炸出两道电光,在这山道两端的密林错岩之中兀自打转,那原本微微扬起的唇角也在不经意间咧开了一个小缝儿,露出他那有些发黄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