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秦清芷第一次知道人血的味道,也许不是也许是,满口的血腥却带着一股草木的清香,那是错觉吗?那应该是为了活命,为了能让自己活下去而产生的错觉吧。
秦清芷忽然觉得自己很可耻,自己变成了一个茹毛饮血来求生的怪物!自己竟然坦然接受了这股不属于自己的血——这股人血!
而这股人血真正的主人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但是自己太虚弱了,以至于连挪动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那腥甜的血液带给自己温暖,带给那个人、那个和尚的却是死寂。
血慢慢停止了,那堵在自己嘴边的手颤抖着离开,自己的眼睛似乎看得见了,虽然很朦胧,但还是能看到那张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释鸿生在休息,或者说他只是没有气力再动分毫。
内力犹如川流不息的流水,但那运转之际却好似瀑布,蛮横而迅捷。额头膻中之上殷出红印,不断运转的内力一面挤压这这具身体带来阵阵犹如针扎虫咬的痛楚,一面贯通八脉流经琵琶骨,让那惨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
佛门武功却是有所神妙,竟能平生增益造血之能。
又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个时辰,或是三个时辰,释鸿生似乎已经恢复了大半,气色面相都平复了许多。看着自己身边这女子,释鸿生默不作声的伸出了手。
“你不要再喂给我血了,”秦清芷还只能躺在那,动不得分毫:“咱们都会死在这,你若是能多活一日,倒也能陪我说说话,何苦要拿你的命续我的命,到时候还要我给你手势。”
“好。”
释鸿生的声音很温柔,前所未有的温柔,但那温柔掩饰不了沙哑。
秦清芷的嘴被堵住了,很温暖的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手腕上涓涓流出的血液顺着那苍白的嘴唇再度流入了她的身体,秦清芷想要哭,但她不敢去哭,因为这里连水源都是那般的匮乏,只有偶尔从那洞口滴落的水滴能缓解他们的干渴。
时间缓缓流逝,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那是一种奢侈的行为,他们没有那么多体力去浪费。释鸿生的手腕不再流出鲜血,那只手没能像上次那般摇摇晃晃的拿开,他的身体已经再也挤不出半分气力来挪动那只手。
此刻,这只手重若千斤!
释鸿生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但是他笑了,笑得仿佛是秦清芷自己的错觉,但他真的笑了,那个笑容并不美,但却让秦清芷没来由的很安心。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那若有若无的温暖延续着他们卑微的生命。
第三次,那只手被割裂,那血滴落在唇角,释鸿生一直笑着,秦清芷却不敢去哭。那血很少,少得可怜,秦清芷知道那是这个整日想着度化恶人西天极乐的和尚身上仅有的血了。
第四次,那只手蹭破了伤口,因为和尚已经没有气力去拿指尖割破伤口了,血很稠很黏,他压榨了身体的每一寸血肉,但他身体已经没有多少水了。
滴落的水滴溅落在地上,那和尚连看一眼的气力都没有,更妄论去接住来喝。
秦清芷的身体逐渐康复了,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渐渐有了力气,但依然动弹不得,她根本不是因为脱力,她是被他点了穴。
第五次,那只手什么都滴不出来了,秦清芷呆呆得看着那张脸,唇角好像粘上了什么。
那是一滴血……
苍白的唇角被这滴血点缀得娇柔,释鸿生看着,很美。但是自己最终还是没能救下她,自己已经撑不住了……
呵啦呵啦……
那似乎是石壁被铁镐敲击的声音?
是幻觉么?
一块、两块、三块…
一小面石壁被敲击开来,似乎是一道人影提着灯进来了……
眼前一片朦胧,释鸿生嘴角微微扬起……
「无量寿佛」
“这…这…这是如何是好。”
尽管这人一身褐袍遮得严实,又提着油灯晃得眼生疼,但秦清芷还是认出了眼前这人的身份。
薨夜叉?
原来最终也逃不过鬼市的追杀么……
“老头子是来救你们的,莫要惊慌,莫要惊慌。”
屈指弹一个石子,便解开了自己的穴道,秦清芷看着他探手把脉,狰狞的脸庞流露出一阵不可言喻的诡异表情。
“前辈,”秦清芷看着这位薨夜叉,仿佛是落水者见到了浮木:“鸿生他还有救么?”
“嗯,有救是有救,”薨夜叉从怀里摸出几个蜡丸,又掏出一个黄皮葫芦:“这后生是缺血,身子都被榨成了干,如今只要吃些养血丸也就能凑活了,再送医馆里想来也就能救回来。”
看到秦清芷探手来夺,薨夜叉只是将手往前递一递,又将那黄皮葫芦放到她跟前:“咱们先说好,这药多是要和着这酒下肚子的,养血丸里头可是含着荤儿,这是破了戒的大事儿。”
“如今命都保不住了,还说什么破不破戒的。”
薨夜叉不说话了,只是默默看着秦清芷剥开养血丸外头那蜡衣,再看那连喘气都费力的释鸿生,将红彤彤的药丸往嘴里一噻,仰头喝下一口烈酒,一张俏脸被那烈酒辣出一阵红晕,煞是好看。
唇触、唇分。
能烧着喉咙的米薯烧带着一丝清甜舒展了这个和尚的眉梢,薨夜叉又一次捏起这和尚的手,其中脉象果然如自己所估料一般。
“小女娃娃,这里可不是修养的地方,你也服些疗伤的丹药,咱们得到地面上。”
薨夜叉一手提起油灯,一手揽起释鸿生,健步往那凿开的窟窿里走。秦清芷看一眼手里的酒葫芦,米薯烧这等农家烈酒往往带着筛不清的酒渣,为了修行妙音谷的功法,自己从来都不会沾酒,更妄论是这等下九流的浊酒…
一口、两口,那热辣的滋味让她一时间晕乎乎的,但这里的寒气却是让她清醒不少,补充水分便是够了。
薨夜叉走得很快,秦清芷摇摇头,跟了上去。
石窟通道很长,长的骇人。
走了小半时辰,竟然越过了鬼市、鬼街和一干岗哨,就这么从夜叉门的侧面走出来,夜叉门还是这么开着,里头喝茶的人却少了许多,而那沏茶的换成个年轻小子,茶末都清不干净。
“姑娘家,”薨夜叉突然停下来:“你只管往前走,我都打点好了,还是那绿牡丹,那女娃娃跟我有点情分在,定然护你周全。”
看到秦清芷尚未反应,薨夜叉将释鸿生往她身边一靠,咧嘴笑了:“我答应过别人,现在我还不是出去的时候,你出去以后哇,让绿牡丹安排安排,她那边有胤流年的路子。那茶馆儿里头的东家,就是那个多嘴的刘老头有些医术,你找他准没错。”
“多谢前辈,”秦清芷揽着释鸿生,素手行礼:“若非前辈相助,我等二人恐怕撑不过今日。”
“人老了,心就软乎了。”
薨夜叉摆摆手,“这边的路还有一段,我一个小老头子人微言轻的也没咋个本事,但也不能看着你们这些后生枉死在这鬼地方。”
秦清芷微微施礼,扶着释鸿生的身体,一步一步得走了。
她走得不快,但其实这路也不算长,走着走着,渐渐得也看不见了。
沏茶的小伙走上前,从袖囊里摸出几根竹片,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只是看一眼便觉得头疼。
“他果然不是一般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孩子。”
薨夜叉的声音不复之前的和蔼,只剩下冰冷与阴森。
小伙知道他的意思,只是默默听着,绝不会多说一句话。
“佛门武学多有罩门,不为斗杀而为心境。”薨夜叉突然说道起来:“除了少数破戒心法,佛门主流的内功心法多数与戒令一致,若是武僧贪口腹之欲,尝食五荤或是饮酒,轻则功力消退,重则走火入魔。”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提这些东西么?”
薨夜叉的眼神冰冷刺骨,但他还没有停下:“因为刚刚那释鸿生服荤饮酒竟然没受任何影响,而他施展的「大韦陀杵」绝对是佛门真传密修,他的功夫也都是禅宗的路数,唯独是主修的内家心法不是佛门功法。”
年轻人静静站着,既不多说一句话,也不作丝毫评价。
“知会你家主子吧,既然这两个后生无碍,”薨夜叉似乎也被这态度打消了兴致:“那什么黑白双煞也就不必杀了,留着办事你们也方便点,那些跟着他们的小鬼却是不用留着,剐了给我这老头子下酒。”
“喏。”
年轻人第一次说话,声音不带丝毫犹豫。
“喔,对了。”薨夜叉遥遥看着已经连背影都见不着了两人:“他们老朱家的盘算似乎也确确实实有了几分看头,这几个后生牵扯的却是太多了。”
“哪不知那个后生仔最是让老先生关心呢。”
一道如鬼似魅的身影悄然站在薨夜叉的身后,那兜鍪、那玄甲、那长靴,原是这鬼市里说一不二的玄甲将。
“老头子只是觉得这小和尚最和我心意。”薨夜叉转头看那威武的将军,嘴里调笑几句:“不知道您又是看上了什么呢,永钰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