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乔二郎那两只大手毫不犹豫地拍向释鸿生的脑袋,虽然他平日里研修毒术,鲜有磨炼气力的时候,但靠着自己无往不利的浑厚内力,这一掌拍下去,便是一块石头也会被拍成石粉,人的脑袋难道还能比石头更硬么?
释鸿生同样不觉得自己的脑袋可以和石头硬碰硬,于是他抽出自己的右手,左脚脚跟猛然发力,将他整个身子都往后窜了一截。
身形变换,方位挪移,两只大手也只是拍在一起,也只能是拍在一起。
“怎么,施主这是又不想去见我佛了。”
释鸿生笑着,很柔和的笑着,仿佛没有什么能够让他感到忧愁。他轻轻抬起右手,漫不经心地将右手慢慢放在眼前,中指与食指上还残留着粘稠的血液,兴许是这乔二郎长期服用剧毒之物,这殷红的血液之中夹杂着少量不明显的绛紫色液体。
真是不干净的血液呢,就像是……
他那颗不诚实的丑陋内心。
“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乔二郎那双看起来粗粝的手却是有种说不出的灵巧,不过是轻轻按压三两处要穴,自己腹部的伤口便轻而易举完成了止血。
轻轻舒一口气,乔二郎腹部的伤口慢慢被肿大的肌肉挤成一道不算太明显的缝隙,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也整个阴沉下来。他的双眼之中充满了凝重的神色,继续问道:“我刚刚的一举一动都绝无破绽,无论是神情还是动作都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才对。为什么你却能判断出我是装的,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岔子?”
释鸿生右手猛得一挥,那沾染在手上的血液便极为轻易得被甩到一旁,那只手依然是温润如玉的模样。他那细嫩的唇角扬起极为巧妙的弧度,既不会显得太过于突兀,又足以让人瞧得清楚明白。
就像是拿最为精准的尺子量过一般。
他那右手微扬,似乎是朝着前面轻微招招手,那倒插在地上的金铁锡杖却仿佛感受到主人的召唤一般迅速颤抖起来,不过呼吸之间,那只手便再度握住了那杆笔直而坚固的锡杖。
“没有什么岔子,你的表演就仿佛是真的一样。”
释鸿生的声音很平淡,就像是再说一件毫不相干的小事一样:“只是一个人可以骗过天底下所有人,却唯独是难以骗得了自己的,而这也就是你最大的破绽。”
佛,当然可以直视人心。
不仅仅是佛,真正的得道高僧也往往可以做到这样的事,当一个人的佛法修为达到了某种境界的时候,哪怕是人心也在他的眼中毫无秘密可言。
释鸿生当然不算是这样的高僧,他甚至看不透这红尘滚滚,又哪里能看得出世间人心。但有趣的是,他是极为特殊的和尚,他看透人心的方式也和那些佛门高僧迥然不同。
他生有玲珑心,他曾蕴养情蛊,他施展了绝情绝念的《四阙散式》,所以哪怕没有那些高僧一样的阅历,他或多或少也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思。
这样一来,许多计策便成了空谈。
乔大郎知道,乔二郎懂得,这件事终于变得有意思起来了,这个和尚的实力绝不逊色于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但要说击溃他们两兄弟联手,那简直是在妄想。
哪怕是万佛山的《四阙散式》也决计做不到。
否则,万佛山早就一统天下了,世间也早就成了和尚秃驴的了。
“老二,早琢磨着你这馊主意不行,这到最后还是得实打实得干一架呗。”
乔大郎挠痒痒似得抓一抓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膛,当他解开外套坦胸露乳的时候,释鸿生才发现他不仅仅是个侏儒,这身板搁在哪里都是个鸡仔子身材,瘦得很。
乔二郎不愿意回答自己的兄长,因为这一次自己载得有些不明不白,任谁也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和尚竟然有着这样的能耐,能看穿人心善恶的本事不是只有那些人老成精的大和尚才能具备的本事么?
一个后生娃娃,怎么会有这样的阅历。
“要打架么?”
释鸿生非常惬意的接下了乔大郎的话,轻柔的声线吐露柔和的话语:“那倒是请两位施主多多指教,小僧还真没打过几场像样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他自然也没有说谎,下山至今尚不满两个月,真正同旁人交手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至于在山上到底经常同师兄们切磋,不过那是被师兄们又切又搓,压根就不是那些师兄的对手。
现在,也许就能胜过各位师兄了吧。
只可惜这《四阙散式》着实是神奇,似乎连自己的争胜之心都慢慢消弭,如今再想起同师兄们切磋较量,竟然也有些提不起兴致了。
“和尚,老子很少同人切磋,”
乔大郎那根铁棍被抛到一边:“你若是胜了,不必搞些没有用的,直接给老子丢到外面那池子里喂王八,无怨无悔。”
“无量寿佛,”释鸿生轻笑道:“故所愿不敢请耳。”
乔大郎唑口长啸,好似虎豹龙吟,又像熊蟒嘶鸣,那啸声将住未住之际,他那身子电也似的飞掠近了,身形的轻巧灵动,却是极难以言语形容的。
就在那啸声骤然而止的刹那,那飞掠而来的人影也悍然出手,电光火石之间,释鸿生只觉眼前显现出一副极为古怪的幻像景致,夜色朦胧之际,雪色高原之上,一匹孤傲的狼站在群山之巅,哪怕明知这一切皆是假象,他那心中也不经生出一种难言的感触。
只可惜,施展了这样的禁术,释鸿生的内心早已再掀不起丝毫波澜了。
真是大胆的战术,释鸿生张目如电,微微打量一二,那几乎已经来到面前的是一件极为怪异的武器,三根铁叉一样的锋利铁刺被扣在乔大郎的右手之上,远远看过去却极难看出这隐匿在拳套之中的武器。
三敕铁爪?
难不成如今这天下人都稀罕上奇门兵器了么?
来不及细想其中因果,因为只要在迟疑半息,那锋利的铁爪便会结结实实印在自己的脸上。看着铁爪爪指之上泛起的点点寒芒,释鸿生绝不像用自己的脸去试一试这兵器是否有它名声里那般锋利灵活。
转念至此,释鸿生正容言道:“没曾想小僧这般行走江湖,却总是能遇上了不得的高手,施主若是实在心急,那小僧也就客随主便,不客气了。”
言犹未了,他脚下步伐轻轻一错,遽然拍出一掌,却是后发先至,劈向乔大郎的胸膛。乔大郎也是蓦地一惊,随即闪身将那双掌迎上,两人就在这瞬息之间砰然对掌、内力相击,刹那间,两人都被那力道震得后退数步。
乔大郎心中暗怒:‘这和尚的功夫明明是名门大派的秘传,怎么打起来却尽是些稀奇古怪的野路子。’
话虽如此,两人刚刚交锋,本就存着互相试探的心思,此刻忽然对掌,虽然都未曾施展十成十的功力,但心中对于对方的势力也多少有了个谱,知道相互之间功力难分深浅,终归还是要靠着招法取胜。
“和尚,你倒是有些本事,”乔大郎不由赞叹一句:“老子搁到你这个岁数,这一身本事还不到你的一半儿,就冲着这一点,老子一定恭恭敬敬给你买一口上好的棺材。”
“哦?”
释鸿生似笑非笑,右手提着锡杖遥指还在纳元疗伤的乔二郎,问一句:“施主何不同自家的兄弟一同出手,多少也有个照应不是,若不然乔施主便要被小僧扔到池子里喂王八了。”
有些戏谑的话语却用这样极为认真的念出来,却是显得有些好笑,但乔大郎的脸色却是真的凝重起来。
因为他突然发现,这个和尚刚刚同他对掌,是以一掌对两掌。
纵使如此,释鸿生竟然能同自己拼个半斤八两,这样的本事也不说内力水准如何,至少在内力的控制方面自己就出于劣势。
这就像是一个人拿着水壶浇水,且不管水壶里的水有多有少,用两个出水口的水壶和一个出水口的水壶倒出水的速度肯定是不一样的。
想要让这两个水壶倒出的水一样多也一样快,除了给后者多开一个出水口之外,最为合理可行的就是扩大原有的出水口。
这也是那小和尚的内力控制力远胜于自己的特点,只有一只手,手上的经脉也就那么几条,可是他输出的内力却同自己两只手相差无几。
这娃娃,还算是人么?
“怕了?”
那瓮声瓮气的声音哪怕不回头也能猜到是谁,乔大郎一面紧紧盯住释鸿生的一举一动,一面将注意力悄悄转向自己那位兄弟。
他绝不会在这种时候主动挑衅自己,至少在这一刻他还得跟自己好好配合。
果不其然,后面的动静慢慢传来,乔二郎那魁梧的身板也屹立在侧。
“这小和尚施展了《四阙散式》,这门禁术在江湖上也不算是多么秘密的玩意儿,他如今已经彻底绝情绝念,一个无情之人,一个忘情之人,他的一切精力都不会因为感情而消减半分,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缺少控制力呢?”
乔二郎突然欺身而上,双掌泛起酱紫色毒气,却见他单掌斜穿,出掌之际便带起一阵腥风,显然这一掌之中蕴藏了极为惊人的毒功。
释鸿生眉头一皱,似乎不太明白这人为人白费力气,施展这般简单无趣的招数,遂脚踏连环,身形左右飘忽不定,轻而易举避开了这样的一击。
一招未能建功,乔二郎反而展演一笑,笑道:“君不见,这样一个永远冷静沉着的对手是多么的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