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之中有一个广阔无垠的湖,这座湖里有着一片肥沃的土地,这里开辟的农田肥得就好像插上一根筷子都能发了芽,那真就是攥一把土都好像是能攥出油花来。
当年的梁王陈子文便定都于此,这里鱼米丰足能养育城中百姓,而那湖水深不见底便好似天然的护城河。为了能保证自己这梁都城的地位,梁王下令修建了一座石桥,一座跨越一里多的石桥。
这简直就是鬼斧神工,这可是拿石头堆出来一里多的石桥啊,除了这里你到哪里能看见这么大的石桥?
而石桥镇便是依托于这石桥形成的一座小镇,而那石桥被梁王陈子文赐名同济桥,取得是他与建桥的雷家‘同舟共济’的意思。
这些故事随着石桥镇一同经历这三百年的风霜雨露,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来。在这个不算大的石桥镇上,上至六旬老人下到六岁的孩童,只要这来来往往的行商走客一屁股坐下,自然有人来说这些林林总总的老故事。
他们往往都是由这么一句,‘话说咱们这三百年前……’开始的,至于这些故事如何收尾那就是仁者见仁的事儿了。
释鸿生他们三个不过是呼哧呼哧得吃碗汤饼馄饨的功夫,这跑堂的小二便说了三两个版本的故事了,这将给每一桌每一座的故事虽然大同小异,但也确确实实是不一样的故事。说开了,不过是这些平民百姓那点微不足道的小愿望被寄托在三百年前那位传说中的贤德王爷的身上罢了。
什么三百年前王爷又免了哪家的口嚼税,亦或者是当年小镇建起时大家都夜不闭户,家家户户逢年过节都有余粮可以换些鱼肉解解馋。
只不过他们可能不知道他们口中那位三百年前多么多么贤德的王爷就要被人刨坟开棺了,说不好要落得个尸骨无存的地步。也许他们知道,只是他们也觉得这即将被挖了祖坟的王爷可不是他们口中的贤德王爷,说不得是位整天搜刮民脂民膏的纨绔王爷呢?
释鸿生他们进入石桥镇有好一会儿了,这不大的石桥镇多多少少也走了个遍,百姓算得上安居乐业,不过街上巡查的衙役确确实实多了不少,在很多关键之处还有不少习武之人守着,就像是那进入梁都城的石桥,光是手持强弓劲弩的精兵便有五百人之多,那石桥虽然宽敞,但这么五百射手也绝对足够封住这条石路。
这同济桥口上摆放了两排结结实实的木头拒马,来往行人到了这边只得绕行,释鸿生虽然自认一身横练武学多少有了几分火候,却也不会做那直冲营寨来硬接强弩的蠢事。
草草吃上一餐,三人寻一家距离桥口还算近些的客栈歇歇脚,一壶毫尖的碧螺春配上两碟清脆的腌菜,看得余友松一阵头皮发麻,好说歹说也要在天上一碟拿大酱伴着猪头肉,不要葱花姜蒜的那种。
“余少侠,”释鸿生端起一盏凉茶,望着那无论如何也不肯喝茶的余友松,思量着合适的措辞用句,问询说:“如今这梁都城真就好似龙潭虎穴,小僧说句败兴子的话,光是那足足五百精兵堵在那桥头上,咱们就闯不过去。情医仙会来到此地也是件希望渺茫的事儿,少侠何必非要随着小僧去冒这个险。”
“你说的却也是这么个理儿,”慵懒的往那胡凳上靠着,余友松装模作样得抿一口酒盖碗里的山泉水,还非得捋一捋自己那寸毛未生的下巴:“咱这等江湖人,为一个义字当头便横刀立马的屁事儿干得还算少么,今儿个小爷还就非要随着你这秃瓢儿和尚去闯一闯那龙潭虎穴不可,哪有什么由头可言。”
“唉,无量寿佛……”
释鸿生摇摇头,再看这少年郎哪里有个刀客的风骨,自己怎么就从这样一个毛头小子身上看出那潇洒飘逸来了呢?
相处尚不到一个时辰,这余友松的那点底细也就让他自己掰扯完了,十五六岁的娃娃仔连那一碗春茶都要嫌苦的性子,怎么就能让自己看出他是个集大成的习武之人?
怕苦怕累的少年性子,挑肥拣瘦还不吃素菜的纨绔儿,装模作样得学那些戏本子里的侠客,这样一位少年郎到底是怎么练出了这样的功夫呢?
释鸿生思来想去也琢磨不透,最后也只能归结于那绝美的招式,那每一刀都孕育着无限的生机,想来他所说的多情刀法也是因此而得名的吧。
“不过话咱们往回说,”余友松掩不住满脸的好奇:“和尚你是出自哪家的庙宇,这位姐姐又是师从哪家的门派。”
“说出来也是无妨,”释鸿生从腰囊里摸出一卷度牒:“小僧有幸拜在罗相寺洪信禅师座下,这位秦姑娘则是妙音谷的高徒。”
这两大门派虽然规模不大、名声也不算显赫,但是罗相寺乃是万佛山钦点的清溪郡禅宗门派,那可是正儿八经有着度牒经传的名门。就像是那些落魄县衙,哪怕养着寥寥几个捕快衙役,但到底是朝廷名正言顺的官府衙门,这当地的帮派宗门也得安安稳稳听着这些个县令的招呼。
至于妙音谷这门派更是手眼通天,据说这妙音谷同中原十六州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干系,人脉圈子那是能牵扯到皇族贵胄,背景深得能吓死人。
说白了,能在江湖中说着什么侠肝义胆的也就是两种人。
一种那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江湖散人,他们想干嘛就干嘛,反正大不了一死了之,若是碰上那些修为高深的还指不定谁杀谁呢。
这另一种就是这些名门大派出来跑江湖历练的弟子,就如释鸿生这般的弟子,就算是他们在外面得罪了那位不要命的,往自己门派里头猫个三五年,总不济让人家跑到家门口来要个说法,再者说,能跑来要说法的一般都是占着理儿的,这样的基本上也不会死逮着不放,毕竟大家都是要脸皮的。
“久仰久仰,原来是洪信禅师的高徒。”
余友松毫无诚意地抱拳,然后郑重其事地来一句:“在下乃是秦州余友松,正巧与小师傅顺路,不如咱们结伴而行可好。”
释鸿生看那少年故作老成的模样哑然失笑,干脆放下手中茶盏,指着酒肆客栈之外隐约可见的同济桥,言语之中多少带上了几分调笑的意味:“如今这朝廷截了入城的通路,若是这同济桥不能疏通,那一里多宽的水路总不能让咱们靠着轻功渡水踏过去,那边的射手多是精锐,横渡这湖水真就怕让人一箭射下来。”
其实这也是多数江湖人进入这湖心古城的难处。
石桥镇这几日多了不少跑江湖的,高手不敢说有多少,但是靠着一手轻功横渡一里多的湖面还不算是什么难处,毕竟这也不是河水湍急的大江大河,平静的湖面总归是要安全许多。但那对岸可是正儿八经的王城,驻扎兵马怕也有个万八千儿的,哪怕这些里面只有三成强弩射手,这般一轮箭射下来那也是黑压压的一片。
甭管你这是几重天的功力,你也决计没法站在水面上挡住上千枝箭。
你要真有这能耐,也不用来什么一苇渡江喽,干脆就正大光明往前走,自然有那识货的人物八抬大轿把你请进去。
客栈里喝酒的江湖人很多,这个问题却没人探听,只因这些天聊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几乎每一个新来的都要坐而论道似的聊上一聊,仿佛这就是他们的底气,这就叫手眼通天、消息灵通。
啧啧啧,跑江湖的那个不是鬼精鬼精的,你真手眼通天了还在这喝酒吃肉,早就都进了城喽。
这坐在这儿的都是半斤八两的,这话怎么说来着,有本事的人家早就过去了,没本事的也都收拾行李回去哪凉快哪歇着去了。在这磨蹭着还赖着不动弹的就只剩下那些个不上不下的人物了,那都是多少有些本事还想混口汤水的。
谁还不知道谁呀。
余友松却是没听出释鸿生这打趣的意思,反而是极为认真的考量着其中关节。不过他终究是个少年性子,思量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再也耐不住性子去琢磨,自暴自弃地拍拍小脑瓜,气急败坏地跺一跺脚,干脆拾起竹筷去插碗碟里面的猪头肉。
秦清芷看着这一幕,恍然间觉得极为温馨,拾起筷子来给释鸿生夹菜添饭,她修炼妙音谷的音击武学,平日里的餐食多以清淡寡味烹制的滋补之物,如今尝一尝这街头巷角的咸腌菜来,倒是一种全新的滋味。
释鸿生捧着陶碗,看见那碗里的素斋腌菜愣神许久,不知怎的也安然接受了这份好意,三人在桌边坐着慢慢悠悠的进餐,虽然没了那指点江山的英雄风骨,但不知怎得,这样的氛围却是同这湖边小镇的景色搭配相得益彰。
抿一口春茶,感受那茶汤之清香在唇间慢慢绽放的滋味,秦清芷突然想起什么,饶有兴趣地问说:“你之前还说要阻止这场江湖纷争,只是碍于人微言轻不知能否做到。倒不知你想要用怎样的手法去阻止这万万千千江湖人,总不是要和他们论佛理讲佛经吧。”
“这倒也是,”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余友松顾不上擦拭嘴角的油花,含糊不清的发问说:“别人也许敬重你这么个和尚,但这夺人财路的事儿可不是那么好干的,和尚你藏了什么本事?”
释鸿生放下碗筷,轻轻拿纱巾拭去唇角上淡淡的酱色,沉默半响,回道:
“往死里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