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鸿生很烦恼,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他初出茅庐本就没有什么行走江湖的经验,更何况这王陵之中足以令最有经验的江湖人感到束手无策。
这无关于王陵之中的机关陷阱,甚至这里的格局根本就不像是一座陵墓,反而更像是一座长眠于地底深处的城市,这里的一切都极近奢靡,唯独少了陵墓之中最为重要的东西。
一口棺材!
释鸿生突然反应过来,这里繁杂的设计才是整个王陵之中最大的陷阱,一座陵墓在一开始就应该明白主墓室才是核心,因为那里安置着这座陵墓的主人。而按照道家风水格局来估算,最有可能安置那口棺材的地方毫无疑问就是王陵的内城。、
那扇内城似乎不远,几扇敞开的大门依稀可以辨得其中模样,但若是离得近些,那些大门之后的内城其实好似一座地堡,上面种满了花草园林,甚至还有所谓的假山溪流,唯独缺少了进入内城的通路。
显然这内城不是那么好进入的,那座内城的城墙可能自己远比想象中要坚固得多,以至于进入王陵之中的各路高手都束手无策,想要靠着暴力强行破开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正门呢?
内城距离这里不算远,释鸿生只是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便站在了这扇大门的面前,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相信会有人这样去做一扇门。
这扇门甚至不能叫作是门,它更像是一种特殊的断龙石。
一块拿铁和石头混合铸就的断龙石!
站得近了,更能看清楚这巨大的断龙石意味着怎样的劳力,因为这块断龙石高近十丈,至于厚度,靠着内力模糊探知的结果,应该超过三丈。
其重量,何止是千钧之重,难怪无人能挪动它,这本就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或许也只有神话之中的天人才能撼动这样的巨物吧。
“这样的防守,倒是胜过了无数机栝也胜过了无数陷阱。”
秦清芷看着这样一扇门,它上面没有任何机栝陷阱,却让天底下所有高手都望而生畏,他们不得不止步于此,因为哪怕是九重天的武道高人也决计无法撼动这样一扇门,一扇比山还要重还要坚硬的门户。
“无量寿佛,”释鸿生同样感叹:“若想挪动这样的巨物,除非调度数万工匠在此,若是靠我等习武之人,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是,且不说整个梁地能否调度出上万合格的工匠,那些普通人如何进入此地还是个问题,就如那铁索横渡的一关,寻常工匠如何渡过,到最后还要想办法搭桥建桩,那么这溶洞能否输运这等规模的器械又成了新的问题。
一块断龙石,只因放在了最关键的地方,却胜过无数机关陷阱。
“无量寿佛,”释鸿生感叹:“古之先贤,何其妙哉。”
只可惜数百年的时光将那些贤德人物化作黄土一捧,现如今能够为人记住的也只有这么一块断龙石,或是这一方地底天地之中的林台楼阁。
“这位大师倒是好兴致,进了这等奢华之地,旁人都在寻觅宝藏,大师反倒是对着一块铁石疙瘩起了兴致。”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就好似山岚雾气般缥缈不定,莫名得让人感到毛骨悚然,时而好似在耳边乍响,时而又仿佛从云端传来,时远时近难以捉摸。
释鸿生猛然转身,却见他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位面容苍老的男人,这老人白须白眉,身披一身灰麻短打,头戴一顶褐色斗笠,看起来倒像是个懒散的钓鱼翁,只是这位钓鱼翁的手中却有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那是一杆翠绿的竹竿,似乎是今年最新鲜的翠竹雕作的,释鸿生看上一眼,心中却泛起涟漪点点,却见那渔竿通体碧绿剔透,分明是拿最上乘的翡翠雕琢而成,上面不知雕琢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图样,却有能摄魂之能。
释鸿生轻呼一口气,笑着说:“进了王陵,常人多以金银为宝,小僧却是拿断龙石当作一宝,天下万物皆是宝物,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钓叟看着眼前的和尚,又看看他身边的姑娘,心中暗暗生疑,问:“这位大师不知师承那方佛土,亦不知修得是那方禅意?”
这问题刁钻了些,释鸿生却也只是笑着摇摇头,似乎没有深聊下去的意思。钓叟也觉着自己问的直了些,只是上下打量着这两人,一个和尚配上一个黄花大姑娘,这话头可有的唠。
钓叟琢磨琢磨,突然抬头问:“不知这位姑娘可是大师的俗世亲眷?”
释鸿生微微摇头,回应说:“小僧俗世再无亲眷。”
钓叟似乎心有算计,又问:“那她可是大师拘来的邪魅。”
江湖上最爱多管闲事的无非就是两种人,一种是侠少,而另一种就是和尚,这些人间行走的佛门秃瓢儿总能找到很多凡人身上的毛病,然后千方百计的度化,这对于他们这些出家人而言便叫作因果修行。
释鸿生同样摇摇头,回答道:“秦姑娘侠义心肠,哪里是什么邪魅。”
钓叟点点头,算是明白了这二人的干系,又问说:“大师可行善于天下黎民百姓?”
释鸿生回应说:“如何唤作行善于天下黎民?”
若说和尚一生最大的两种贪婪,一种是贪恋佛恩,所以他们青灯枯佛常伴于佛相金身,而另一种就是贪恋善德,只因佛门之中因果学说盛行,任何一个和尚都会热衷于行善积德,他们相信这样就会让他们证得佛果。
行善于天下黎民百姓!
这简直是佛家最高的善德,无论是哪个流派的和尚都会为了这样的善德而前仆后继。
小贪于物,大贪于无形。
这本就是世间的至理,这也是朝廷愿意将一州之地分封于这些名山大派的缘故,无论是道家真武观还是禅宗的万佛山,他们大都是行‘大贪’之道,为的是心中道义,朝廷会害怕那些藩王,却不会害怕这些和尚道士,便是这样的道理。
钓叟牵手一引,朝着释鸿生说道:“大师若是真的想要知晓,何不随老朽来看看。”
他是虚情假意,释鸿生甚至不需要细想,他那颗千人万人之中也稀罕的玲珑心本就对这些极为敏感。
老渔翁虽然说话语气极为诚恳,但是他心中的贪婪几乎是掩盖不住的,就像是渴了很久的人遇到了一汪清泉,那种渴求到近乎疯狂的感觉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掩饰的,他在渴求什么?
释鸿生觉得他似乎是渴求着他身后的姑娘,因为他看向秦清芷的眼神是那样的诡异,并非是出于世俗男女的情欲,而是就像是一个收藏家陡然看到一件稀世珍宝一般的眼神,这种眼神会让任何人感到不舒服,虽然他看向的是秦清芷,但释鸿生自己也觉得一阵极为不舒服的感觉在心中翻涌。
秦清芷却轻轻扯住了僧衣的衣摆,他回头来看,白纱掩饰之下唯独那两颗好似宝石一般明亮的眸子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他知道她的想法了,她希望去冒一次险,这也许是他们唯一的一次机会了。
他恍然间不知如何是好,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只是个凡人。
他应该义正言辞的拒绝这何其明显的陷阱,然后他可以选择护送秦清芷离开这里,这是最稳妥的方法,谁都不会因为这个方法而失去什么。但是他又仿佛站在一个岔路口上,一面站着的是秦清芷,另一面则是天下黎民百姓,孰轻孰重,他竟然不知如何取舍。
便是去了,自己也难以拯救天下黎民。
释鸿生这样说服了自己,他的本事无非就是那么多,他就算真的站在玄龙秘宝的面前又能如何?
但他可以护持一个秦清芷,他可以将秦清芷带出这座陵墓,弥补他的过错。
释鸿生轻呼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在强词夺理,‘做不到’和‘不去做’根本就是两码事,但是他不能放任秦清芷为了他的佛果去冒险。
这也是为了善行佛业。
释鸿生这样安慰自己。
但他们还是跟着这个钓叟走了,因为这一次秦清芷比他更加坚决,就在他准备拒绝的时候,秦清芷却抢先一步选择跟上了钓叟的脚步,于是他们的位置又发生了变化。
最前面是那个老渔翁,中间是秦清芷,她轻轻跟着这个老人的步伐,于是在她身后,释鸿生也慢慢跟着,于是这里三人便只是闷头赶路。
说是赶路不假,但这里三人都有着极为不俗的武功,脚力自然也就不会寻常,左右不过是几次呼吸,他们便寻得一座恢宏大殿,覆压方圆百丈,不知选用多少珍惜材质建造而成,四处都是淡淡金红一片的耀光,显得金碧辉煌。
这里似乎是一片人工耕植的林菀,不少松柏围拢着大殿,似乎也早有人想要进入此地,只可惜他们留下的唯有些许滴溅在地上的殷红鲜血。
山罴、饿狼、猛虎、凶豹……
这里赫然就是一座万兽凶地,数百只凶恶的猛兽轻轻蛰伏在这里,它们默不作声地趴在地上,但那一双双眼睛之中却再见不到半分清明灵动,反而充斥着一触即发的凶性,老渔翁在一路上撒下细细的粉末,所有的猛兽都止步于这些粉末覆盖的道路之外。
释鸿生从未见过这般强壮的猛兽,它们比外面见到的都要大上不知多少,那股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兽性也远胜以往见过的任何一种猛兽。
宫殿终于还是近了,当他踏上第一节石阶的那一刻,这些凶猛的恶兽都慢慢散开,尽可能保存体力,等待下一次猎食的机会。
三个刚劲的烫金大字尤为显眼,那一笔一划似乎每时每刻都在显露着书写着挥洒自如的飘逸手法。
天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