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呲!
修长的判官笔带着微微闪动的锋芒贯入了青三爷的小腹,殷红血液登时顺着这道伤口涌出体外,淡淡的铁腥味顺着空气的腾升慢慢钻入了青三爷的鼻孔,这种味道就像是一味醉人的毒药,竟然令他忘记了这道伤口到底是开在谁的肚皮上。
他右手轻轻一松,厚实的刀柄自他的掌心悄然滑落,三根手指轻轻搭在自己的腹部,哪里不断流逝的温暖液体同时也带走了他本就不多的温度,令这般硬朗的汉子在不经意间佝偻了腰板儿,也失却了最后的勇气。
“山寨情报有误,所谓的葬宝黑棺压根就是一个骗局,乃至当今朝廷的剿匪之策!”
吴四爷微微皱眉,全身的气力仿佛都在刚刚那一击之下消失于无形,但他还是竭尽全力将自己那颤栗着的身躯绷得挺直,用那还算是洪亮的声音诉说着这个由他编织的故事。
“朝廷兵马多如牛毛,精兵强将并肩儿进犯我听风谷,意图借此机会剿灭我等,五当家不堪敌将临阵招降,竟被那些宿将以断成锥砸成肉泥!”
言至此处,他竟然当真挤出了几滴泪珠。
然后见他话锋一转,言语之间多出几番慷慨就义的激昂之色:“三当家协同某家挫敌于此处,某家之伤势何足挂齿,只是三当家痛惜于门中弟兄白白在自己家门口喋血送命,多少好儿郎就这样血撒于听风谷中。”
这话儿被他说得真情惬意,周围的匪盗初时尚未反应过来,但随着这一句句‘金玉良言’被他们的四当家摆在面前,他们也大抵上晓得了上头的态度,一个个都放弃了自己面前的敌人,手中的刀剑也顺势按在手底下,权当是要在这儿看上一场拙劣的好戏。
普恒听不懂这弦外之音,但也大抵能瞧出这情况又有了变化,毕竟吴老四当着他的面刺了他三哥这么一刀的举措是那样的明显,其实他本身应当也没有隐瞒的意思,这一刀的贯穿压根不是冲着致命的方向刺出的,甚至是有意避开了所有的致命之处。
这支判官笔造成的伤势开起来倒是唬人,其实压根就是些皮肉伤,既没有伤到筋骨也没有蹭到半点五脏六腑,只要悉心调养小半个月的功夫,想必便能养好这伤势了。
但现如今这样的伤势摆在这里,纵然作为‘苦肉计’还差些火候,但用来糊弄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手还是绰绰有余。
新帮主的名头还压不住这些人老成精的‘两朝元老’,吴老四自己很清楚这个新帮主此刻最需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如果失去了他和青老三的支持,那么恐怕这个所谓的新帮主也不会好过。
他,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下……
而这恰恰这些人老成精的匪徒头子应当思虑的事情,他们在听风谷里活了太久太久,久到他们自己都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活着才能在这片土地上保持话语权。
亲情、友谊、义气、忠诚……
你指望这些穷凶极恶的盗匪跟你讲这些?
唯有活着,而且是保持着力量和地位的活着,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听风谷里获得自己的话语权,甚至是一些不算过分的要求也能被满足、被解释、被包容、被忍耐。
“禅师居中调停两家之争,其仁义之心天地可鉴。”
青三爷默默按住自己的伤口,翻涌的内息暂且止住了那涓涓流出的血液,铁青的脸上勉强挤出了几分讨好之色,默然道:“青老三虽说是一介不才之身,却也仰慕这位法师的慈悲佛心,更是为法师鞠亲救助才得以活命,只是法师行程难为小弟所阻,倘若来日再与法师相逢相见,自当鞠躬尽瘁为法师效命,以保此恩!”
说到最后,这张铁青的脸更显得苍白难看,也不知是因为这一幕睁眼说瞎话的事实令他感到难堪,还是刚刚失却了这般多的血液之后而感到虚弱。
但他却是应当是感到难堪的,他虽然是不怎么在意尊严的匪盗,却也晓得做人的个中道理,在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能够安然受辱,但也不是谁都愿意让人骑在头上作威作福的。
他刚刚那一袭话固然是给自己保全了一丝颜面,但也等于说将身为‘敌人’的普恒和尚当作是‘救命恩人’。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但他终究还是怕死,所有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依然还是选择‘忍辱负重’来换取这一线生机。
他痛恨自己这引以为豪的本事竟然是这样的不堪一击!
他哀鸣于自己这所谓的骨气与胆识都被这听风谷里的风声带走,就连那杆当初笔直如松的脊梁也在这峡谷急风之中慢慢弯曲了。
但这一切都不是普恒所能知晓的,他甚至不明白这两人到底盘算着一副怎样的买卖,竟然这般轻易得将此夜发生的种种尽数扭曲,甚至就连他这个和尚都摇身一变成了一位路见不平、意图平息朝廷与听风谷千狼帮之间矛盾的得道高僧。
还混上个‘禅师’的名头!
这可不是寻常佛门弟子可以随便拿来用的,甚至于放眼天下也不是哪家的住持都能获此殊荣的,在此方俗世之中,唯有佛道禅理极为精深之人甚至是佛门六通达到极为精深境界之人方能被冠以这样的名讳。
“无量寿佛……”
普恒攥着金刚杵,却只能这样说叨说叨,或许此刻也唯有这些代表着至理佛性的禅言才能令他依稀看出自己眼前的这一幕到底意味着什么。
出家人不打诳语!
这是在普恒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从小到大都没有与人言谎的习惯,而他所在的罗相寺里更是聚集了相当数量的佛门弟子,无论他们曾经是什么身份,当他们选择与红尘断绝干系的那一刻,他们便已然是一位佛门净土之中的僧人。
世人言谎者,或难计量。
但普恒终究还是未能想到居然有人会做到这样的地步,这尚且滴落着殷红鲜血的判官笔就仿佛是在嘲弄着这位佛门弟子,就仿佛是在告诉他一个残酷的真相!
佛,终究只能端坐于莲台之上!
佛,终究只能靠着一炷香火来体味凡尘!
佛,终究看不清这世间到底能有几番恶性!
“怎么,当法师还不乐意呀。”
就在他陷入迷茫的上一刻,一道墨蓝色的身影兀自显现,一杆老旧的烟枪被这位老人攥在手心里,那吊在烟枪末端的烟袋里难免显现出几分干瘪,就像是烟枪末端零星的烟火。
老人默默吸了一口,白色的烟气在他的鼻孔之中涌出,化作两道纤细的烟气细丝。
他长长出气,接着说道:“你这后生仔就跟他儿子似得,嘛都让那老秃子给说中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