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可以敌得过两个人,却角不过三个人,更何况这三个人的功力都与他处在同一层次。
陈立武是个豪气的人,但不是个傻子。
他当这个出头鸟,也是想要借此在进入梁王冢之前竖立威信、收拢人心。但如今周围的人一个个作壁上观,要是打得赢自然是好事,可以一敌三的风险却是太大了些,这买卖可是不大值当的。
现如今不如就此收手,借着现在‘以一敌三’的威势与这些朝廷鹰犬放开了谈判,这些江湖人便就此要承自己一个人情。
陈立武眼珠子咕噜一转,体内两股内力悍然行功运至手掌,得此后劲相助,这一击竟让那三人守势不利,一个趔趄往后倒退三两步。
“三位内功深厚,单凭老夫一人难以敌手,只是这边还有无数武林同道,朝廷当真要封闭梁都城?”
陈立武赫然收势,一身真阳玄冰就此敛去,若不是这屋中沸酒白霜尚在,恐怕也不会有人想得这里发生了什么。
“呦呦呦,”李毅抬手捋一捋青丝鬓发,对那嘴角溢出的涓涓腥血却是置若罔闻,只是强撑着伤势故作风雅,说:“老先生怎么也说这般气恼的话儿,行走江湖哪有什么胜之不武的讲究,今儿个咱本事是压不住你,但誰叫咱们人多势众呢。”
“我本以为,日夜巡司的两位都督一文一武相得益彰,但你施展出那《六戒天魔功》时我又觉得你是文武双全,如今再看看却是老头子将这文武的名号给的错了,你才是那没头没脑的武夫,你身后那个才是个大智若愚的人物。”
陈立武那老手轻轻一招,刚刚飞出去的斗笠滴溜溜得又飞回到他手上,往那脑门上稳稳当当的一扣,掩住了那犹如火焰的赤红头发。
“陈老先生今日想来是不再动手了,”呼延厥将仪刀别回腰间束带,说:“却不知您这般高手为何还要委屈到这么一个酒肆之中,只要您一句话的事儿,咱们自然客客气气迎您进城。”
陈立武哑然失笑,说:“客气话谁都说得,可是你还能指望我这么个老头子信你那狗屁不通的鬼话儿。若不是今日你们三个拿我不下,单靠我这反贼的名头往那一撂,你们不得先把刀架在老夫的脖子上?”
“那有什么,现如今未必就架不上那一把刀了。”
李毅一脸不甘心的模样,只是每每吐出一个字,那煞白的脸上便要多上几分抽搐。
陈立武笑得舒心,看着他那一身白色衣衫都染了血迹,嘴里全然不留半分德情:“且不说这后来的小将军跟你们是不是一条心,单说你们这可笑的阵仗就让人啼笑皆非。咱们的李都督刚刚借了两位六重天高手的功力与老夫角力,现如今一身经脉损伤严重,那单薄的身子就好似一块破布,唬人都不够用。”
陈立武的嗓门不小,说的话也极为真实,周围不少武林中人似乎也都动了些歪脑筋。说到底能够在这剁掉一位六重天的高手可是莫大的荣耀,更何况这位高手身上还套着‘朝廷鹰犬’这么一个金字招牌,这种脑袋最是值钱。
梁地武林同别处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朝廷的名声不大好用,这里说到底还是梁王的封国,就连各地府衙那也是梁王指派,梁王就算是没了也轮不到朝廷过来耀武扬威。
“诸位且听小将一言。”
那身披玄甲金盔的武将倒是开了口,听那声色动静这位将军估摸着有个三十岁的模样,只是那面目容貌都隐藏在一张金属面甲之下,倒是分辨不出是个什么来路。
“自梁王定邦之际,再到前些年梁王府一夜之间空无一人,陈家世代守护咱们梁地的山山水水。”
那武将说到激昂之处,手中长戟也随之舞动几下,这般胡闹的模样落到了周围江湖人的眼中却觉得很是舒心,这里尽是些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真要说跟他们文绉绉的叹词作句还真不一定能听得懂。
武将先是细数了自陈子文那一代至今历代梁王的功绩,然后止住嘴歇上几个呼吸,算是开始撂下准话头。
却听他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姿态,嘴中也尽是侠肝义胆的腔调,说:“大景皇家同我梁国封王本就是一家人,我等做下人的也要明白忠君为义的道理。现有小人逆臣谎称我梁王有不臣之心,竟然要刨开吾王之坟陵,今日诸位可有本事的随着入冢,以证我王的清白。”
这一通话说得周围人都七晕八素,唯独就明白过来一件事。
合着是朝廷胃口太大,竟然想要独吞了梁王冢中的宝藏,这三道督察使碍于身份没法直接插手此事,决定给朝廷里那帮子人横插一棒子。
至于这打得旗号到底合不合适,那可不是江湖武林之中这些个大老粗管得着的。
莫看那两位朝廷来的巡捕司都督都没什么好脸色了。
陈立武听着也是舒坦,当机立断也摆出一副义字当头的正气形象,说道:“老夫虽然不是多么有能耐的人物,但年少时还同这梁王府陈家定过亲事,事儿虽然没能办了,可这礼数总是要到了的。如今竟有小人辱梁王清誉,便是同我等梁州百姓过不去,如此义事我等如何能够推脱!”
“正是,正是。”
却见二楼一处雅间木门轰然打开,一道身影竟然从中飞身而出,就在陈立武的身边站定。周围人定睛一看,却见那人一身雪白的急服劲装,特意将那衣襟敞开,露出那坚实粗壮的胸膛,却是好似最上等的黄金一般。
陈立武撅一撅那同样火红的大胡子,哈哈笑道:“好你个大金狗,几年不见也变得这般鬼精,老夫要是不这儿站上一站,你怕是决计不会露了头的。”
金狮庄这位老庄主也不在乎陈立武那称呼,只是随手从旁边桌上薅起一只酱褐色的小碟,碟子里装得是这家店极为地道的炸虾球。那血盆大口猛然一吸,这么数十枚虾球就连嚼都不嚼便下了肚,最后吐一句:“你这老鬼的冰火功力又有了长进,这面衣被火劲烤得皮了些,当真是不好吃。”
他这话音还没落下,又见房梁之上落下一人,笑着说:“我倒是要谢谢陈老鬼,给赵某人好好洗了个澡儿。”
那人一身破洞麻布衣衫,花白得头发也脏得发油,那脊背就像是梁州六月的青壳虾一般弯着,矮的只够到了那金狮庄主的腰。
“晚辈朱永钰,见过金狮庄李庄主、铁拐杖赵前辈。”
那武将扶手抱拳,恭恭敬敬得讲道:“家父同其他两位伯伯协商,只要各位能按照条例进城,我们一概装作听不见也看不见,但望各位前辈莫要与我等为难。”
金狮庄的李崧还有这位赵建隆都是梁州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代表的势力往往要比一个单靠武力的陈立武强得多。前者所建的金狮庄旗下产业不少,在这梁州的黑道白道都有着不俗的影响力,而后者虽然是个不讲究的驼背老头,但靠着这大半辈子的经营也着实了得,江湖上不少人都要称他一个人情。
“长河伯的面子咱们还是要给的,别说就这点要求,便是再多些也无妨。”
李崧这话说得心安理得,他那在江湖上的辈分也不比那位长河伯低上多少。蒲扇大的手掌里窝着一对铁核桃,整个人的精气神里带着一股子贵气。
赵建隆畏畏瑟瑟晃荡着,似乎连走路都不稳当了,却见他那皮包骨头的右手不知怎得荡出一枝歪歪斜斜的铁支子,看样子似乎是为了作出一根树杈的模样,有了这么个铁拐支撑着,这人的身子才算是稳了。
老人家慢悠慢磨地吐一句:“长河伯的话确实动听得很,只是不知熙汕侯和平旌伯两位能否答应得痛快。”
“都是商量好的,”朱永钰牵手一引:“还请诸位随我来看看。”
他第一个出了客栈,另外两位巡捕司都督慢慢地跟在后面,只是那脚步之中多了几分杂乱。
陈立武满脸笑意的跟上前,金狮李崧和铁拐赵建隆对了个眼神,寸步不离得跟着。其他江湖人眼看这境况,也都三三两两得跟出去。
一时间,这客堂中竟然空了。
“我们为什么不去凑凑热闹?”
余友松不知何时又坐回到这桌子边上,手里攥着一枚不算大的碎银子摩挲着,释鸿生刚刚留意到这是少年又问人家客栈的掌柜儿要回来的房钱,毕竟出了这档子事儿,显然不可能继续住在这了。
释鸿生拎起那锡杖,整一整自己身上最后一套合身的僧衣,笑着说:“我们自然要去凑一凑这个热闹。”
外面早就已临近夜幕,客栈外就是同济桥,那里竖着一杆血红的旗帜,随着微风猎猎飘舞。数百名精壮的武士手握干戈守在桥头,而就在同济桥一旁的河岸边上开了个豁口,冷清的月光映照在水面上,也不失为一处绝美的景致。
那旗帜下面,数百名江湖儿郎聚集于此,井然有序分作三五拨,正前方便是那名叫朱永钰的玄甲武将,至于那黑白相称的两位巡捕司都督却不知去向。
“诸位莫慌,且听小将一言!”
朱永钰提起长戟遥指江面,大声说道:“如今梁都城近在咫尺,我等军中健儿不会阻拦各位,唯独有一点还是要讲得明白。”
那语调之中似乎还隐藏着几分笑意。
“朝廷奸逆虎视眈眈,我梁州百官也不得开放这同济桥,诸位可各凭本事通过此湖,我等绝不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