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拭去唇角的残渣,大和尚普恒默不作声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既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接着吃下去的打算。
当然,任何一个往肚子里塞进了二十个白面馍馍的人应当都不会有接着吃下去的欲望了,那些江湖走马的汉子再能吃,也咽不下这般多的食粮。
周围那些好似饿狼一般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未曾从他们这一桌的身上挪移开来,但此间三人就仿佛是毫无知觉般坐在桌边,或细嚼慢咽、或安然品鉴、或闭目养神,吃饭的人渐渐少了,可饭堂酒楼里的人反倒是多了。
孙赉一直是笑呵呵的模样,摆在他身前的那碗素面自始至终也未曾动过。
墨玉姑娘细嚼慢咽的吃着,这碗素面似乎一直不见得少,只怕还要吃上许久。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等上那么久……
更不是每一个人都乐意看着这三人慢悠慢磨地吃着……
见他们如此安然,也自然是有人开始坐不住了,只是这一帮子‘出头鸟’却并非是离他们最近的,反倒是对面卖酥茶的铺子里走出一帮人马。
只要看看这帮人的穿着打扮,便绝不会把他们同旁人搞混了,因为他们每一个人的穿着打扮都极为考究,相互之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
黑麻鞋、白布袜、青绸衫、黄缎巾。
一个个虎背熊腰的武士却偏偏要装出一股儒侠风范,壮硕的身体将这本应穿戴于书生身上的衣物撑得绷直,一柄柄厚实耐用的环首刀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潭州境内应当是没有你们这样打扮的江湖人的,倒是京州与汾州的交界处有个唤作青鼎门的小门派,看风骨倒是与诸位相差无几。”
孙赉慢慢放下茶盏,甚至连多看一眼的兴致也没有:“倘若是青鼎门前任门主亲至,老头儿还真是要头疼许久,不过几个晚辈后生还轮不到老头儿亲自动手。”
他这话自打头一个字就没见着半点客气,偏偏那位打头的中年汉子却是一句狠话也没能撂下——因为他就在刚刚孙老头话音未落的刹那间,被一杆混铁大棒迎面破了相!
没有人会料到,身为佛门弟子竟然还会玩这套‘先发制人’的手段!
“你!”
一位青鼎门的弟子正欲挥刀反击,但那声暴唳冷喝却又在刹那间戛然而止,苦涩的胆汁在此时涌上他的喉咙,身体也在此刻腾空而起,整个人随即倒飞出去。
直到他‘啪叽’一下跌落在地,腹部的剧痛才传达至心房,这人倒也是个硬气的汉子,强忍着心肺的不适,硬是将那涌上口腔的苦涩胆汁生生给咽了回去。
“施主莫慌,小僧还请诸位自归山门,日后小僧定然前往青鼎门负荆请罪。”
这些青鼎门的弟子早就看出这大和尚的身板不简单,但当他们真正站在他的身前,却陡然间发下自己到底还是低估了此人,这哪里是一个闷葫芦和尚,分明就是一座小山。
尤其是那根漆黑的铁棒子,看起来也不是多么精细的玩意儿,可这碗口粗的实心铁棒哪里需要什么精致,一棍子撂下来还就甭管是几重天的习武者,都得落得个头脑开花的局面。
“大和尚,青鼎门不算是什么大家大户,关于这一点咱们自然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不过青鼎门中弟子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岂会为你这点屁话就打了哆嗦!”
那青鼎门的首领不知是个什么来头,脑门倒是结实得可怕,纵然满脸血污,却还是生生挨下了普恒这一记重棒。
他说起话来多少带着点阴阳怪气,似是在暗自讥讽着什么。其中这段‘小家小户’的论调可不像是谦逊之言。
而正是他此刻的这句话,也就等同于是宣战的信号!
他身后的弟子毫不犹豫地聚拢过来,手中的环首刀亦是迅猛袭来,一层层刀光组合在一起,极为自然地形成了一圈难以躲闪的刀阵。
“施主此举实为不知,还望施主三思!”
普恒手中的铁棒好似长鞭般飞舞,仿佛丝毫没有将这危机四伏的刀阵放在眼里,一层层刀光接连袭来,却又被那一杆铁棒悍然击退。没有任何一柄刀可以准确的击中目标,甚至连接近这和尚周身一步之内的也未曾见到。
其实,此刻最为吃惊的还是那些青鼎门的弟子,因为他们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手中的大刀不过是被那铁棒轻轻碰触一下,便会有一股骇人的力道从刀锋之上传来,震得人手臂发麻,令他们的刀锋再也无力向前一分。
虽然也许只要能在前进一分便能隔开这大和尚的僧衣、伤其皮肤,但他们也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这大和尚挡下了这一刀接着一刀。
每一刀都仿佛能够切开那和尚的体肤,但每一刀的前面都会适时的出现一道漆黑的棍影,也正是这无处不在的棍影,咫尺便化作了天涯。
见到这样的机会在自己的眼前溜走,当然任谁都会不服,谁都会想着要继续追击。
他们是这样想得,自然也就是这样做的。
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挥舞着清一色的宽背环首刀,看似凌乱的步伐之中却又能与周围的同伴相互印衬,每一柄刀锋之前都能看到其他的刀芒如影随形。
这样的配合便足以证明青鼎门的本事,无论是教习都头还是城院武馆都极难培养出这样善于合击之术的弟子,往往只有家大业大的名门大派或是富庶的世家大族才能一代代培育出这些出色的后辈。
近二十位江湖好手联手合击的难度当真是上升了好几个台阶,但这也意味着一经施展,他们的威胁也会有几何倍的拔高!
“和尚,只消你让我辈瞧一眼那棺材里到底盛着什么,咱们便可将今日之事既往不咎,你当如何?”
那位青鼎门的首领轻轻收住势头,看模样,他对于这般大块头的武僧也是有着很深的忌惮,毕竟就是这个大和尚刚刚才给他破了相、开了瓢儿。
“江湖走马,大小跑不过个理字,阁下欲要小僧开棺,是否太过荒唐了。”
普恒的僧衣缓缓飘动,仿佛有一股清风由内向外吹拂着,黑熊般强壮的身躯骤然间又膨胀了几分,僧衣下隐隐泄露出的丝丝金芒仿佛是在昭示着什么。
刹那间!
天摇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