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叫人叹为观止!”杨忆之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悠然道,“如此绝境之下尚能面不改色,依着这份气度,杨某当初想得的这个‘绝仙手’的名号,看来还是配不上先生。”
岑含疲惫地看了他一眼,也笑道:“我说是谁在背后把我架在火上烤,原来是忆之先生干的好事。居然这么早就开始算计我,想想都叫人毛骨悚然。”
杨忆之恍如未闻,只摇头道:“惭愧惭愧。才疏学浅,连个名号都难取得贴切,实是贻笑方家。”
岑含嘿然道:“过谦了。害我着实不浅。”
二人这一番相互恭维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如刀,耶律潜与萧清只静静听着,一色的面无表情。
杨忆之饶有兴致道:“耶律少侠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耶律潜淡淡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他若撑不到这个地步,当初又岂能在我恩师手下侥幸捡回一条命?”
岑含顺口接道:“耶律兄这么看得起,我是不是该道声谢?”
耶律潜盯着他看了一阵,忽道:“以重伤之躯,在我们三人合围之下还能撑到现在站着说话,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你岑含算是一代圣手,我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是自行了断还是我来动手?”
“听上去我似乎已经别无选择。”岑含叹了口气,眼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可是我偏偏还是不想死。”
“不”字一出口,他人也跟着动了,如离弦之箭直奔耶律潜,等说到“死”字,右掌却已打到萧清跟前。
这三人之中不论武艺修为还是搏杀经验,萧清无疑都是最弱的。但光打开缺口远远不够,以自己的伤势,跑不出多远便会被追上,只有将他擒住,耶律潜投鼠忌器,方有生机。
所以机会只有一次,一次不中,有死无生。
这也是岑含迟迟没有动手的原因。
不到山穷水尽不用。
没有足够把握不用。
如今自己已无退路,这一击也足够出其不意!
但萧清也料到了这一点!
一声暴喝之下,“太阴擒龙爪”应手而出,不退不避,竟是与他驳招抢攻。
换作平日岑含求之不得,要不了三招便能将他制住。无奈如今自己是强弩之末,虽对他每一招的劲力变化洞若观火,身手却跟不上灵觉,一轮对攻之下颇显狼狈,竟被他生生给逼退了回来。
他这一受阻,后面耶律潜掌力已逼到后心,岑含无奈,只得被迫接招。三人顿时斗作一团,只杨忆之仍是在一旁含笑观望。
萧清摸不准杨忆之用意,忍不住高声道:“杨先生真是有兴致!”
杨忆之丝毫不以为忤,道:“诚如令师兄所言,这一路斗下来,岑先生虽神勇,但终是伤重之躯拖到现在,怕也已是垂死之争。此时此刻,正是二位报师仇之际,杨某还是识趣一些,在边上做个见证,岂非美事一件?”
萧清淡淡道:“如此说来我师兄弟二人还要谢谢杨先生?”
杨忆之大笑道:“不敢!不敢!”
这一番话俨然吃定了自己,岑含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心中冷笑,也不知道是笑二人,还是笑自己。
从故意现身引诱来三人到此时此刻,一路从林子里纠缠到林子外。能用的手段都已用尽,该想的法子也都想完,剑已断刃,人已途穷。
论武功,对面两个大高手,一个一流好手。论心计,如今的耶律潜沉稳冷静得可怕,而萧清本是心思细腻之辈,至于杨忆之,更是老谋深算。
说不清是第几次像这样在生死之间徘徊了。
更说不清自己心中这股子豪气究竟是哪来的。
一阵长啸忽然平地而起,直冲云霄,浑不似将死之人能够发出。
杨忆之拍手笑道:“‘力拔山兮气盖世’!当年垓下霸王,想来也不过如此。”
耶律潜面色凝重,沉声道:“师弟,你退下!”一言方出,萧清步子一错斜斜飘出圈外。
耶律潜继续道:“你我恩怨始于嘉兴城外,又终于这嘉兴城外,实在是再好不过。这最后一程,理当由我送你。”
岑含手足不停,啸声越来越高,陡然间身法一疾,窜到他身后,看也不看,反手甩出一掌。
这一击身法是“扶摇穿林身”,劲法却是“九龙劲”,出的极为突兀,锋芒所指,俨然是耶律潜一身劲力最为薄弱处。
耶律潜对他的武功并不陌生,只是先前岑含身法与劲力要么都是“青龙台”的路数,要么都是“玄武观”的功夫,要么都是“朱雀阁”或“白虎殿”的手段,总是一一对应,浑然一体。忽然交互为用,颇有些措手不及,但耶律潜修为精深,饶是如此,也不过是错过了闪避之机,当下抬臂上封,以劲御劲。
掌臂相接,九股奇劲四散窜开。耶律潜早有防备,运劲一裹,尽数束住,随即沉气发劲,适逢“九龙劲”转“离火劲”,生生被压住。正自冷笑,九股“离火劲”再变,化成极尽刚硬猛实的撞劲,耶律潜猝不及防,眉头一皱,脸色一阵刷白,却是被震伤了。
岑含一招得手,身子似有某种呼应,一路攻势如行云流水。
从一开始让对手产生“一种身法配一种劲力”的误解是自己早就计划好的,但这只是个取巧的法子,未必真有效,真正连岑含都没想到的,是这个节骨眼上自己竟往前精进了一步。原本“劲中藏劲”的功夫,自己只能一劲生化一劲,一击打出两种劲法,但此刻二变成了三,多出一次生化,却是天差地别。
萧清见耶律潜受伤,不由心中一紧,但他深知这个师兄的性子,若自己出手相帮,怕是要让他恨一辈子。
果然耶律潜只是笑了笑,淡然道:“你若不垂死挣扎到这个地步,这段恩怨的结局又岂能圆满?”言语间十六重劲喷薄而出。
以刚对刚是伤重之人的死穴。
耶律潜知道,岑含也知道。但知道并不能改变任何事。
几乎同时,岑含双手直奔耶律潜腰间,无上灵觉所至,这一手仍然旨在破劲。
耶律潜嘴角漾出一丝残酷的笑意,掌到中途忽然一变,竟硬生生变成了另外一招。
以快打慢!
但他这一变,岑含也变了,不是避实击虚,而是“顺”,顺势一变,轻轻巧巧避开。
耶律潜微感讶异,但攻守一刹之间无暇细想,本能再度变招,冷不防周遭气氛一变,岑含如影随形“顺势”而上。这一“顺”之间,天地万物都“动”了起来,难以言喻的威压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涌来。
“纯阳神剑”。
一旁的杨忆之忍不住叹道:“虽还谈不上相融为一,但两种绝学交互为用到如斯地步,岑先生真是甚么时候都能叫人吃惊!”
他这一番话之间,二人强行拼了一招。耶律潜反应不及勉强吐劲,十六重劲来不及出到一半便撞上了对手的劲力,硬生生被震开四步。岑含本意将他逼开,跳出包围再度寻找摆脱的机会,熟料对方即便劲力打了极大的折扣,这一击之下自己仍是几乎昏死过去,浑身气血为之一僵,竟然半步挪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