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的对手?”墨商怔住,眼神骤然冷峻,“那让我看看,到底多大的本事,能给你这么大的口气。”
方才那三下威力虽然不小,也不知他用了甚么手法,但血肉之躯终究是血肉之躯,无法与刀剑硬拼。
自己仍然占据优势。
“好!”没有一个字的废话,乐心身手合一,陡然一击直冲。
墨商这回看的真切,一瞬间作出应对,“寸芒”削其腕,长剑刺其喉。这一手反应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长剑比乐心手刀先到,你来我往的形势下,就像是乐心送上门来一样。
眼见剑尖抵到喉头,乐心后手一抬,硬生生磕住剑刃,几乎同时身子一拧,前手钻入墨商怀中。
劲力相激,墨商只觉手腕剧震,长剑险些脱手,不禁沉声道:“罡气?”
要知道这普天之下的武功虽有万千法门,但究其本质,不过劲力二字,纵有神意的运用,也不是靠血肉之躯硬抗利刃。
能做到这个份上的,一类是上乘的硬气功。但这类功夫守大于攻,劲力走的是沉稳猛实的路子,绝无乐心这般锋芒毕露,其劲之锐几乎胜过多数刀剑,堪称匪夷所思。
而另一类,是类似先天罡气的神通。但这类功法虽功效宏大,筑基却极慢,非二十年以上纯功难以有所建树,以乐心二十出头的年纪,得从娘胎落地开始练才有机会,完全是胡扯。
虽然想不通,但墨商毕竟是墨商。一刹间“寸芒”下挂,击中乐心前手,将他这一击劲力打散。
二人一触即分,墨商仗剑而立,乐心随手摆了一个架子,淡然道:“是刀劲。”
墨商看了一眼他的双手,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乐心曼声道:“‘踏北斗,化真劲;道心无挂碍,一代一神兵’。这便是我的‘神兵’,刀。”言语间脚下吐劲,手刀当头劈到。仿佛有本能一般,这一刀真好在长剑不及应对,“寸芒”又鞭长莫及的范围内,势如奔雷。
墨商猝不及防,竟无法正面拆解,忙错身闪开。
二人风驰电掣般走了三十余招。乐心刀法使开,劈砍推拉凶猛异常,墨商仗着“神机千变势”斗了个旗鼓相当。渐渐地,乐心脚下开始生出奇特变化——前脚出,后脚随,后脚撤,前脚回;亦步亦趋,从原来直进直退,隐隐走出二十八宿方位。墨商深谙奇门,自然了然于心,心中暗自冷笑,不料这步法是岑含赠与乐心的“禹步”,与“北斗神兵术”最是契合,施展之下虽不如先前迅疾,却如一个引子,将这门武功的威力尽数带了出来,乐心初时只是双手使出刀劲,到了后来遍及周身,无一处不锋利,乃至最后,伤人无形,防不胜防。斗到忘我处,墨商只觉手臂一凉,竟不知甚么时候,袖子让他切了一块去,一旁离得近的几个“墨宗”弟子,更是是失声惨哼,纷纷痛苦倒地,身上都是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墨商大惊,连声呼喝众弟子后退,紧接着一声锐啸,全力使开解数,但见他诸般变化仿佛不似来自人间,时而狂放,时而阴诡,难以用言语形容。
但无论他怎么攻,始终近不了乐心的身,无论他怎么守,始终化不了乐心的劲;不知不觉中只能凭身法闪避,偶尔寻隙反击,也是收效寥寥,全然落了下风。反倒是对方刀势有增无减,稍有不慎便为他刀劲所伤,劈开肉绽,越打越是心惊肉跳。
仗剑纵横半生,墨商从未感觉,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蓦然间一声大喝炸开,墨商心头一震,一股前所未有的劲力陡然袭到。墨商只觉这劲力仿佛要将自己切得四分五裂,本能之下也是一声大喝,劲凝一点,“寸芒”直击而上。只听“叮”得一声,利刃竟自中间而断,半条手臂当时失去知觉。
墨商闭目待死,不料乐心忽然收了掌刀,转身而去,不由心如死灰,叹道:“罢了!”忽然倒转半截“寸芒”,往自己喉前抹来。
这番变故乍起,一众“墨宗”弟子皆不及作出反应,都呆在原地。眼见一代英雄殒命,忽然“寸芒”停在喉前一寸三分处,再难往前毫厘。
阻止这一切的,是一只手,乐心的手。
墨商涩声道:“我已一败涂地,难道连求死都不能?”
众弟子到这时才反应过来,纷纷跪地,哭喊“宗主”。
乐心面无表情,只道:“不能。”
墨商冷笑道:“你想羞辱我?”
乐心忽道:“你知道你为甚么会败?”
墨商看着他,眼中一片茫然。
“那是因为你的剑早已没有神髓。一把没有‘神’的剑就像一个失了魂的人,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如何能赢我?”
墨商低头惨笑,笑着笑着泣不成声:“他们死了,都死了!追随了我十几年,到头来不过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做了孤魂野鬼。而我墨商,却连为他们报仇也做不到。”
乐心叹道:“你可曾想过他们为何追随于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是不是也早做好了一死殉道的准备?更何况,他们之中,绝没有一个人死无葬身之地。因为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我们亲自安排下葬的。”
墨商转头看他,一时怔然无语。
只听乐心幽幽道:“‘墨宗’的义,是天下大义。这天下之重又岂是你一个人所能背负?我们从未与‘墨宗’为敌,‘墨宗’之敌,是人心。”
墨商一激灵,道:“人心?”
“人有贪念,这世上便有攻伐。‘墨宗’以止战为责,走在了天下人前面,但天下人却来不及跟上‘墨宗’,何其可叹,又何其可悲。”
墨商沉默良久,才摇头道:“我奉行大义二十年,一手创立‘墨宗’,不曾想最终是自己一念之差入了歧途。”
乐心苦笑道:“这算是哪门子的歧途!人非草木,谁能无情?你是英雄,更是个人,是人就会有爱恨。我们都不曾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好!今日之后,你们二人与我‘墨宗’无冤无仇,两不相欠。”
“‘墨宗’将何去何从?”
墨商慨然道:“大义所趋,吾辈所往。”
乐心道:“那今日呢?”
“如你所说,我也是人。接下来我不与你们为敌,也不会帮你们。”
“多谢!告辞!”
这一战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再耽搁下去形势会如何,乐心不敢想象。
日头渐西。
每一天由朝而暮都是一场生死。而近日,死气已经越来越重。
岑含身在竹林之外,也在三人包围之中。
身子无比沉重,两条腿也仿佛灌了铅,甚至眼睛也快要睁不开。只要睡下去,就永远都醒不来了。
但这样的时刻岑含并不陌生。
因为自己本就是这么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