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功至“返真境”,岑含以战代练大小数十战,其中更有多次是与当世大高手交锋,论拳脚早已熟极而流,然则只有岑含自己才知道,自己这一手这“周天四象功”中总是缺了甚么,显得有些似是而非,总差了那么一口气,成不了大气象。
如今想来道理倒是简单得很,自己原本就没真正学过这门功夫,纯是凭着机缘巧合摸索而来,怎能谈得上尽其妙?也无怪对上那些大高手时,总是不自觉便落了下风,无论是耶律玄、墨商还是朱子暮,在交手中总能隐隐占据一丝上风,压自己一头,即便同一阵营未曾交手的李存勖,也无端矮了半截。
究其根本,这些人一身绝艺,不管得自真传还是自悟,都是完完整整地经过了千锤百炼,与自己这个未得传承全貌、摸索修炼的半吊子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岑含只觉眼前豁然开朗,喜道:“谢师父传艺!”
迟守缓缓坐下,啜了口茶,道:“如今该说的已说,该教的也都教给你了,为师的事算是办完了,也该走了。接下来的路便只能靠你自己。”
岑含愕然道:“这么急么?”
迟守笑道:“这谷主不好当,谷中大事不多,琐事却也不少,再说不少人都在等我这个谷主把你的消息带回去,也不宜太多耽搁。聚散本无常,但只要你心念桃源,你我师徒重聚之日还会远么?”
岑含心知自己这师父是来去如风,极不受束缚的性子,不由有些黯然,微一沉默,跪下去又磕了一个头,动情道:“弟子许久不见恩师,这两年多来未曾尽过孝道,不如您留下来住一晚,吃几顿便饭再走,也让徒儿尽点心意,稍稍减轻心中愧疚。就一晚也不会耽搁多少时日,还望恩师答允。”
迟守望着他也自感慨,当初那个稚气未脱的内向少年,一晃神竟已饱经风霜,所受的痛苦怕也不是常人所能想象,舐犊情深之下不由心软,俯身将他扶起,柔声道:“就依你罢。”
岑含大喜,当即吩咐下人去备饭菜,复又扶迟守坐下,询问些武艺上的问题。不知不觉饭菜已上桌,几样小菜配上几个面饼子,十分干净简单,并无半分当官的排场。迟守见他如今已在军中颇有名位,然诸多习惯仍是与在谷中之时一般无二,心下大感欣慰。
饭后继续聊拳,师徒二人都是拳痴,分别两年默契犹在,一个问得直击要害,一个答得鞭辟入里。聊着聊着迟守更添感慨,岑含今时今日于武学上的造诣和见解已然不逊自己,假以时日必能青出于蓝,想来当初自己收下这个徒弟,也是天意。
岑含又问起谷中近况,得知柳辛二人情投意合、好事将近,想起谢青山与洛飞烟,顿觉悲喜交加。又知谷中旧友俱都安好无恙,王墨武艺本高,眼下更已是小辈弟子第一人,燕然也渐渐成为朱雀阁众弟子中的翘楚,而进步最快的当属何青、郭龙和段奇。这三人深恨当初武功低微,没能将岑含拦下带回谷中,是以两年来练功极为刻苦,其中尤以段奇为甚,已隐隐有当年谢青山的风范,以功夫论,小辈弟子中也只有王墨,稍胜他一筹,也让柳吟风大感欣慰。
岑含越问归心越切,暗下决心,只待此次诸事一了,便舍了一切回谷去。晚饭过后,二人又长谈到深夜,方始各自休息。次日一早,迟守启程返谷,岑含送出城外,忽想起一事,又将呼延擎苍当日欲拜自己为师一节、与自己的处置禀明,迟守颔首道:“你做得不错,我桃源有不贪恋名利的规矩,来日他若真能弃了名利随你回谷,再从头学起不迟,再者如你所言,他家传武艺本也不坏,大可由你指点慢慢升华至善,不必另起炉灶。此外,你若遇见有其他秉性纯良且中意的,也可自行收徒教授,到时一并带回谷来。”由是呼延擎苍习艺之事算是终于落了地。
二人师徒情深,岑含送完一程又是一程,不知不觉离城池已远,迟守只得止住他,微笑道:“你还要送为师到祁连山不成?回去罢,好自为之,为师在谷中等你消息。”又将传信之法授予他,嘱他来日大事了后,若脱身遇甚么阻力,可以此传递消息,谷中必派人设法接应。岑含只得洒泪拜别,目送他一路西还,渐渐消失在苍茫大地之上。
如此风平浪静过了几天,忽有一日泽州裴约谴密使传来急报,言道梁帝以王彦章为将,正率军攻城,局势凶险,请求朝廷派兵援救。李存勖闻罢,不由感慨:“我兄长不幸生下李继韬这等叛国降敌的畜生,当真家门不幸,然则有裴约这等忠义之将,誓死不与贼子为伍,也算能有所安慰了!”当即对BJ内牙马步军都指挥使李绍斌道:“泽州弹丸之地,于我也无大用,但裴约此人难得,你去为我把他救回来!”着其率五千士卒前往泽州救人。
岑含无意从李绍奇口中得知此事,急忙面见李存勖,恳请同行。他本官位不高,要见天子殊是不易,但李存勖爱才,对他很是看重,早已有所嘱咐,是以卫士一见是他便立即往里通报。入内礼毕,岑含开门见山:“王彦章攻泽,朱子暮必随行,这二人一个当世名将,一个绝顶高手,单单指挥使大人去,只怕救人不易,须得有个帮手才好行事。故末将请命同行,请陛下恩准!”
李存勖颇感诧异,道:“你与裴约有交么?为何这般着急救他?”
岑含诚恳道:“裴将军孤军死守泽州,叫人钦佩,再者嗣昭将军于我有恩,冲这份恩情,他麾下的忠义之士我也不能不救。”
李嗣昭点头道:“说得好!”当即命他为副将,嘱李绍斌凡事与他商议妥当,方可行动。
人员既定,次日清晨二人便即率军动身,一路快马加鞭直奔泽州。不料大军未到,泽州失陷的消息便已传来,裴约已然阵亡,据传死状极为惨烈,被人划破了肚皮,肠子都流了出来。裴约束肠死战,直战至耗尽最后一分力气,力竭而亡。
岑含大为自责,回到杨刘便向李存勖请罪,李存勖自不加罪,只是失了裴约,十分痛惜。
八月初三,李存勖回军兴唐府,岑含亦随行。
几日后,梁帝朱友贞因忌惮李嗣源盘踞郓州,命人在滑州掘开黄河堤坝,引水灌曹、濮、郓三州,以阻断其长驱直入的路径。
十七日,朱梁新任北面招讨使段凝率五万大军由王村经高陵津渡过黄河,劫掠大唐境内澶州各县,而后屯兵顿丘;几乎同时王彦章、张汉杰引兵万人前往郓州附近,伺机而动。
一时形势复又紧张,十九日,李存勖率众将驻兵朝城,以稳前线军心。风雨欲来,一股无形的压抑感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