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县在黄山北面,隶属南直隶宁国府,紧邻徽州。
洪天赐和范雪怡、田莲芯走了三天,下午来到太平县城。三人顾不得休息就到街上打听起来,询问有没有叫‘文庭’或陈修文的人。让三人喜出望外的是,很快就从一位上了年纪的人口中得知,十多年前有个叫陈文庭的人在这里开店,他的儿子就叫陈修文。不过他家开的不是古玩店和字画店,而是一间杂货店。
这位老人的记忆很好,还记得许多事情,说陈文庭是个孤儿,靠给别人打零工为生,长大后跟别人去外面经商,过了几年后带儿子陈修文回来了,开了一间杂货店。当时陈修文只有五六岁,家里只有他们父子两人。陈修文十一二岁那年突然离家出走了,一走就没有回来。这期间陈文庭跟一个流浪的女人过了几年,可是没过几年这个女人病死了,陈文庭也病的厉害,就在这时陈修文突然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漂亮媳妇。陈修文回来没多久,陈文庭就把店卖掉,一家人搬走不知道去了哪里,至今也没人知道他们一家的消息。
洪天赐知道,他们终于找到地方了。不但找到了父亲的线索,还意外知到了爷爷的情况,洪天赐非常兴奋。
后来又陆续找到几位知情人,都知道陈家的情况,不过说的内容都差不多,没有提供更多线索,毕竟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
吃完晚饭回到客店,三人还是难掩心中的喜悦。虽然还没有找到洪天赐父母的确切下落,但是三个人还是非常高兴,毕竟他们打听到了十几年前没有打听到的线索,也总算弄清楚了为什么十几年前柳家寨人没有找到洪天赐父母下落的原因,因为他们并不住在徽州。
得到今天这个结果,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尤其对田莲芯和洪天赐来说更是如此,因为总算能对这次外出有所交代了。
三个人都信心十足,相信只要继续寻找下去,一定能找到他们的下落。经过一番分析后他们认为,既然陈文庭和陈修文在这里生活过,就一定会有人知道更多的情况。陈文庭在这里开过店,知道情况最多的应该是以前开店时的邻居,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饭他们又去找知情人打听线索,知道了过去陈家开店的位置后马上找了过去。
不过这些邻居也不知道陈文庭一家搬去了哪里,因为走的时候没说。洪天赐他们只好挨家询问,终于有一个人说他十年前在九华山南面的一个村子见过陈文庭,不过村子叫什么名子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是在九华山的南面。
这个线索让三个人很振奋,因为它解释了当年洪天赐父母跟柳如凤同路的缘故。虽然没有确切的位置,但这个范围也不算太大了,三个人马上动身,向九华山南面走去。
两天后他们来到九华山下。看着险峻的九华山,想到十几年前的这件往事就发生在这里,三个人都很感慨,完全没有欣赏名山的心情。
三个人马上开始了寻找。可是由于九华山的险峻,村子分布的十分零散,从一个村子走到另一个村子要绕来绕去走很远,他们在九华山南面这片区域走了五天,也没有找到陈文庭的下落,大家都有些失望。
听村民说再往大山深处走还有一个很小的村子,大家不顾劳累又往里面走去。
走了很远的山路终于可以看见山坳里的人家了,此时两个姑娘走在前面,洪天赐跟在后面。洪天赐边走边想,如果在这个村子还是找不到人,是继续找下去,还是暂时收手。
他们已经扩大了寻找的范围,可还是没有结果,望着周围看不到边的山峰,洪天赐有些迷茫。
这几天竟走山路了,自己是个小伙子也感觉很累了,两个姑娘就更不用说。一想到两个姑娘为自己吃苦受累,洪天赐就感到不安和心疼。
这一路上两个姑娘不但吃了很多苦,还遇到过好几次危险,田莲芯是个流浪儿到没什么,范雪怡却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这样吃苦的经历应该是头一回。虽然两个姑娘没有任何怨言,还总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可越是这样洪天赐越感到内疚。
虽然现在放弃有些可惜,不过洪天赐还是下决心不能再让两个姑娘为自己吃苦了,如果这个村子再找不到线索,就决定暂时放弃寻找,动身往回走。没找到最终线索自然遗憾,但自己作为一个儿子已经尽力了,留下的遗憾就让自己以后找时间来拟补吧。洪天赐就这样一边走一边想心事,突然脚下被石头拌了一下,一下摔倒在路中间,两只手撑地的时候恰好撑在一堆牛粪里,脚也扭了一下。
听到身后的声响,范雪怡和田莲芯急忙回头,看见洪天赐摔倒在路中间,还摔的满手是牛粪,让两个女孩笑了半天。
洪天赐的脚有些疼,就坐在路边休息一下,并用路边的野草擦檫手,可是满手的牛粪擦不干净,正好看见不远处有一户人家,范雪怡就和田莲芯一起过去想弄些水给洪天赐洗手。
洪天赐看见两人进屋不久田莲芯就从屋里出来了,手里端着一个水瓢向洪天赐跑过来,因为跑的太快了,水从瓢里不断地撒出来,可是田莲芯并未放慢脚步,边跑边对洪天赐喊:“天赐哥,你快过来!”
洪天赐以为里面发生了什么事,马上挣扎着站起来,顾不得脚疼一瘸一拐地迎过去。“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天赐哥,咱们找到地方了,你快过去看一看。”
洪天赐一听是找到地方了,急忙一瘸一拐的往屋子走去。田莲芯急忙叫住他,用剩下的水帮洪天赐把手洗干净,然后扶着洪天赐走进屋里。
因为外面太阳光太强,洪天赐走进有些黑暗的屋子后,等了一下才看清楚屋里的情况。见屋里面的摆设很简单,靠门的位置有一把破旧的藤椅,屋子中间有一个方桌,两边有四张木凳子,也都很陈旧。
范雪怡正跟一男一女两个人说话,旁边有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女人的身边还有一个小一些的女孩,非常警惕地躲在女人身后,注视着外来的三个陌生人。
洪天赐看清这两人有三十岁左右,应该是一对夫妻,他们看洪天赐进来了,目光马上向洪天赐看过来,洪天赐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只是友好地冲他们点了一下头。
“天赐哥,你快看!”田莲芯用手向前面指了一下。
洪天赐仔细一看,见方桌后面一个靠墙的长条案上摆着两个牌位,只是牌位有些陈旧,上面的字看不清楚。洪天赐走近几步,见左边的牌位上写着‘义子陈福生之位’,再看右边的牌位上写着‘儿媳文秀莲之位’,不禁心头猛地一震。虽然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可是看到两个牌位还是感觉异常震惊。
洪天赐感觉猴头发干,声音嘶哑地问:“这,这是什么时候立的牌位?......”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仔细地盯着洪天赐问:“你就是平安吗?”
洪天赐被看得不知所措,回答说:“我是平安,你是?......”
男人说:“我叫栓柱,”又指着女人说,“她是我老婆大兰。”然后对旁边的男孩说,“快去找你姑姑,就说平安回来了,让她赶快过来。”
男孩答应一声,一溜烟跑出去了。
拴住回身去收牌位,一边抱歉地说:“哎呀,这些年一直没有你们的音讯,我们都以为陈爹爹和文妈妈已经不在世上了,才给他们两位立了牌位。平安,陈爹爹和文妈妈他们都好吗?这些年你们都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呀,我就是过来找他们的。”
栓柱的手停下了,表情疑惑地问:“你......真是平安吗?”
“我真是平安。”
“你是平安,怎么没跟陈爹爹和文妈妈他们在一起。”
洪天赐的心沉下来了。“很小的时候我跟他们走散了。”
“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说来就话长了。对了,陈文庭爷爷还在吗?”
“爷爷还在,不过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刚刚睡着了,我去把他叫起来。”
洪天赐赶快把他拦住了。“别忙,等他睡醒吧。”
就在这时,从里面传来一个老人虚弱的声音:“栓柱,来客人了吗?”
栓柱和他媳妇大兰赶快走进去,里面老人还在问:“栓柱,我怎么听你说‘平安’?”
“爷爷,外面来了个年轻人,说他是平安,我扶你出去看一下。爷爷,你慢着点。”
“平安在哪儿?快让我看看。”随着声音,一个老人在两人的搀扶下出来,看上去有六七十岁,头发花白,身体非常虚弱。
洪天赐走近两步,一下给老人跪下了。“爷爷,我是......”
没等洪天赐把话说完,田莲芯一下把洪天赐拦住了。“你先别说话。”然后对老人说:“老爷爷,你看看这个人是谁?”
陈文庭老人的眼睛好像不太好,凑得很近仔细端详洪天赐的脸,看着看着他突然身子一震,一只手紧紧拉住洪天赐的胳膊,好像生怕他跑掉了,另一只手抚摸着洪天赐的脸,两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下来,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你,你是修文?你真是修文。你可回来了,我以为你不回来了,不管我了,这些年你去哪儿了?呜呜呜呜......”
老人竟哭了起来。
老人突然又想起什么,仔细看了范雪怡和田莲芯,然后又焦急地问:“秀莲在哪儿?还有小平安在哪儿?.”
现在洪平安确定,他们真的找对地方了。他的心情非常激动,声音颤抖着说:“爷爷,我不是修文,我就是平安。”
“你不要哄我。你虽然口音变了,可我知道你就是修文。”
“爷爷,你再好好看一下,我不是修文,我是他的儿子平安,我长大了。”
听洪天赐说他不是修文,老人把泪眼擦干净,又使劲看了洪天赐一会儿,很快神情变得有些黯然,他用手抹了一下眼泪,非常疑惑地说道:“你不是修文?你怎么跟修文长得这样像。”
栓柱扶老人坐到门前那张藤椅上,然后也帮着说:“爷爷,他不是修文爹爹,他是平安。”
“栓柱,你就不要拿我开心了,他怎么会是平安呢?平安是个小娃娃。”
原来洪天赐一家在他的心中,还是十几年前的模样。
看洪天赐一脸疑惑的样子,栓柱说:“平安弟弟,爷爷年纪大了有些糊涂,跟他说什么话一会儿就忘,但是以前的事他却记得一清二楚。”
洪天赐单腿跪在陈文庭的前面说:“爷爷,我真是平安,我长大了。”
“你是平安,长大了?”老人认真想了半天,好像醒悟过来了,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是啊,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小平安应该长大了。”
但是老人看洪天赐的神色还是有些迟疑,显然是怕再次认错人,问洪天赐:“孩子,你虽然长得很像修文,可是你真的是平安吗?”
洪天赐正在想用什么证明自己,莲芯提醒洪天赐。“天赐哥,快把银锁拿出来给他看一下。”
洪天赐急忙从包袱里拿出银锁递给老人。“爷爷,你见过这个长命锁吗?”
老人接过银锁只看了一眼,马上挣扎着要站起来,栓柱赶快把他扶起来,洪天赐一起搀扶他。
老人站起来仔仔细细地看了洪天赐一番,然后猛地一下把他搂住,眼泪又从他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流出来。“这个银锁是小平安的,你是平安,你真是平安,我的宝贝孩子,呜呜......”
老人又哭了起来。
洪天赐的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爷爷......”
过了一会儿老人声音哽咽着说:“平安,你已经长这么大了,修文和秀莲在哪儿?他们身体都好吗?没良心的,他们怎么不回来看我?”
听老人既高兴又有几分责备的声音,旁边的人也都跟着抹眼泪。
洪天赐见老人的身体非常虚弱,急忙扶他再坐下,栓柱的媳妇大兰搬过几个小木凳,老人伸手拉天赐挨着他坐下,大家也围坐在老人对面。
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才平静下来。“孩子,修文和秀莲怎么样不回来看我?”
“爷爷,我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我是来这里找他们的。”
老人一脸疑惑。“你是来这里找他们的?你们怎么不在一起?孩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爷爷,说实话我对我父母一点印象都没有。在我的记忆里,我出生在大通镇一个普通人家里,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家姓洪,我的名字叫天赐。家里在码头上经营一个老豆腐烧饼店。我十三岁那年家里发生了变故,爹妈都过世了,为了生存我去了别的地方。因为以前家里的一个弹弓,我遇到了十七年前在池州见过我父母的柳妈妈。听她说起了十七年前在池州城发生的事......”
听洪天赐说到这里,一旁倾听的栓柱突然插嘴问:“平安弟弟,你说的柳妈妈,是不是一个漂亮的女侠。”
洪天赐回答说:“是啊,你怎么知道?”
“她有没有说过曾经在贵池县城外救过一对姐弟?”
“听她说过。”
“哎呀,我就是当年被她救过的那对姐弟中的弟弟。”
洪天赐这才明白他称呼自己的父母为陈爹爹和文妈妈的原因,心里十分高兴。“原来是你呀,这可真是太巧了,这位雪怡妹妹就是柳妈妈的女儿。”
栓柱听说范雪怡是柳妈妈的女儿,突然冲范雪怡跪下并磕了一个头,把范雪怡下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赶紧往起拉他。“栓柱大哥,快别这样。”
“这位妹妹,等见到柳妈妈一定替我和姐姐谢谢她当年的救命之恩。”
洪天赐也来拉他,他这才起来。
栓柱继续说:“当年要不是陈爹爹、文妈妈和柳妈妈,我和姐姐早就没命了。那年我父母病死了,我和姐姐去投奔亲戚,可是亲戚家也没办法养活我们,我们没办法只好往回走,其实回到家里也不知道怎么能活下去,结果在贵池县码头附近碰上三个流氓,要抢走姐姐,幸好遇到了柳妈妈,她打败了流氓把我们救下来。陈爹爹和文妈妈也在现场,他们担心过一会儿这些流氓回来后我们还会有麻烦,就把我和姐姐送到离码头很远的地方处,并告诉我们可以到这里找陈爷爷,我和姐姐就找到这里,跟爷爷一起生活,并等你们一家回来。后来我姐姐长大嫁到外村了,我就跟爷爷一直在这里生活。让我们想不明白的是,你们一家却一直没有回来,爷爷还到池州城一带找过你们,不过也没有找到你们一家的下落。”
现场沉默下来,大家都没有说话。
还是陈文庭老人打破了沉静,说:“栓柱,别打岔了,平安,你快接着说,当年在池州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范雪怡说:“天赐哥,你先等一下,剩下的事妈妈和小芸姨妈很详细的给我说过,我应该知道的比你多,就让我来讲吧。”
范雪怡接着刚才洪天赐的讲述接着往下说。
“我妈妈是当年我妈和小芸姨妈去池州城看望亲戚,结果在码头附近碰上三个流氓欺负栓柱哥和他的姐姐,我妈就过去出手相救,虽然打败了三个流氓。可是其中一个流氓用栓柱哥的姐姐当人质,和我妈妈僵持住了。幸亏陈爹爹和文妈妈路过码头,忙我妈摆脱了危机,不但救了栓柱哥和他姐姐,我妈她们才能继续赶路。
“我妈和小芸姨妈来到城里后发现我家的亲戚已经搬走了,无事可做就去街上逛街,可是一时大意被小偷把钱袋偷走了,面临无钱结账的窘境,恰好陈爹爹一家也来这里住店,他们在客店又碰上了。因为白天的事双方都非常敬佩对方,因此成了好朋友,还一起吃了晚饭。因为陈爹爹一家第二天要回家,我妈正好想去九华山进香,他们就约好第二天早上一起出城。
“当天晚上天赐哥受凉病了,早上陈爹爹和文妈妈抱天赐哥去看医生,动身的时候就晚了一些。当天半夜池州衙门里又进了盗贼,官府在各处城门检查,他们出城的时候又晚了一些,来到九华山脚下时天色就已经发黑了。陈爹爹听人说这段时间九华山上有一伙强盗经常抢劫行人,担心我妈和小芸姨妈有危险,就陪她们一起上了山。可是没想到官府的捕快从池州城里追了上来,还跟来一个昨天在码头上碰到的流氓,说陈爹爹跟昨天的案子有关,要带他和文妈妈回去调查。明明昨天他们都在客店休息,怎么会和盗贼扯上关系,我妈就上前跟他们辩解,结果双方差点动手。陈爹爹怕连累了我妈,就答应跟他们回去。临走前文妈妈把还在发烧的天赐哥托付给我妈,还给我妈留下一张写着他们地址的字条,说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然后就跟陈爹爹一起被这些捕快带走了。
“我妈和小芸姨妈抱着天赐哥往山上走,可是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四个蒙面人,要把我妈和小芸姨妈劫持走,我妈和小芸姨妈就跟这些人打起来。可是这些蒙面人的武艺非常好,我妈和小芸姨妈打不过他们,只能往山里跑。但是这几个人仍然紧追不舍,这时天赐哥烧的更厉害了,半夜三更的山里也找不到人帮助,我妈只好跟小芸姨妈商量好,由我妈抱着天赐哥藏起来,由小芸姨妈把这些蒙面人引走,然后我妈再想办法下山找人帮忙。小芸姨妈成功地把人引走了,我妈等他们走远后抱着天赐哥往山下走,没想到那个流氓在半山腰休息,拦住我妈。我妈只好把天赐哥放在地上,跟那个流氓打斗起来,最后两人一起掉下山崖。幸好我妈用长鞭缠住半山腰的一棵树没有掉下去,可是等他爬到山顶时发现天赐哥已经不在了。天亮后小芸姨妈也回来了,她甩掉了追赶她的几个蒙面人,可是也不知道天赐哥被什么人抱走了。我妈和小芸姨妈在发生事件的地方反复寻找也没有结果,。
“我妈回到家后,柳家寨派了好多人到九华山和贵池县城再次寻找,结果听说陈爹爹和文妈妈他们打死一个官府办案人逃走了,其他的情况就都不知道了。因为之前陈爹爹说他在徽州经营古玩,文妈妈给我妈的地址又被我妈摔下山崖时丢掉了,柳家寨只好派人到徽州城一带寻找,可是始终没有结果。因为陈爹爹和文妈妈一直没有去柳家寨找天赐哥,只能猜测是陈爹爹和文妈妈回来把天赐哥抱走后,躲到哪里了。
“没想到去年天赐哥找到柳家寨,要打听从小就在他家中的一个弹弓的来历,而这个弹弓正是我妈当年掉落在九华山上的,我妈和小芸姨妈认出他就是当年的小天赐,不过这时他的名字不叫平安,而是叫天赐。后来听天赐哥讲了他的情况,这才知道他当年并不是被陈爹爹和文妈妈抱走,而是被其他人捡走了,所以我们这次又出来寻找。”
洪天赐接过话头说:“我找到柳家寨见过柳妈妈后才知道了我亲生父母的存在,也从我的名字猜测,当时是我的养父母捡到我并把我养大。”
陈文庭老人问:“平安,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洪天赐回答:“我们就是循着我父母说他们在徽州做古玩和字画生意这一线索找过来的。我们先到了徽州城,在那里遇到一个外来的人,说十几年前他在南京遇到过一个姓陈的徽州古玩商人,当年他在客店里得了病,这个古玩商人帮他找来一个相识的老医生看病,那个老医生离开时让姓陈的古玩商人向一个叫文庭的人问好,并让他下次来时给他带一些猴魁,我们就是从猴魁是太平特产这一线索找到太平县,最后找到这里。”
陈文庭老人听完洪天赐和范雪怡的讲述后,抚摸着洪天赐的头哽咽着说:“我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
他又看了一下范雪怡和田莲芯问:“孩子,她们俩是?......”
洪天赐先给老人介绍田莲芯。“爷爷,她叫莲芯,是我在去柳家寨的路上认识的妹妹,是个孤儿。”他又红着脸指着范雪怡说,“她叫雪怡,是柳妈妈的女儿,是当年我母亲和柳妈妈给我订的娃娃亲,本来柳妈妈想先给我们完婚,可是我想还是应该先找到亲生父母,她们俩就跟我一起来了。”
“噢,快让我好好看一下。”陈文庭仔细地看了范雪怡一眼,然后高兴地说:“秀莲真是有眼力,给你订下了这样一个漂亮媳妇,这是我们平安的福气。”
范雪怡的脸立刻红了。
过了片刻陈文庭问洪天赐:“孩子,你对修文和秀莲他们一点印象也没有吗?”
洪天赐很内疚的摇了摇头说:“没有,对他们所有的了解都是听柳妈妈讲的。”
陈文庭老人长长的叹息一声。“也是,那时候你刚刚一岁,还不到能记事的年龄。你父母的事我就给你好好说说吧。”
陈文庭老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兰急忙在老人后背轻轻地拍了几下,老人的咳嗽才停下来。
洪天赐急忙劝老人说:“爷爷,你身体不好,先好好休息吧,等你身体好了咱们再说。”
老人摇了摇头说:“孩子,我老了,活不太久了,如果不是为了等修文和秀莲回来,我早就入土了,这些话如果不说出来,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说了。”
洪天赐知道再劝也不会有用,只好让他说下去。
“平安,首先我要告诉你,你们父子不姓陈,而是姓沈,你们都是忠臣沈炼的后人。我也不是你的亲爷爷,因为修文是当年我在南京城里捡来的......”
听到这里洪天赐不禁大吃一惊。“捡来的?爷爷,这是怎么回事?”
“别着急,你听我慢慢说。我以前在南京城跟老乡一起经商,在那里还娶了老婆成了家,有了一个儿子。本来生活还过得去,可是有一次做生意赔了钱,剩下的本钱也被老乡拿走跑路了,没办法只能给别人干重活,结果我的身体也累坏了,生活也陷入了贫困。没过多久,四岁的儿子生病死掉了,老婆见跟我吃不上饭,就跟别的男人走了。我一个人在南京城里生活不下去,就决定回老家太平县去找出路。
“走之前突然听说跑路的老乡回来了,我就去找他讨账,看能否要回一些本钱,去的路上,在一个僻静的街角看到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被几个大孩子欺负,因为这个孩子的年龄跟我儿子的年龄相当,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就上前赶跑了几个大孩子。从口音上知道这个孩子不是本地人,我怕他还会被别的孩子欺负,就让他到人多一些的地方去,可是这个孩子说什么也不走,只说他要在那里等哥哥,我看他饿了就给他买了些吃的东西然后就离开了。但是等我第三天再次路过那个地方时,看见那个小男孩还在,但是已经连渴带饿的有些昏迷了,我怕他死了急忙把他抱回家,给他煮了稀粥喝,总算没让他死掉。但是问起他家的情况,只问出他姓沈,因为家里出了事,跟哥哥来南京找人的,哥哥让他在街上等着,可是一走就没有消息了。再问他家的其他情况他就怎么也不说了,说哥哥离开的时候告诉过他,家里的情况不许对外人说。问他哥哥去找什么人了,他也说不出来。我突然想起前天在街上听人说过,锦衣卫官员沈炼因为上书弹劾当朝首辅严嵩,被皇上下了大狱,前些日子刚被处死,全家人都受到牵连,他的一个儿子跑到南京避难,被官府发现抓起来了。这个孩子会不会也是沈家的后代?我刚好有个老乡在官府里做事,就过去跟他打听了一下,得知官府确实抓了一个长相跟沈炼儿子很像的一个人,好像是被什么人检举的,在牢房里审问时给打死了。我几乎确定这个孩子就是沈炼的后人,就跟他说他哥哥被人出卖,已经被官府抓住打死了,这个孩子听说后不吃不喝大哭了一天,一直追问我是什么人出卖了他哥哥?我只好再出去找人打听,可是打听不到,回来跟他说了实情,他不再哭闹了,可是好几天都没有说话。
“阎家父子擅权谋私的行为满朝皆知,但是只有沈练敢于上书直陈,我很敬佩沈炼的为人,就想把这个孩子保护起来,正好我找到老乡要回了一小部分本钱,就告诉这孩子我要回乡下老家生活,问他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当时我还担心这个孩子能不能相信我这个陌生人,结果让我非常意外,他不但同意跟我回去,而且同意跟我以父子相称,于是我给他取名修文,一起回到太平县城,靠要回来的一点本钱开了一家杂货店。
“可是,因为我的身体不好,杂货店都靠他一个人经营,虽然修文年纪不大,但非常能吃苦,无论多累都从不抱怨。修文这个孩子还非常懂事,待我像亲生父亲一样,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日子虽苦但过的很快乐。
“有修文的悉心照顾,我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邻居们还给我说了一个逃难的女人一起过日子,我们的日子也越过越像样了。可是,修文十二岁那年,突然有一天他失踪了,一开始我以为他跟邻居家孩子去哪儿玩了,可是第二天他还没回家,到处都找不到,我非常伤心,担心他出了什么意外,或者被坏人拐骗走了。可是过了十几天他回来了,弄得满身尘土,看样子走了很远的路,问他去哪里了他也不说,我气急了打了他一顿,那是我唯一一次打他,说实话如果不是真的担心他我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打他。修文后来跟我说了实情,原来他之所以跟我回来,就是想长大后学会武术,然后到南京城找陷害哥哥的人报仇。他这次出门是去了齐云山,原来他平时和村里的几个孩子玩耍,听说齐云山的道士武术厉害,就想去学习,可是怕我不答应他就一个人偷偷去了,结果当然是白跑了一趟。
“我不知道要如何劝慰他,因为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劝他忘记仇恨。好在这以后修文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慢慢地我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可是修文十七岁那年夏天,他再一次出走了,前几天太平县来了一伙戏班子,很多人都跑去看戏,修文也跟邻居家的孩子一起去了,回来后跟我讲戏里面的武打场面,显得特别兴奋,我当时并没有在意,可是三天后修文又消失了,过了一天他的伙伴告诉我,戏班子的人答应教他武术,他跟戏班子走了,说过一段日子就回来。我一听就懵了,知道修文并没有忘了学武这件事,急忙去找他,可是戏班子已经走远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他这一走就是五年。
“这五年里,那个女人在一场瘟疫中死掉了,最后一年我又得了重病,医生都说可能过不去了,结果就在这时修文回来了,还带回一个漂亮的媳妇,就是平安的母亲文秀莲。我感觉阎王爷一定是不想要我,我又有了活下去的欲望。修文说这些年他在外面赚了一些钱,足够我们生活用的,让我把店关了,来到现在这个僻静的地方让我安心养病。有秀莲的精心照料,我的病竟然好了。等我病好了,我问修文这些年他到哪里去了,他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才回来?修文说他为了学会武术给哥哥报仇,就跟戏班子走了。后来认识了你的母亲,又怀了孩子就回来了。我知道修文是个好孩子,也没有多想,可是不久我发现家里有几件很值钱的东西,还有几个黑布做的小燕子,马上产生了怀疑。因为我早就听过江南大盗黑燕侠的传闻,知道黑燕侠的证物就是黑燕子,就严厉地逼问修文和秀莲到底是怎么回事?修文和秀莲给我讲了实话,承认他俩就是外面传闻的黑燕侠......”
听到这里洪天赐感到非常震惊。没想到名震江南的黑燕侠竟然真是自己的父母,不由得想起柳如凤讲述的往事中,官府捕快追赶他们的事,下意识地看了范雪怡和田莲芯一眼,发现她俩也非常吃惊。
陈文庭还在讲述。“修文详细地跟我说了他回来之前的全部过程。原来当年修文去看戏时,看到那些武生各个身手矫健,认定这些人都会武术,就想跟这些人学武术,就找到班主说自己是孤儿,愿意跟他们学艺,班主看修文的身材认为是个天生的练功材料,就把他收下了,正好这是他们在当地的最后一场演出,当晚他们就搬走了,所以我没能找到。
“在戏班子学艺是十分艰苦的,不但要每天练功,还要帮着戏班子干杂活,伺候班主和主角,可是修文都咬牙坚持下来了。他的刻苦和勤奋得到了戏班子武术师父的认可,不但传授他唱戏的功夫,还传授他各种武术,四年过去了,修文已经年满二十一岁,已经是个大人了,还成了班子的优秀武生,虽然受尽苦难,但总算练得一身本领。修文认为现在他的本领足够他复仇了,就找个机会偷偷离开了戏班。
“修文首先要找到当年出卖他哥哥的人。他先把哥哥当年在南京可能去求助的几个官员弄清楚了,因为这些人都是沈炼的好友,也弄清楚了这些人现在都在什么地方,下面就是要弄清楚到底是哪个官员出卖了哥哥。修文有个线索,就是当年哥哥随身带着一幅画,依稀记得画上画着山水之间,一个老者在树下看几个顽童嬉戏,只要能找到这幅画的下落,就能找到出卖哥哥的人,所以修文就利用他这些年学到的本领,偷偷潜入官衙和这些官员家的中寻找那幅画。由于修文的本领非常好,他一直没有被人发现。只是那幅画一直没有找到。
“有一次修文到扬州城外的一个官员家,利用他家招待客人的机会潜进去寻找,出来时被客人中的两个道人发现。其中一个年轻的道人紧紧追赶修文,修文虽然在戏班里练就了一身好本事,可是却始终无法摆脱这个道人,无奈只好停下来跟这个道人打斗,想打退他在逃走,可是这个道人的武艺十分厉害,修文根本打不过他,只好往人多的扬州城跑。在运河附近,有个杂耍班子正在一家大户门前演出,吸引了好多人围观,修文对这类班子的情况非常了解,就跑过去一头躲进人群中,并悄悄溜进后台。说来也巧,当时后台只有一个刚下场的年轻女子,修文对这个女子说自己家被奸臣陷害,他也受到坏人的追杀,让女子帮他躲一下,没想到这个女子二话不说就帮修文躲了起来,还帮欺骗那个道人,说她看见修文跳运河逃走了,救了修文。修文虽然安全了,却被这个道人知道了自己的长相。
“道人走后修文也要离开,这个女子却对修文提出一个要求,要修文帮她逃走。修文虽然不知道这个女子的情况,但是出于救命之恩就答应了。第二天晚上,修文如约来到杂耍班子演出的地方,找了一些人制造混乱,然后趁乱救走了这个女子。修文见这个女子长相漂亮,气度不凡,感到很奇怪,就问起女子逃走的原因。女子跟修文说出实情,原来她出身于大户人家,父亲在外面经商,在她十二岁那年,父亲得罪了当地恶霸,被恶霸勾结当地官府迫害,最终导致家破人亡,她一个人到处流浪,由于身体条件好,被一个杂耍班子的班主相中,就这样成了杂耍班子的一员。女子长大后越发漂亮,成了杂耍班子的主角,却经常受到权贵和流氓的骚扰,早就想从杂耍班子逃走,只是苦于班子看管严格无法逃走。听了修文的情况后,跟自己家的情况非常相似,就希望修文能帮自己逃走,就这样她在修文的帮助下逃了出来。
“修文把自己的情况详细跟她说了一遍,相似的经历让两人产生了共鸣,再说一个是英俊青年,一个是美貌女子,两个人相互爱慕,从此就成了一对苦命鸳鸯。这个女子就是平安你的母亲文秀莲。算起来那年修文二十二岁,秀莲十七岁。从此两人一起在各处行走,一边帮修文寻找字画,一边帮秀莲寻找仇家,秀莲在杂耍班子也学得一身好身手,两个人相互配合,寻找的过程就更加顺利。
“因为两个人在寻找过程中也需要钱财生活,就从这些官员那里偷走一些财物,主要是一些可以卖掉的又不易暴露的古玩,并留下那个小燕子让这些官员以为他们就是普通的盗贼,慢慢地他们就得到了黑燕侠的大名。”
说到这里,陈文庭看了一眼洪天赐吃惊的表情说:“孩子,说实话当时听到这些我也很吃惊,虽然我们日子过的很穷,但我一直教导修文,要做个正直的人,聪明又懂事的修文怎么会做一个盗贼呢?修文和秀莲看出我的想法,就跟我解释说,他们拿这些官员的财物,除了是生活所需,还因为这些官员没有几个不是贪官,拿他们的财物算是对他们的惩罚和报复,其中大部分钱财都被他们用于帮助穷人和流浪的孤儿,听到这些我才释然。实际上我对那些贪官也是非常反感,所以我也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说道这里陈文庭露出一丝苦笑。“也许人们都是这样找理由原谅自己的吧。”
“修文要找的字画一直没有找到,却找到了当年陷害秀莲一家的那个官员。可是那个官员已经中风瘫痪,看他风烛残年,连大小便都不能自理的样子,秀莲认为这就是老天对他的惩罚,忽然生出恻隐之心,放弃了在心里筹划多年的报复念头。
“这期间秀莲怀过一个孩子,可是秀莲跟修文这些年一直在外面奔波,那个孩子出生不久就夭折了,两人都很伤心,为了给沈家留下后代两人才回到徽州。再后来就生下了你。修文和秀莲高兴不说,我当了爷爷更是高兴,秀莲让我帮孩子起个乳名,我说咱们不图荣华富贵,平平安安就好,就叫他‘平安’吧,就给你取了‘平安’这个名字。
说道这里老人又咳嗽起来,洪天赐急忙帮他轻拍后背,老人慢慢地平静下来,然后继续述说:“修文这次回来后再没出去,就在家里陪我,和秀莲一起照顾我。这两年多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日子,修文和秀莲对我关照的无微不至,你也非常乖巧,让我非常满足,就想着这样过一生。很快你就一岁了,修文跟我说他要寻找的人只剩下最后一个,他想最后再出去一趟,如果再没有结果,他就准备把这件事完全放下,我们一家好好过日子。我完全理解修文要给哥哥报仇的强烈愿望,对于这件事我是不能阻拦的,只能再三嘱咐要他加倍小心。修文本来是要自己去的,要秀莲在家照顾我和小平安,但是秀莲怕修文一个人出去危险,坚持要跟着去,说她带着小平安还可以当掩护,修文坚持不过只好答应了。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那之后不久,有两个孩子找上门来,就是栓柱和他的姐姐小翠,说是修文让他们过来的,我详细问了他们的情况后,马上明白了修文让我收留他们姐弟的原因。因为修文一直对自己当年没能保护哥哥耿耿于怀,此时看到了栓柱小小年纪就能冒死保护姐姐,产生了很大的同情,于是我没有任何犹豫的就把他们收留下来了。”
“可是过了很久修文和秀莲还是没有消息,我着急了。既然栓柱姐弟说他们是在贵池城外被救的,说明修文他们去过贵池县城,我就去了贵池县城,结果打听到前段时间确实有人半夜到府衙里偷盗,但是人并没有被抓到,听到这些我放了心,回来继续等修文和秀莲。我始终有一个信念,既然修文两次离家出走都能回来,这次修文和秀莲也一定会抱着小平安回来的,所以我一直等到现在。现在见到了你我太高兴了,就是我的身子现在越来越差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修文和秀莲回来?”
范雪怡马上安慰老人:“爷爷,你放心,你一定能等到他们回来的。”
老人神色忧郁。“要真能那样就太好了。”
其他人也都安慰他。“爷爷,你不会有事的,一定能等到他们回来。”
老人忽然又哽咽起来。“哎,我这一生除了做人还算正直,做对了的事前后想想,也只有当年收留修文这一件事。我最快乐的时光是他带来的,就连栓柱他们也是他送回来的,这些都是老天对我的眷顾,我活着已经没有任何用了,就是希望老天把我的修文和秀莲送回来,呜呜......”
洪天赐见老人说了半天话,一定累了,就对老人说:“爷爷,你别担心,我父母一定会回来的,你就别担心了。你累了,先去休息一下吧。”
又对栓柱说,“栓柱哥,我看爷爷累了,咱们扶他到床上休息一下吧。”
老人长叹一声说:“唉,平安,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可是我真的累了,我要去休息一下,等晚上咱们再接着说。”
洪天赐和栓柱扶老人进去休息,感觉他比刚才还要虚弱,不过表情上却有些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