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吴秋遇打坐练功之后,睁开眼,下了地,轻轻打开房门,走出屋外,顿觉神清气爽。秋香来了,见吴秋遇站在门外,急忙上前说道:“你又要走么?”吴秋遇憨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屋里有点闷,出来透透气。”秋香看了他一眼,不像在说谎,这才放心,于是说道:“透气,差不多就行了。我扶你进去。”
吴秋遇说:“秋香姐,我身体已经好了。今天是不是可以带我去见你家主人了?”秋香说:“你怎么就想着这一件事?我说你还没完全好,再等几天吧。”吴秋遇轻轻扭转身形,耍了几招随心所欲手,然后说道:“你看,我这不是很好了么?”秋香说:“可是我家主人还没说要见你呀。”
见秋香仍然推脱,吴秋遇心里暗想:看来我得吓唬她一下,逼她带我去见她的主人。于是说道:“反正我已经好了,如果你还是不肯带我去见你家主人,我随时会走,到时候你可没法交代了。”秋香有些为难,知道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吴秋遇见秋香沉默,知道她已经被说动了,于是轻声求道:“秋香姐,你就辛苦一趟,带我去吧。我只是想知道恩公是谁,当面道谢。”
秋香说:“这个我做不了主。这样吧,你先进屋等着,我去问问主人。如果主人要见你,我就回来带你去。”“好。多谢秋香姐。”吴秋遇见事情又了转机,心情很好,迈步进到屋里。秋香不放心,把门拉上,又从外面锁了,才匆匆去找主人报信。吴秋遇在屋中暗笑:“秋香也是个实在人。我这样唬她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时间不长,听见外面有人开锁。吴秋遇猜想是秋香回来了,忙站起身,上前候着。门开了,秋香刚要迈步进来,迎面见吴秋遇就在门口,吓了一跳:“啊,你……怎么站在这儿了?”吴秋遇说:“我在等你呀。”秋香笑道:“你哪是在等我,是急着见我家主人吧?”吴秋遇憨憨地一笑,问:“怎么样,你家主人肯见我了吗?”秋香说:“你呀,跟我来吧。”说着把锁挂在门上,转身走在前面。吴秋遇知道主人已经答应见面了,非常高兴,他大步跨出门外,紧紧跟在秋香身后。
这个宅院很大。吴秋遇跟着秋香穿来绕去,来到花园,往一个亭子走去。吴秋遇抬眼望去,只见亭中有一位小姐,背身站着看不见脸,不过那身形姿态看上去很有精神。走到近前,秋香让吴秋遇停下等着,自己上前去禀报:“小姐,他来了。”
那小姐转过身来。吴秋遇一愣:曾婉儿!!
想不到这位两次救了自己却又不肯现身相见的“恩公”竟是曾婉儿。虽然他也曾经这么猜测过,但那只是匆匆闪念,很快就否定了。今日忽然一见,很是意外。
曾婉儿见吴秋遇仍在发呆,轻声说道:“秋遇公子,进来坐吧。”吴秋遇愣愣地走进亭子,拘束地坐下。秋香见了,小声笑道:“你那么着急要见我家主人,现在见到了,怎么只顾发呆?”曾婉儿看了一眼秋香,吩咐道:“秋香,你去倒茶吧。”“是,小姐。”秋香应了一声,转身出了亭子,从吴秋遇身边经过的时候,还笑眯眯看了他一眼。
秋香走了,吴秋遇更加手足无措,又站了起来。曾婉儿说:“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吴秋遇忽然抱拳施礼:“多谢小姐救护。我感……”曾婉儿爽朗地说道:“你不也救过我吗?咱们扯平了,都不用谢了。”吴秋遇酝酿了半天的感激之语别打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两个人沉默了一会,曾婉儿忽然笑道:“你别那么紧张啊,坐吧。”“哦,好。”吴秋遇坐了下来。
曾婉儿问:“你为什么老躲着我呀?”吴秋遇说:“我不能跟你走,我得跟小灵子在一起。”曾婉儿问:“就是在天百山庄跟你一起的那个小丫头?她人呢?后来也没见她跟你在一起呀。”吴秋遇黯然道:“我们一起去了大漠,回来的时候,她遭遇流沙,已经……已经不在了。”曾婉儿先是一惊,继而窃喜,但是又不好表露在脸上,于是说道:“哦,那太可惜了。难怪我在洛阳附近只见到你一个人。所幸你走了出来,没有遭遇不测。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吴秋遇叹气道:“我真后悔,没有跟她在一起。说好了灵儿先到蓟州,我去洛阳给岳姐姐治眼睛,然后来蓟州找她。没想到她就……”说到这里,他不禁痛苦的摇头。
曾婉儿见吴秋遇伤心,赶紧岔开话题:“在洛阳,我去过岳三姑家里,怎么没找到你?”吴秋遇说:“我去任府了,路上也看到你了,那时我躲在马车里。”曾婉儿看了看他,埋怨道:“害我白等了好几天。你真是……。你去了任府?任家庄的任员外家?”吴秋遇点了点头。曾婉儿暗自懊恼:“我也去过任府两趟,都没见到你。你一定也是故意躲起来是不是?”吴秋遇诚实地点了点头。
曾婉儿忽然想起一事,急切地问道:“嵩山脚下,我看到有个人从如梦姐姐的马车上下去,进了庄稼地。那个是不是你?”吴秋遇又点了点头。“你就是如梦姐姐的情郎?”曾婉儿吃惊不小,而且忽然有了种难以名状的感觉。自她和柳如梦相识以来,相处融洽,几乎成了姐妹。面前这位秋遇公子是如梦姐姐的情郎,那自己今后如何与他相处?
吴秋遇闷头想着心事。曾婉儿冷静了一下,开口问道:“你和如梦姐姐才认识几天,就结伴私奔了?”其实吴秋遇不太明白她所说的“情郎”、“私奔”是什么意思,但是听她问起和如梦相识几天,便如实答道:“我小时候滚落山崖,是如梦和他爹救了我。她和我玩的开心,就让我做她的哥哥。后来失散了几年,没想到又在任家庄遇到。正好那时任员外过世了,如梦便跟我出来寻找她的生父。我们也是到了登封才彼此相认。后来又一起流落到海外,相依为命,定了亲……”说起这些美好回忆,吴秋遇脸上浮现出幸福的表情。曾婉儿听在耳朵里却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愣愣地问道:“你们已经……定了亲?”吴秋遇低下头,轻轻点了点头。
曾婉儿沉默了良久,忽然问道:“如梦姐姐呢?”吴秋遇心头震了一下,抬起头看了一眼曾婉儿,又哀伤地低下头去:“她……死了。”“如梦姐姐死了?”曾婉儿一下子站了起来,简直难以置信,“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从海外回来的时候,遇到鲨鱼。如梦她……”说到这里,吴秋遇喉头哽住,眼里又几乎转出泪水。曾婉儿愣愣地坐下,半晌无语。
这时秋香端了茶来,见两个人都神色黯然地闷头坐着不说话,也不敢开口打扰,只是把茶盘轻轻放在石桌上,把两杯茶分别推到他们面前。
曾婉儿轻声吩咐道:“秋香,你送秋遇公子回去休息吧。”秋香心中纳闷,不明白怎么回事,不过既然小姐吩咐了,也只好领命,于是走到吴秋遇身边,静静等着他。吴秋遇站起身来,冲着曾婉儿弯腰施了一礼,便跟着秋香走出亭子。
望着吴秋遇的背影,曾婉儿呆立了良久,忽然自语道:“这么说,他以后没有牵挂了?”
和曾婉儿谈话,又勾起痛苦的回忆,吴秋遇回到房中,倒头便睡。秋香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好打扰他,给他盖好被子,便轻轻退了出来,去看小姐。
曾婉儿还坐在亭中。见秋香回来,开口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秋遇公子呢?”秋香说:“他回去就睡了,不知怎么回事。小姐,你们刚才都怎么了?”曾婉儿说:“秋遇公子刚刚丧了亲人,这几日难免心情不好,你要好好伺候他,多哄他开心。”秋香点头道:“哦,好的。小姐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不光秋遇公子要开心,小姐也得开心些才是。”曾婉儿看着她,笑了一下,说:“我没事,不过是替别人难过罢了。”
秋香说:“我猜小姐的心思,不希望这个别人永远是别人吧?”曾婉儿娇嗔地瞪了她一眼:“多嘴!你不要胡说,更不能让我爹知道!”秋香一吐舌头:“我明白。我不多嘴。免得不小心说中别人的心事……”“你还说!”曾婉儿作势要打。秋香赶紧跑出了亭子。被秋香一闹,曾婉儿心情好多了,在亭子里来回走了几步,脸上露出了笑容。
此后几天,秋香仍每日到吴秋遇房中伺候,想方设法要哄他开心。可是吴秋遇整天懒卧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饭也吃不了几口。这下秋香可为难了,赶紧把情况报给小姐。
吴秋遇彻夜难眠,想起小灵子和如梦,又伤心了一晚,日上三竿了才缓缓醒来。
他面向墙壁侧身卧着,隐隐觉得背后有微风吹拂,清凉舒爽。刚要起身,忽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于是他暂且没动,静下心来仔细听着。门开了,有人走进门来,开口问道:“他一直这样吗?”是曾婉儿的声音。吴秋遇心中纳闷:她在跟谁说话?这时候,吴秋遇背后的小风停了,只听秋香站起来说道:“嗯,这两天就一直睡。白天睡得可香了,也不知他晚上都在干啥。”吴秋遇这才明白,原来秋香一直坐在床边给他扇着扇子,只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曾婉儿走到床前看了看。吴秋遇赶紧装睡。秋香说:“小姐,你说他会不会……?”曾婉儿打断她:“不要乱说。”随即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秋香站在一边,忽然说道:“小姐,你明明早就想见他,却为何一直躲着不肯露面?他三番五次找我问主人是谁,我都快招架不住了。”曾婉儿回头看了一眼吴秋遇,见他仍然“睡着”,小声说道:“你是不知道,他这个人犟得很。先前他一直躲着我,好几次都从我眼前逃脱了。要是让他知道住在我家,不等病养好了,他准得偷偷跑了。我躲着不见,也不让你告诉他,无非是想让他安心把身子养好了。”秋香说:“小姐这番好意,但愿秋遇公子能明白。”曾婉儿赶紧嘱咐道:“你可千万别把实话告诉他。”吴秋遇心中感动:曾婉儿这位大小姐虽然有时娇横些,心肠却是不坏,难得她为我如此打算。
又听秋香说道:“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这两天倒还好,就这样一直睡着,好像还没打算要走。”曾婉儿说:“他连丧亲友,心里难过,如果睡着了能好受些,就让他睡吧。”秋香笑着说:“小姐真是体贴。”曾婉儿似是有些娇羞:“你又找打!”秋香赶紧说:“我不敢了。可是小姐,万一他醒了,问你为什么要救他。你怎么回答?”曾婉儿说:“他躲我不是一回两回了,避之唯恐不及,可是一见我在独乐寺有难,马上舍身相救。我看到他昏死街头,又怎能见死不救?再说了,我一直找他找不着,他昏倒了,我正好逮个老实的,怎能错过这个机会?”秋香马上叫道:“小——姐——,你这可是救人一命哎。这么让人感动的事情,被你说得像是抓人一样。”“你小点声!”曾婉儿赶紧回头看了一眼吴秋遇,确认他还“没醒”,才继续说道:“就你聪明?”秋香说:“我知道,你不贪图他的感激,还是希望他能安心在这养着。就是不知道,你这份好心,人家能不能明白。”曾婉儿说:“他明白不明白不重要。只要他不走,能把身子养好了,我的心思就没有白费。”吴秋遇心里又是一阵感动。
又坐了一会,曾婉儿站起来,对秋香说:“你在这继续伺候着,我先回去了。”说着,回头看了看吴秋遇,转身往门口走去。“放心吧,小姐。”秋香把小姐送出门口,回来继续给吴秋遇扇扇子。
吴秋遇心中感动了一会,忽然想到:虽然曾小姐一片苦心,但这里毕竟不是久居之所,我还有几件事要办,得赶紧给如梦埋个好坟,然后去朔州寻找师父的尸骨,再将香儿娘的尸骨迁回登封与柳大叔合葬,还得想办法给铁秋声报个信……等这一切都办完了,我就回到岛上去,陪伴师公。想到这里,他打定主意要尽快离开。正好婉儿小姐在,不如现在就跟她当面辞行,要不然,再想跟她见面道别又不知推到何时了。
吴秋遇辗转思索的时候,多少有了动静。秋香见了,轻声问道:“秋遇公子,你醒了吗?”吴秋遇不再装睡,翻身坐起来,开口问道:“秋香姐,你们小姐呢?”“我们小姐?”秋香愣了一下,忽然站起来惊问道,“你刚才是醒着的?”吴秋遇也不解释,穿鞋下地。秋香明白了:刚才他在装睡,那我和小姐的对话,他一定都听到了。他听到也好,正好明白我们小姐的心意。于是说道:“我们小姐已经回房了。公子有什么话,先跟我说吧。”“我有重要的事要跟婉儿小姐说。”吴秋遇说着,快步冲出了房门。“婉儿小姐?呵呵,叫得还挺亲切。”秋香懒得去搀和这两个人的事,索性坐在屋里自己悠闲地扇着扇子。
曾婉儿刚刚离去不远。吴秋遇望见她的背影,大声叫道:“婉儿小姐,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曾婉儿其实已经听见了,不过她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吴秋遇只道她没听见,于是在后面追赶。两个人一前一后,在院子中穿来绕去。
很快,曾婉儿又来到花园的亭子之中,在石凳上坐下。吴秋遇追到亭中,刚要开口说话。曾婉儿却抢先说道:“秋遇公子,你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啊?”吴秋遇反倒一时懵住,不知从何说起。曾婉儿说:“你先坐下,慢慢说。”吴秋遇摸到一个石凳,刚要坐下,忽然想起自己的来意,于是又转身说道:“哦,我以前得罪过小姐,你却从街头救了我,好心收留多日,还让秋香一直照顾我。我实在很感激……”曾婉儿打断他的话,说道:“怎么又说起这个?你也救过我,咱们已经扯平了。以后这种话咱们都不说了,好不好?”“嗯。”吴秋遇点了一下头,思路又被她打断了,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曾婉儿问:“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吴秋遇摇了摇头:“不是。”曾婉儿看着他,问:“说吧,什么事?”
吴秋遇终于有机会可以说正题:“我是来跟小姐辞行的。我想……”“辞行?”曾婉儿一愣,站了起来,“怎么又急着要走了?你还想继续躲着我?”吴秋遇赶紧摆手:“没有,不是。”曾婉儿说:“以前呢,我是看你呆头呆脑的好玩,也知道你憨厚老实、心地善良,还多少会点武功,就有心让你当个随从。想着你应该是个忠诚可靠的跟班,还偶尔可以戏弄一下寻个开心,因此才三番五次地找你。可是我现在不这样想了。自从在独乐寺门前你舍命相救,我知道你是个可靠的好人,就已经在心里把你当朋友一样看待。我说的这些都是实话。如果你还记着过去我欺负过你,还要继续躲着我,那你就走,我不拦着!但是我真心想认你这个朋友!真的希望你在这好好保养!”吴秋遇知道曾婉儿说的都是心里话,一时无语。
曾婉儿稍稍冷静了一下,问道:“如果你从这走了,你要去哪儿?”吴秋遇知道曾婉儿是真心待他,便也实言相告:“我要找个好地方,先给如梦埋个坟。然后去朔州寻找我师父的尸骨,当时被铁拳门的人追杀,没来得及安葬他。在这之后,去一趟山里,把如梦母亲的尸骨带回河南,与柳大叔葬在一起。”曾婉儿点了点头:“你倒是有情有义的。如梦姐姐已经不在了,难得你还为她想得周全。”吴秋遇黯然道:“我对不起她,我能为她做的也就是这些了。”曾婉儿说:“如梦姐姐的事可以先办。至于你师父……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也不急于一时吧?”吴秋遇说:“师父把我养大,教我武功,到头来也是受我连累而死。我却不能及时安葬他,已经很对不起他。这一次,我一定要找到他的尸骨,好好安葬。”曾婉儿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吴秋遇说:“我知道小姐是真心对我,也感激小姐的照顾。可是我……”他刚要道别,曾婉儿走到他身后,按着肩膀让他坐下,然后说道:“你不用走。这些事我都可以替你办。”吴秋遇愣愣地回头看着她。曾婉儿继续说道:“蓟州风土很好,找个地方纪念如梦姐姐很容易,我今天就可以派人去选地方。你如果不放心,可以一起去。找你师父和如梦姐姐母亲的尸骨,要去山西,急不得。而且安葬长辈不是小事,需要好好筹划准备。我先派人去打听清楚,等有了准信儿,咱们再去也不迟。”“不行啊。”吴秋遇挣扎着站起来。曾婉儿说:“怎么不行?”吴秋遇一时也说不出道理,只是重复说道:“不行的。我还是得走,这些事就不劳烦小姐了。”曾婉儿说:“你一个人,人生地疏,没人帮忙,你得找到什么时候?安葬你师父和如梦姐姐的母亲都需要银子,你身上带有多少?”吴秋遇一时茫然,这两个问题确实是他最发愁的地方。曾婉儿见吴秋遇不再言语,继续说道:“你放心,这些事情交给我,只能办得更好。”
吴秋遇呆愣了一会,慢慢坐下来,一时没了主张。他知道曾婉儿说这些都是为了留住自己,可是她说得有道理呀。寻找师父的尸骨哪那么容易,就算找到了,自己哪有钱好好安葬啊。想起自己对师父、对小灵子、对如梦的亏欠,吴秋遇心里又难受起来。曾婉儿见他闷闷不乐,知道他心里在挣扎,也不去打扰他,希望他自己尽快想通了就好。
“师父,灵儿,香儿妹妹!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们,我对不起你们!我是个不祥之人……”吴秋遇忽然激灵一下子,站了起来。曾婉儿吓了一跳,惊问道:“怎么了?”吴秋遇望着曾婉儿,认真地说道:“我是个不祥之人,会连累你的。”“什么不祥之人?”曾婉儿被他说得摸不着头脑,“我从来不信这些的。我是真心拿你当朋友。”吴秋遇说:“不行啊。我真的是个不祥之人。我最熟悉的亲人,对我最好的人,师祖爷爷、我师父、柳大叔、小灵子、如梦,他们一个一个都……都不在了。我不想再连累任何人,更不想连累小姐你!”
曾婉儿说:“我知道你是好意,怕我受伤害。我心领了。我告诉你,什么不祥之人,这都是假话,骗人的。你不要听别人胡说。小灵子和如梦姐姐遭遇不测,我也很遗憾。至于你师父,还有柳大叔,师祖爷爷是吧,那都是有因果的,或许跟你都没关系。而且你知道的也未必都是实情。这样吧,你再多留一段时间,咱们一起去给如梦姐姐选个墓地。我也派人出去打听一下消息,如果发现你师父的尸骨,我陪你一起去。”吴秋遇沉默了一会,轻轻点了点头。曾婉儿笑道:“这样才对嘛。”
吴秋遇从亭子里出来往回走,开始对曾婉儿有了新的看法,心里满是感激。
忽见郝青桐、鲁啸、廖树山三人迎面走来。吴秋遇下意识地又要躲避。鲁啸看见了,大声招呼道:“秋遇公子!”吴秋遇顿了一下忽然暗笑:我连曾婉儿都见了,还躲他们干什么?于是站在那里。三个人快步走上前来。鲁啸抱拳施礼道:“日前我等失职,险些误了小姐和夫人,多亏公子出手相救。鲁啸在这里给你施礼了!”廖树山在一旁也是点头抱拳。吴秋遇说:“大家不必如此。婉儿小姐是好人,她有难,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郝青桐上前说道:“秋遇公子心地善良,为人憨厚。我等以前多有得罪。”吴秋遇说:“没事的,没事的。”郝青桐问:“公子见过我家大小姐了?”吴秋遇点了点头:“见过了。”郝青桐说:“公子是大小姐的朋友,是曾府的贵客,日后我等定当尊重。”鲁啸直爽地说道:“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吴秋遇憨憨地笑了一下,说:“你们太客气了。你们好好保护婉儿小姐就行了。我这里没什么事。”
别了三人,吴秋遇回到房中。秋香正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打瞌睡,手里的扇子已经垂到了腿上。吴秋遇轻轻走过去,想把秋香扶到床上睡,可又忽然觉得自己去碰她有些不妥,于是赶紧收了手,坐在桌边看着她。过了一会,秋香忽然头一晃,惊醒过来,睁眼看见吴秋遇坐在屋中,而且正在笑眯眯看着她,觉得有些不要意思,赶紧站起来说道:“你回来啦?”
吴秋遇也站起身,对秋香说:“秋香姐,感谢你这么多天对我的照顾。我现在已经全好了,以后你不用再照顾我了,回去伺候你们小姐吧。”秋香愣愣地看着他,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我们小姐说的?”吴秋遇说:“是我不想再劳烦秋香姐了。”秋香说:“这个得我们家小姐说了才算。你急着打发我,是不是又存心要走?”吴秋遇说:“我已经答应婉儿小姐,暂时不走了。”秋香说:“那就是嫌我碍事,我妨碍你了吗?”吴秋遇赶紧摆手:“没有没有。秋香姐对我好,我都知道,我对你只有感激。我是真的好了,不需要人照顾了。”看到吴秋遇紧张的样子,秋香笑道:“我逗你的。你这个人真实在,也不难伺候。我听小姐的安排,伺候她还是伺候你都一样。反正你们两个早晚都……”她忽然捂住嘴,憋了一会儿,晃手道:“我什么都没说。我这就问问小姐去。”说着,她慌忙跑出了屋子。吴秋遇也没多想,开始在屋中打坐炼气。
吴秋遇继续住下来,每日睡醒了,也到院中走走。曾婉儿倒不常来打扰他,秋香也来得少了。吴秋遇难得清静无事,正好可以安心练功调养,体力日渐恢复,内力也逐渐增强。
这一日,曾婉儿来找吴秋遇,对他说:“今日天气好,我带你出去走走。”吴秋遇连日来呆在曾府,除了秋香和偶尔一见的曾婉儿,看不到几个人。曾婉儿一说,他当然乐意同去。
刚到府门,看见鲁啸和廖树山带着那个疯子走了进来。吴秋遇心中纳闷。曾婉儿见吴秋遇惊讶,解释道:“那个人叫胡大宁,曾经与我爹相识,原来也偶尔到府里来,不想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我爹不忍见他流落街头,就派人把他接来。”吴秋遇隐隐觉得胡大宁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鲁啸见曾婉儿要出门,开口问道:“大小姐,你要出去?你稍等一下,我们把他送进去,很快就出来。”曾婉儿说:“我陪秋遇公子出去走走,你们都不用跟着了。”鲁啸愣愣地刚要再说什么,被廖树山轻轻拉了一下,才醒过闷来:“哦,对呀。有秋遇公子在身边保护,我们有啥不放心的。哈哈。”廖树山怕曾婉儿难为情,赶紧拉着鲁啸,一起带着胡大宁往里走。
出了府门,吴秋遇忽然问道:“这些天怎么一直没见到那个……他们不是四个人吗?”曾婉儿说:“你说的是罗兴吧?我把他派去山西了,让他带人去找你师父。”吴秋遇心中一阵感动,默默地看了曾婉儿一眼。
曾婉儿说:“走,咱们先在蓟州城里转转热闹去。”吴秋遇只闷头跟着,没有搭话。曾婉儿见吴秋遇低着头不说话,觉得奇怪,于是问道:“你怎么了?有心事?”吴秋遇抬起头,小声说道:“咱们能不能出城看看?我想去给如梦找个墓地。”曾婉儿想了一下,说:“也好。城北就是府君山,风土不错,我带你去那里看看。”吴秋遇点头道:“多谢小姐。”曾婉儿说:“我都说了,认你是个朋友。你跟我不要那么客气,以后就叫我婉儿好了。”“哦。”吴秋遇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府君山在蓟州城北,二人边走边聊,没多久已来到山上。曾婉儿介绍说:“这座府君山自古有名,原来叫做崆峒山。传说古时候山上住着一位圣贤,叫广成子。黄帝轩辕氏大战蚩尤之后,曾经专门来到这里,向山中隐居的广成子求教修身治国之道。山上除了广成子殿,还有三官殿、文王殿、玉皇阁和关帝庙,刚才山脚下的那个塔是赵公塔。”
吴秋遇对曾婉儿所说的那些去处并无兴趣,他心里只想着墓地。二人在山上转了几处,终于找到一个地方。这里南面朝阳,草木葱郁,地上小花炫烂,偶有几只鸟儿栖落。曾婉儿问:“秋遇公子,你看这里如何?”吴秋遇点了点头,也很满意。
曾婉儿说:“咱们来得匆忙,没有工具,今日建不得坟。不如先回去准备,选个黄道吉日,再来安葬如梦姐姐。”吴秋遇点了一下头,说:“我想先在这里树个碑,现在就把地方定下来,好让如梦早日安息。”曾婉儿四下看了看,面露难色:“怎么树?”吴秋遇问:“你带匕首了没有?”曾婉儿愣了一下,从靴子里拔出匕首。吴秋遇凝神运气,用降魔十三式中的第一招“开山惊魔”从树上打下一枝粗杈。
一个人正躲在不远处的树后偷看,惊见吴秋遇隔空把树杈打断,吓得险些叫出声来。
吴秋遇拖回树杈,用匕首削了,做出一个光面来。曾婉儿问:“你想刻什么字?”吴秋遇也正在想这个:如梦,香儿妹妹,叫什么好呢?他忽然回头问曾婉儿:“我们已经定了亲,她算是我的什么人?”曾婉儿说:“那是……未婚妻。”吴秋遇点了点,准备刻上“未婚妻”。曾婉儿忽然拦道:“秋遇公子!我觉得,你刻这个不好。虽然你们已经定了亲,但是如梦姐姐已经不在了,你们已经没有成亲的机会,这个对你、对如梦姐姐都是遗憾。以后你可能还会遇到别人,还要和别人……成亲。我知道你对如梦姐姐情义真挚,日后定会时常过来祭奠。如果你把那三个字刻上了,将来你的……家人,怕是不便陪你来祭拜。”吴秋遇说:“不会的。如梦已经不在了,我以后没有成亲的那一天了。”说着继续要刻。曾婉儿又说:“那你们有夫妻的情分吗?”吴秋遇不解,回头望着曾婉儿。曾婉儿说:“你们才刚刚定亲,而且永远都不能成亲。你对如梦姐姐的情义一直是兄妹,是知己。你偏偏刻上未婚妻三个字,怎么证明你对她的真心?”吴秋遇愣了一下,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于是刻下这么几个字:香儿妹妹如梦之墓。
曾婉儿见了,点了点头,帮吴秋遇一起把墓碑插在地上,然后说道:“今日先这样,改天我找人定做一块石碑,建坟的时候一起替换。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吴秋遇点了点头,跟着曾婉儿往山下走,路上还不时地回头张望,直到那墓碑渐渐看不见。
躲在树后偷窥的那个人,从树后转出来,张望了一下二人的背影,见他们二人已经走远了,便也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