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梓图发出请柬,要在聚仙楼宴请官员,尤其是带兵驻屯的将佐,不论大小一律有份。聚仙楼是蓟州城中最有名的饭庄,寻常百姓是去不起的,普通富户一年也难得去几次。老早就有人到了,提前来的大多是级别较低的武官,他们平时机会不多,所以一收到请柬,早就准备着了。时近正午,各路官人纷纷来到。曾梓图接了太守大人之后,便陪着一起进去,不再出来。曾可以代替父亲在门口迎客。曾梓图特意把吴秋遇和小灵子也叫来,本要给众人引见。可是吴秋遇和小灵子不想与那些官府的人打交到,便主动找偏僻的位置坐下来,曾梓图忙着招呼官人,也无暇再顾及他们。和吴秋遇他们同桌坐的是几个低级武官,吃相粗莽,这倒叫吴秋遇和小灵子可以放松下来,吃得倒也自在些。小灵子简单吃了些东西,自觉饱了,开口问旁边的人:“这位大哥,曾老爷经常请你们来聚仙楼吗?”那武官一边嚼着鸡腿一边说道:“每年都有两三次吧。蓟州城里,像曾老爷这么有良心的大户,实在太少了。你们两位是……?我看曾老爷对你们很客气?”小灵子说:“我们是曾府的亲戚,正好赶上了。”那武官稍稍比划了一下子,作势拱手:“哦,失敬失敬。”然后和别人一样,继续大吃大喝。
曾可以转着给各桌的客人敬了一圈酒,难得坐下来吃几口,忽然注意到,曾梓图附近只有裘如龙和柯老三伺候着,却不见胡大宁的身影。他不禁心中纳闷:“胡大宁是爹爹的心腹,时常贴身保护。今日宴请,连裘如龙都来了,怎么不见胡大宁呢?”
吴秋遇和小灵子吃饱喝足,见酒席一时半会还结束不了,他们实在不想再陪坐下去,便跟旁边的人简单打了招呼,悄悄下楼去了。
曾可以联想到那日花园施工的情景,越想越觉得奇怪,于是编了个饮酒过多、身体不适的借口,在爹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曾梓图刚才看到儿子逐一向各桌客人敬酒的情景,但并不知道他喝的是水,便也信以为真,还要打发白鹿司送他回去。曾可以说不用,又跟曾梓图桌上的几位主要客人道了别,便佯作醉态地扶着楼梯下楼去了。
吴秋遇问小灵子:“灵儿,你说曾伯为何要请那些人来聚仙楼吃喝呀?”小灵子笑道:“他当然不会白请。那些大官手下有兵有人,把他们买通好了,就能更有倚仗。你想想,曾家在蓟州这么多年,北冥教一直把他们视作眼中钉,为啥却一直没有动过他们?曾家的人再多,能多得过北冥教吗?还不是有官府的人在背后撑着,才叫北冥教不敢妄动。民不与官斗嘛。”吴秋遇恍然大悟:“灵儿,还是你看得透彻。”小灵子说:“我原来也一直纳闷。今天看了,才想到这些。”说到这里,两个人不约而同又往聚仙楼忘了一眼,猜拳行令之声仍清晰可闻。
这时,忽然看到曾可以摇摇晃晃走了出来。吴秋遇正要上前去扶他,却被小灵子拦住。小灵子拉着吴秋遇躲到暗处,低声说道:“咱们看看他去哪儿。万一他喝醉了,迷迷糊糊去见如梦姑娘,咱们一路跟去,岂不省事?”吴秋遇眼前一亮,赶紧藏好了仔细瞧着。曾可以摇摇晃晃走了几十步,回头看看已经离聚仙楼远了,马上直起身子,迈开大步向前走去。吴秋遇心中纳闷。小灵子笑道:“果然有鬼,他刚才是装的。咱们悄悄跟着他。”两个人便远远跟着曾可以。吴秋遇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如梦,心里相当激动。
走着走着,小灵子嘀咕道:“这是回曾府的路。难道他把如梦姑娘藏在府里?”曾可以果然回到曾府,而且是直奔花园。吴秋遇和小灵子也悄悄跟了过去。
曾可以摇摇晃晃走进花园,有个正在凿石头的工匠见了,抬头说道:“公子,花园正在施工,小心您的衣服别弄脏了。”曾可以见他只是提醒,并无阻拦之意,便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说:“好,我知道了。你继续忙吧。”工匠继续闷头凿石头。曾可以来到凉亭附近,刚要走进去观看,忽听旁边有人高声说道:“公子,那里油漆未干,还沾碰不得!”曾可以扭头一看,又是胡大宁。只见他手里拿个剪子,似是正在修剪假山上的藤条。曾可以佯装醉意,笑着问道:“胡叔叔,你怎么甘心当起花匠来了?”胡大宁笑道:“园中整饬,一时也找不到那么多人手,我这双糙手也想试试看。你来瞧瞧,我这剪得怎么样?”曾可以随便看了两眼,点头道:“不错。谁说胡叔叔手糙了,我看手艺就挺好。胡叔叔,你继续忙着,我只是多喝了几杯,随便走走。”胡大宁忙叫住他,劝道:“公子,你还是改日再来吧。这里面乱糟糟的,一不留神有个石头松动、草木带刺儿的,我不好跟曾公交代。”曾可以身子微微晃了一下,说道:“那好,我就听胡叔叔的。不玩了,回去。”说完,便扶着石头慢慢转身,开始往回走。胡大宁在身后高声喊道:“等这园子修好了,我第一个请公子来看!”曾可以挥了挥手,嘴上说着“多谢了”,摇摇晃晃地走出了花园。
吴秋遇和小灵子躲在远处,只能看见曾可以到园中走了一圈,和胡大宁说了几句话,至于他们说的什么,由于离得太远,没听清。吴秋遇嘀咕道:“曾公子是不是让他提防咱们啊?”小灵子说:“他们说什么,我也没听见。不过看样子,他们好像没有默契,要不然曾公子就不会继续装醉了。我想他们说的应该不是这个。”
曾可以来找妹妹曾婉儿,进到屋里,看到秋香也在,只微微笑了一下,没急着说什么。“小姐,我去沏茶。”秋香知趣地走开了。曾婉儿开口问道:“哥哥,今天聚仙楼顺利吗?”曾可以随便点了点头,说:“嗯,还好。有爹坐镇,一切顺利。”曾婉儿忽然觉得有点奇怪,于是问道:“哎,对了,爹还没回来吧?你怎么一个人先回来了?”曾可以说:“我心里有事,所以想来找你商量一下。”曾婉儿马上猜道:“是如梦姐姐的事?”曾可以说:“不,是胡大宁。我老觉得他在那里有古怪。”曾婉儿不解:“你还在想着花园施工的事?”
曾可以点头道:“嗯,我刚才又去看了一下,觉得那里根本不需要修缮。虽然有些人在那里做样子,但是一看就是磨工夫的。”听到这里,曾婉儿沉默了一下,轻声道:“其实,我也觉得那里已经很好了,用不着再做修改。真不知爹是怎么想的。”曾可以说:“就算要施工,总该是往好处改吧?可那胡大宁是个粗人,让他去干那种精细活,实在不合常理。”曾婉儿也点了点头:“哥哥,你说的有道理。”曾可以说:“妹妹,你回来得比我早,先前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曾婉儿想了想,摇头道:“这个,我倒没留意。要不,我去问问秋遇公子?他们来得更早,而且胡大宁也是他给治好的。”曾可以说:“可以去问他,不过你得婉转些,不要让他知道咱们在猜疑什么。这个事让爹知道了总归不好。”曾婉儿点头记下。
自从听曾婉儿说了的吴秋遇的死讯,柳如梦一直伤心哭泣。卢夫人在一旁安慰照顾,有时也难免跟着叹息几声。看着柳如梦只顾伤心,卢夫人很心疼,就想着怎样去分散她的思绪。忽然看到墙上的菩萨像,卢夫人眼前一亮,重新焚上一炉香,对柳如梦说道:“孩子,人死不能复生。现在当务之急,是帮秋遇超度亡灵,希望他到阴间能得解脱,早日轮回转世。”柳如梦听了卢夫人的话,果然止住哭声,擦干眼泪说道:“娘,您拜菩萨日久,教教我怎样超度吧。”卢夫人心中甚喜,便给柳如梦讲起了佛家超度亡灵的仪式。柳如梦心里想着要帮吴秋遇超度轮回,心思一转,果然不像原来那么一直伤心了,只是偶尔闲下来还会偷偷落泪,或者望着定心剑发呆。卢夫人乍一看到柳如梦面前摆着短剑,还以为她思念吴秋遇要跟着殉情呢,急忙上前抢夺:“孩子,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呀!”柳如梦愣了一下,解释道:“娘,您不用担心。我还有很多实情要办,不会寻短见的。这把定心剑是一心哥哥留给我防身用的,也是他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看着它,我就能想起一心哥哥。”卢夫人这才心里踏实了,但还是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你整日看着她只会伤心。还是暂时先收起来吧,等以后心情平静了,再拿出来做个念想。”柳如梦知道卢夫人是为她好,便轻轻点了点头,把定心剑收了起来。
曾可以隐隐觉得胡大宁有些奇怪,但是又拿不准究竟是胡大宁自己有私,还是父亲暗中授意。曾梓图在聚仙楼送走了客人,带着裘如龙和柯老三回到府中。曾可以原本想着找父亲说说胡大宁的事,已经迎到了门口,可是一见到曾梓图,忽然觉得时机不成熟,便忍住作罢。曾梓图问了问曾可以的身体情况,听他说已无大碍,便回房歇息了。裘如龙和柯老三也喝了不少,跟曾可以打了个招呼,也各自去了。
曾可以知道自己手下的那些人里,白鹿司武功最好、主意也多,便把他悄悄找来一起商量。白鹿司见曾可以只找了自己一个人,多少有些纳闷,进门之后开口问道:“公子,这么急找我来有何吩咐?”曾可以先往门外看了看,然后关好门,让白鹿司一起到桌边坐下。白鹿司猜不出公子找他所为何事,但是已经感到应有极为隐秘之事。落座之后,曾可以小声说道:“我想请你帮个忙。”白鹿司说:“公子只管吩咐就是了,不必客气。不知我能做些什么?”曾可以说:“我发觉胡大宁行为古怪,想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只是他一直守在花园,不便观察。所以,我想请你帮忙把他调开。”白鹿司想了一下,说:“这个……好办。什么时候?”曾可以说:“黄昏时分,工匠散了之后。如果他去吃饭,你只需设法缠住他。如果他仍然守在那里,就请白兄施展手段,让他离开一会。”
白鹿司问:“需要他离开多久?”曾可以说:“时间不用太长,半刻钟即可,免得他起疑心。”白鹿司点了点头,已大致心中有数。曾可以又嘱咐道:“胡大宁的武功不弱,你务必小心。若是调虎离山,千万不能让他认出来,更不能让他追到。要不然,闹到我爹那里,咱们不好说话。”白鹿司笑道:“公子放心,这一点本事我还是有的。”曾可以郑重地看了看白鹿司,点了点头:“我当然相信白兄的本事,要不然也不敢托付此事。你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白鹿司说:“我穿惯了白色,太招眼,烦请公子为我找一身夜行衣。”曾可以当即就办,从衣柜里翻出一身黑衣,用蓝布包了,交给白鹿司。白鹿司笑了笑,告辞出去准备。曾可以便在房中精心安排自己的计划。
曾婉儿让秋香准备了一些点心,二人便向吴秋遇的住处走来。小灵子也在吴秋遇的房中,看到曾婉儿和秋香进来,起身招呼道:“曾小姐,秋香姐姐,你们来啦。”吴秋遇本来背对门口坐着,听到小灵子说曾小姐来了,也赶紧站起来。有小姐在,秋香没有说话,只是笑着跟小灵子点头致意。曾婉儿吩咐秋香把点心盒放到桌上,然后说道:“这是新买的点心,我拿一些来给你们尝尝。”吴秋遇说:“多谢小姐。”曾婉儿笑了一下,对小灵子说:“小灵子姑娘,我想跟秋遇公子单独说几句话可以吗?”小灵子看了一眼吴秋遇,干脆地说道:“可以呀。我正想跟秋香姐姐好好聊聊呢。秋香姐姐,咱们走。”秋香很喜欢小灵子这种性格,高高兴兴地跟她一起出了屋子,并轻轻把门带上。
吴秋遇这才想起招呼婉儿小姐坐下。曾婉儿坐下说道:“秋遇公子,你们来了有些日子了,住得还习惯吧?”吴秋遇忙说:“习惯,习惯,伯父对我们很照顾。”曾婉儿问:“那你有没有觉得,这次来了以后,跟原来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跟原来不一样的地方?”吴秋遇认真想了想,抬头说道,“有,有一些不同。原来府里人多热闹。我们这次来,你和公子都不在,秋香姐他们也不在,冷清了许多。”曾婉儿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还有呢?”“还有……”吴秋遇憋了半天,不知道该从哪说起。曾婉儿提示道:“有没有看到奇怪的人,奇怪的事?自从你和小灵子来了以后。”吴秋遇想了一下,忽然说道:“我想起来了,我们那天,是跟踪裘如龙和司徒豹来的。他们俩跟一个海鲨帮的人在一起,那个人好像叫……叫孙承。到了府里之后,他们就不见了。后来,丁大哥在一间屋子的墙洞里看到孙承。他躲在里面有吃有喝,被我们抓了之后,嘴很硬,我们也没问出什么,就把他捆了,还扔回墙洞。后来我们把这个事跟伯父说了,后面就是他派人处理了。”曾婉儿细问道:“是哪间屋子?你还记得吗?”吴秋遇说:“就是离大厅最近的那排房子,最边上靠墙的那一间。”
曾婉儿默默记在心里,然后又问道:“那个疯了的胡大宁,是你给治好的?”吴秋遇点头道:“是。那天我们没看到府里的人,正在四处寻找,忽然听到疯子的叫喊,就过去看。正好有两个北冥教的长老要杀他,我们觉得他已经疯了挺可怜的,就帮了他。后来伯父就来了,跟我们说了他的来历。我试着医他,后来倒真是治好了。没想到他好了以后,连说话的腔调都变了。我们都有点不习惯了。哈哈。”曾婉儿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爹倒是跟我们说起过他的来历。那后来呢,他好了以后,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表现?”吴秋遇想了想,说:“没有吧。他对伯父很敬重。上次伯父在府君山遇险,他都挺身扑挡,很拼命的。”
曾婉儿点了点头,说:“嗯,他是我爹的亲信,一向忠心耿耿。看来这一点还没变。要说变,我看就是他的酒量变了。原来他可是嗜酒如命的家伙,没想到疯了一场之后,倒把酒给戒了。呵呵。”吴秋遇一愣:“没有啊。他刚醒的那一天还喝了不少呢,饭没吃完就趴在桌上睡了。”曾婉儿一愣:“那天我哥哥回来,在桌上敬酒,他可是一点没喝呀。连我爹都替他说话呢。”吴秋遇说:“这个我也觉得很奇怪。也许是他疯过一场之后,突然想通了,不想再喝酒了。这个也不是什么坏事吧?”曾婉儿笑道:“不喝酒当然不是坏事。你也不喜欢喝酒,我看你比那些喝酒的人……强多了。”说完之后,她忽然觉得有些难为情,羞羞地低下头去。吴秋遇只是憨憨地傻笑。
小灵子正在树下跟秋香聊天,忽然看到门开了,吴秋遇送曾婉儿从屋里出来。小灵子笑嘻嘻说道:“这么快就说完了?我跟秋香姐姐还没聊够呢。曾小姐,你还可以再跟秋遇哥哥多说几句,我们不着急的。”曾婉儿偷偷看了一眼吴秋遇,脸上一热,轻声道:“不用了。秋香,我们走。”说完,也不敢看小灵子一眼,就快步走开了。秋香赶紧跟了上去。小灵子都到吴秋遇的身边,轻轻捅了他一下,问他:“你们刚才都说什么了?曾小姐怎么那样就走了?”吴秋遇一脸无辜的说道:“她就问了一些……咱们来了之后的事。问有没有奇怪的人,奇怪的事,我就把咱们看到的跟她说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那样了。”小灵子望了望曾婉儿的背影,又瞅了瞅吴秋遇,顽皮地笑了一下,背着手进屋去了。
黄昏时分,胡大宁打发了工匠散去,独自坐在假山旁边等着。他身旁的山石夹缝处,地面有块长满青苔的石板。透过石板与石头之间的空隙,可以看到下面是空的,石板周边有松动过的缝隙。
有家丁准时送饭来,把三层的大食盒放在地上,揉着胳膊说道:“胡爷,您一个人吃得了这么多么?要是心疼小的,下次让我少拿两样吧。我胳膊都酸了。”胡大宁假装瞪了他一眼,骂道:“你小子,又想偷懒!给老子送趟饭,还委曲你了?”那家丁嬉皮笑脸地哈哈了两声,弯腰揭开食盒的盖子,开始往外端拿饭菜。胡大宁说:“好了,就放那儿吧。我自己拿,算是心疼你吧?你可以走了。”家丁说:“那怎么行?胡爷劳苦功高,小的本该伺候。”胡大宁笑道:“让你滚你就滚,哪那么多废话!”看样子这个家丁早就跟胡大宁混熟了,被他骂上一两句倒很受用,直起身来乐呵呵地走了。
胡大宁只拿了上层的两个菜,端了一碗米饭,大口地吃起来,很快就吃完了。他抹了抹嘴,擦了擦手,警惕地向自周看了看,然后揭起身旁的青石板,提起食盒便要下去。
忽然一团黑影闪过,停在了假山后面。胡大宁隐隐听到有动静,站起来四下瞅了两眼,没看到人,便以为是风声,便继续要走。这时,就听假山后面有个奇怪的声音嘀咕道:“曾府这么大,曾梓图住在哪儿啊?看来要杀他还真得费点工夫。”接着便传来磨刀的声音。胡大宁一惊,赶紧放下食盒,轻轻找了过去。只见一个黑衣人手持尖刀,正在石头上轻轻磨着。胡大宁迈步悄悄靠近过去。也不知那黑衣人是本就要走,还是早有警觉,胡大宁刚要伸手拿他,只见那黑衣人身形一闪,晃到石头后面就不见了。胡大宁知道黑衣人是来行刺曾梓图的,怎肯放过,急忙快步追了过去。
曾可以从花丛后面转出来,见胡大宁已经被黑衣人引走,赶紧细心在假山周围搜索。
黑衣人跑在前面,仍在四处张望,好像并不知道有人在身后。胡大宁也不惊动他,悄悄在后面跟着,只想趁他不备,突然将他拿住,免得动起手来,在府中造成慌乱。黑衣人行动路线很诡异,一会躲起来半天不见,害得胡大宁以为跟丢了紧张到不行;一会又突然出现,让胡大宁看到希望,继续在后面跟着。
曾可以转到假山西侧,发现那块竖起的青石板和山石夹缝处的通道。他快步走过去,低头往下一看,只见窄道中有几级石阶,辗转通到一处下陷的狭窄地面。他不由得愣了一下,自己在府中住了这么多年,花园也来了无数次,怎么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不过这里狭窄隐蔽,平时又有石板掩盖,如果不是仔细来找,确实很难发现。
曾可以回头看了看,见胡大宁还没回来,便小心翼翼地踩着石阶下去。开始他还担心下面设有机关,所幸一切正常。来到下面,地方紧窄,光线幽暗。曾可以稍稍适应了一下,开始转身寻找。他发现了石壁上的洞口,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由于来得匆忙,也没想着要带打火的器具,他只得摸着石壁,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往里摸索。没想到里面竟然越来越宽敞,转过一个硬弯之后,发现前面亮堂起来。曾可以停下脚步,往里面观察了一下,没发现有异常动静,这才继续迈步往前走。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左面有声响,曾可以赶紧闪身贴住石壁,仔细观瞧。声音像是从石壁里面传出来的,仔细摸索过去,发现那里有一道石门。曾可以试着推那石门,微有松动,但是推不开。他知道周围一定有开启石门的机关,果然在角落里的发现一个微微凸起的石块,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与周围的差别。曾可以身子没敢太靠近那石块,只是伸长手臂去按动。那石块被推进去之后,只听嘎吱吱声响,石门往里陷入一段之后,向两旁缩进石壁里。
曾可以探头看了一眼,只见门口里面有一道婴儿手臂粗细的铁栅栏,与里面的石壁共同围成一间囚室。一个人披头散发坐在里面,听到石门打开的声音,稍稍动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回头。曾可以轻声问道:“你是什么人?”那个人哼了一声,开口骂道:“你们已经得逞了,又何必明知故问?”曾可以知道,他可能把自己当成胡大宁了,于是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我跟他们不是一伙。无意中发现这里有个山洞,就进来看看。”
那个人轻轻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没有言语。由于他头发散乱,洞里光线又暗,曾可以没看清他的脸,于是又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被关在这里?”那人又轻轻哼了一声,骂道:“你们这帮狗贼!只会用下三滥的手段!要杀便杀,不必来戏弄老子!”曾可以想了一下,说道:“如果你告诉我实话,说不定我可以帮你?”那人哈哈大笑了一阵,冷冷说道:“你不用再假惺惺了!你们给姓曾的当走狗,早晚有一天,他把你们都害了!兴许下场还不如老子!”曾可以知道很难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摇了摇头,说:“既然你信不过我,我多说也无用。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说完,转身退出了门口。那人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痛苦地咳嗽了两声。
曾可以按动机关,封闭石门,看看自己没留下什么破绽,便快速出了石洞。他刚要登石阶,忽听上面有动静,赶紧闪身躲到石头后面。胡大宁提着食盒下来,猫腰钻进洞里去了。曾可以等了一会,听到胡大宁的脚步已经深入洞中,这才赶紧出来,登着石阶快步上去。到了上面,曾可以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这才快步离开假山。
刚出花园没多远,就见郝青桐和鲁啸迎面走来。郝青桐一看到曾可以,马上过来说道:“公子,他们正找你呢。刚才胡大宁说,有个刺客进了府里,让大家多加小心。裘如龙他们已经去保护老爷了,我们得赶紧去守护小姐。你也要当心哪。”曾可以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们快去吧。”郝青桐和鲁啸走了,曾可以心中暗想:“刚才真是好险。这胡大宁倒也不笨,知道一时抓不到刺客,便把消息放出去,自己仍去看守石洞。那个人到底是谁呢?怎么会关在那里?”曾可以当然知道胡大宁所说的刺客其实是白鹿司,但是既然胡大宁已经把有刺客的消息放出去,自己也只有跟着把戏演下去,免得露出破绽。于是他装出一副忧虑的表情,慌忙去找曾梓图问安,并积极布置一切,准备抓刺客。
吴秋遇和小灵子也听到有刺客的消息。吴秋遇担心小灵子的安危,便让她到自己的房间就近保护。等了将近两个时辰,外面仍没有任何动静。小灵子有些撑不住了,就要回去睡觉。吴秋遇不放心,就让小灵子在自己的床上躺下。小灵子很快睡着了。吴秋遇坐在桌边守着,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夜静更深。又一条黑影出现在花园附近。胡大宁正靠在假山上打盹,忽然被打更的帮子声惊醒,他揉了揉眼睛,四下观望。恰巧此时那黑衣人经过,踩在碎石上发出一些声响。胡大宁扶着石头站起来,循声找去,发现有黑影就在附近,便又悄悄摸了过去。黑衣人在花园张望了一会,先到了后院的柴房,又把柴房隔壁的屋子翻找了一遍,似是没有找到他要的东西。胡大宁心中纳闷:他要行刺,也该到有人的房间去,怎么反倒摸到这里来了?正在他纳闷的工夫,那黑衣人已经快步向前院跑去了。胡大宁赶紧追了过去。
正在前院蹲守的司徒豹发现了黑衣人,大声喊道:“刺客在那!”一下子惊动了裘如龙、蒙昆等人。胡大宁心中骂道:“这个蠢货!悄悄堵他就行了,惊动他干什么!”正要上前追赶,忽又想到黑衣人可能还有同伙,千万别被他调虎离山,于是喊了一声“我把他撵到这来,交给你们了”便急忙赶回花园守着。
蒙昆有心要表现一下,以弥补私藏财宝的罪过,便首先跳出来,去堵截黑衣人。黑衣人发觉周围都有人,便直接向蒙昆撞去。蒙昆刚冲上来,就被他一脚踢翻在地。这时候裘如龙等人也围了上来。黑衣人瞅准空当,直向大厅的方向冲去。裘如龙、司徒豹等人在后面紧紧追赶。
曾可以正守在曾梓图的门口,见黑衣人踢翻了蒙昆,又被众人追赶,急忙跑上前,低声说道:“我已经完事了,不用再演了!赶快去我屋里换衣裳!”黑衣人稍稍愣了一下,突然推出一掌,把曾可以打了出去。曾可以虽然能够勉强站住,但是一阵热心上涌,胸闷难当,他捂着胸口惊叫道:“白兄,你……”黑衣人无暇再搭理他,继续向前跑去。
前面又来了两个人,正是白鹿司和天山恶鬼。黑衣人无心恋战,急欲绕开他们。哪知白鹿司和天山恶鬼的动作也都不慢,将黑衣人缠住,斗在一起。曾可以看到白鹿司,愣了一下,这时才突然明白,那个黑衣人原来真的是刺客!这时候,其他人也追了上来,将黑衣人围在当中。司徒豹和裘如龙等人上前帮忙。蒙昆也气哼哼地赶了过来,急于报那一脚之仇。
黑衣人武功很高,虽然被众人围住,但并不慌乱,很快裘如龙、司徒豹、蒙昆等人身上就都吃过他的拳脚了。天山恶鬼生性狡猾,见自己占不到便宜,就远远躲着只是呐喊。白鹿司武功稍稍高过他人,暂时还没有吃大亏。
这时候,曾梓图由柯老三保护着从屋里出来。曾可以捂着胸口走到父亲身边,看到眼前的形势,知道凭这些人一时难以将刺客擒住,便小声对曾梓图说道:“派人去把秋遇公子请来吧!”柯老三要留下来保护曾氏父子,于是便打发了一个家丁去找吴秋遇。曾梓图看出曾可以的痛苦,关切地问道:“以儿,你受伤了?要不要紧?”曾可以不想叫父亲担心,便咬着牙摇了摇头。
很快,裘如龙等人招架不住了。蒙昆倒在地上翻滚着,司徒豹半个膀子麻了,一条胳膊已经抬不起来。天山恶鬼一直不敢上前。实际上就只有白鹿司和裘如龙仍然在与黑衣人搏斗。黑衣人体力也消耗了不少,已经无心再打,一掌将裘如龙推出之后,便要飞身上房。白鹿司看出他的意图,急忙伸手去抓。黑衣人闪身躲过,却也不得不重新准备弹跃。又被白鹿司纠缠了几招,黑衣人似是恼了,这一次竟然不躲,豁出捱上白鹿司一抓,狠狠往他胸前拍了一掌。白鹿司闷呼一声,身体向后退去,踉跄出四五步方才站住。裘如龙一时愣在那里,不敢上前。
黑衣人看了一眼曾梓图,冷笑一声,两脚一登,便飞身而起。他的身子刚刚离地,便觉得腰带被人抓住,又落回地面。黑衣人急忙回手一击,那人松了手,轻松闪开。黑衣人回头一看,见是吴秋遇,不由得愣了一下。看到吴秋遇来了,曾梓图心里踏实了,脸上露出笑容。裘如龙等人也如释重负,重新围了上来。
黑衣人跟吴秋遇过了几招,看出他的武功肯定在自己之上,于是忽然停手叫道:“停,不打了!”吴秋遇说:“好啊。你只是太累了,若是先前没有跟他们动手,我未必能赢你。”黑衣人苦笑着摇头道:“吴少侠说笑了。我认输,如今落在你手里,随便你怎么处置。”吴秋遇愣了一下,借着月光仔细一看,忽然认出来,惊叫道:“你是朱雀使!怎么半夜到这里来了?”
这时候,曾梓图让柯老三扶着他走了过来,笑着说道:“原来是北冥教的四位巡查使之一,神出鬼没的朱雀使朱通老弟。老夫闻名已久,可惜一直无缘相见。没成想,今夜老弟竟能驾临敝府,实在是蓬筚生辉呀。”朱通轻轻哼了一声,没说什么。曾梓图说:“刚才都是误会,多有得罪。不知老弟夜来敝府所为何事啊?”朱通瞅了他一眼,愣愣说道:“日前本教青衣堂的两名属下,在尊夫人住处附近的竹林失踪,我想这应该是曾公的手笔吧?”曾梓图故作一愣,惊讶地问道:“竟然有这种事?老夫可着实不知。我家夫人是在那里住过不假,可是自从我被秦长老请上挂月峰,家里人怕我回不来,就都离开了蓟州。那个院子早就荒废了,老夫和家人也都很久没有去过了。小竹林的事老夫没听说。不知贵教弟子去那里有何公干?”朱通看了看曾梓图,一时也讲不出道理。
那晚在小竹林,吴秋遇亲眼看到黑衣人杀害两名青衣堂的属下,这个事应该不是曾梓图所为,于是便出面解围道:“伯父,朱雀使这次来是为了查清青衣堂属下失踪的事,反正此事与曾家无关,刚才的事就算是误会。我看不如让朱雀使回去,也好早日查清真相,解除误会。”朱通惊讶地看了一眼吴秋遇,心中暗自感激。蒙昆等人刚才吃了亏,正想着如何收拾这个黑衣人呢,一听吴秋遇给他求情,一个个叫嚣道:“曾公,不能放他走啊!他明明就是来行刺的,现在失手被擒,才胡乱找个借口陷害!”曾梓图示意众人安静,然后笑着对朱通说道:“秋遇贤侄说得极是。北冥教的巡查使都是光明磊落之人,怎会干那行刺的下流勾当?这本来就是一个误会,老夫心怀坦荡,当然盼着朱雀使早日查清真相,消除误会。大家都让开,秋遇贤侄,你送朱老弟从大门出去。”蒙昆等人各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曾可以没有说话,用心思考着爹爹的用意。朱通几乎不敢相信,惊讶地看着曾梓图:“你真的肯放我回去?”曾梓图笑道:“老夫一片诚意,岂能有假?若不是夜静更深,怕扰了乡邻,老夫还想好好招待老弟一番呢。现在时候不早,只能口头说说罢了。老弟只管离去便是,有秋遇贤侄送你,他们不会乱来。”朱通轻轻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曾公这么说,倒有几分诚意。朱某惭愧了。告辞。”说完,又看了看裘如龙等人,转身便走。吴秋遇当然也很高兴,便陪着朱雀使往外走。
“等一下。”曾梓图忽然开口叫道。裘如龙等人难免心中暗喜。曾可以也不禁看了爹爹一眼。朱通回身笑道:“呵呵,曾公这么快就反悔了?”
曾梓图摆手道:“哎,老弟不要误会。老夫既然说了送你走,又怎么会反悔呢?我只是有一事相求,万望老弟帮忙啊。”朱通问:“什么事?”曾梓图看了看裘如龙等人,吩咐道:“大家今夜辛苦了,都早点去歇着吧。留下以儿陪着我就行了。”众人面面相觑之后,明白曾梓图后面的话是不想当着大家的面说,便各自散去了。
等众人都走了,曾梓图才叹息着说道:“老夫不幸卷入北冥教总坛风波,被迫自废武功。痛定思痛,已无心再过问江湖之事,只想做个富家翁,安度残生。烦请老弟回去转告司马教主和各位长老,以后只把老夫看成是寻常百姓吧,不必再为老夫的事费心。要不然,老夫只有一死,方能让大家安心。”说到伤心处,还抬手擦了擦眼睛。曾可以在一旁安慰。吴秋遇也摇头叹息。朱通愣了半晌,才慢慢挤出几个字:“你让我转告司马教主?”曾梓图说:“是啊,不知老弟肯不肯帮老夫这个忙?”朱通得到他的确认之后,点头道:“好,朱某一定转告。请曾公安心做你的富家翁,以后北冥教必不相扰!”曾梓图颤颤巍巍拱手道:“如此,老夫替我曾家上下多谢老弟了!”朱通看在眼里,叹息着摇了摇头,说了声“告辞”便转身离去。吴秋遇跟去送他。
看着二人走远,曾可以小声赞道:“爹,您真是高明!”曾梓图得意地笑道:“这样,北冥教的人就不会再来骚扰咱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