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问,小六这辈子听过的最为悦耳的声音?不是泰安城内街头叫卖的抑扬顿挫,也不是茶馆说书的慷慨激昂,更不是醉红楼里倚红伴绿的莺声燕语,而是那几可入耳的崩碎声。
因为,崩碎的是石,震动的是天。石破天惊,这世间再难寻觅如此悦耳的声音。
更重要的是,这一声的石破天惊,拨弄了那几欲成灰的希望,令得薪火重燃。
原本茫然的小六,艰难的转过身子,想去查询那道声音的出处。但那石柱太高,其顶上的细纹,小六又哪儿能得见?
不过,纹虽不入眼。但却已化声入耳。
尤其是,在看到那道身影如垒石般砸落柱顶,以及耳畔随之而现的那美妙,小六即便不见细纹,也知细纹就在那里。因为,他是一个探子。而且,是极优秀的那种。
小六的双手垂在两边,双拳攥紧,极是紧张。心中的弦,却是慢慢的松下。
然而,上天似乎永远都那么喜欢与人玩笑。或者说,总是喜欢在给了人希望之后,再次无情的剥夺,以此来作为其存在的证据。
就在小六期待着那道细纹,在自己的眼前如花般绽放时,却听得半空中传来一身咆哮。
那咆哮来的极为突然,带着愤恨与不甘,令得小六极度的不安。那种情绪他懂,因为先前,正是同样的愤恨与不甘,击溃了他的希望,碎做了茫然。
垒石中,剑三千看着眼前的那道细纹,竟是在自己砸落前,向上缩了一丝。那一丝,仿佛是被人凭空抹去,从未出现。然后,自己轰然砸落,与其内的那道拳一并,再次崩碎出一丝的细纹。
崩碎一丝,抹去一丝,此一丝非彼一丝,相差不过纤毫。看似长进,却是微乎其微。
那石柱本就状似小山,以这纤毫之纹,想要崩山裂石,非尽万年之功,难以达成。
古有冥灵者,不过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即便更甚者,也不过八千春秋。一切终究只是传闻,又有谁真能苦熬这万载岁月?
即便是传说中的那位大毅力者,也只得耗费数辈之力,移山搬丘,却也只换得上苍垂怜。
可剑三千已然入魔,魔者,何曾问天!若要问天,又怎生让他入了这魔?
所以,剑三千不甘,不甘看着希望就在眼前,却要憋屈的败给那无稽的时光。
而今这股不甘的怨念,就像是一把重锤,锤击着那压制着魔念的那股执念,绝情灭性正在悄然蔓延。
绝情灭性,不单只是对于他人。一旦疯狂,对己更甚。剑三千接下来的动作,很好的诠释了所谓的绝情灭性。
只见不甘中,那层将剑三千包裹得犹如垒石的坚冰,开始猛烈的燃烧起来。不曾化雾,直接的燃烧,看起来尤为魔性。
冰层本就厚实,所以燃烧得自然猛烈,而生出的光焰当然璀璨。只是这璀璨的黑,透着一股令人生畏的森然。
一只手掌从光焰中伸出,不再漆黑,却是苍白的毫无血色。
那手掌张开,其中捏着一团的黑,那是犹如面团般的一团光焰,却漆黑的更加深邃。仿佛那手臂上原本的那些黑,系数集聚于其上。
剑三千握着那如墨的光团,朝着下方的石柱上的裂缝按去,就像是握着一团泥巴,想去修补破裂的屋顶。
剑三千不是修屋的泥瓦匠,那光团更不是补墙的稀泥巴。那光团没入那道裂纹,填满了多有的空隙。然后,开始燃烧。
一旦燃烧,世间无论何物,终将不存。金石化水,大厦倾覆。即便是这罕世大阵,也难幸免。
可问题是,这大阵接受天灵,联通地脉,即便魔火窜起,除非烧破苍穹,熔断地脉,否则,依旧难以磨灭。
终究,还是一个时间。
然而,剑三千似乎毫不在意,石柱上的手掌,依旧稳健的按在那里。而原本在身上窜起的火焰,也开始顺着他的手臂,开始朝着手掌处涌起。
于是,那团火焰越加的凝视,越加的深邃,也越加的墨黑。而剑三千的身躯,却是诡异的开始变得苍白了起来,就如他现在伸出的手臂一般。
仿佛,是要所有的黑色尽数融进了那团光焰里,去造就这世间最为极致的黑。
“这样,你会死的。”沈傲君的声音中带着焦急。在他看来,这更像是在褪尽全身的一切,乃至于所有的血色。魔火煅烧一切,自然也包括了剑三千他自己。
“我的时间不多了。”剑三千的声音越加沙哑,隐隐透着一股虚弱,似乎在印证着沈傲君的猜想。
他已入魔,即便能如现在般,维持着片刻的清醒,但有能争到多少个片刻?
与其浑浑噩噩的失去自我,不如让此刻的清明,化做永恒。
就像沈傲君所担心的那样,剑三千全身的光焰,如潮水般悉数朝着手掌而去。而剑三千的身子,越加的苍白起来,甚至白的有些发亮。
沈傲君知道,那是在化光。
化光后的血肉,又如何能称之为身躯!
石柱内,沈傲君不停的击打着头顶上的那道细纹。拳上的那两道正反七星不停的旋转,化做两道刮刀,不停的刮蹭着。
他状若疯虎,双眼赤红。那怕那道裂纹在他的拳下,蔓延的速度明显了提高了半分,但却依然不能让他安定些许。
因为,他的时间也不多了。要不了多久,剑三千便要彻底的化光。他已经知道了了贫的离去,就更不能让当初的三人,就此独留他一人孤单。
沈傲君咆哮着,却依然只是让回荡在这片空间里的震动,剧烈了些。
石柱上,那道裂纹开始泛起一丝红色。既然在燃烧,即便是石头,也难免要出现火星。
星火燎原,终于,那道裂纹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的蔓延,然后扩大。
缝隙越多,也就意味着其间可容纳的空间也越多。那万化大阵似乎也感应到了这些裂缝的出现,然后开始自主的吸纳天地元气,开始填充修补。就像是一个真空的瓶子突然破开了一个小孔,开始吞噬瓶外的一切。仿佛随着裂缝的扩大,其自我修复的速度,也开始逐渐增强。
这种说法或许不是很恰当,但周遭的天气元气开始加速朝着裂纹涌来,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如此下去,这条好不容易扩散了些许的裂缝终究还是会慢慢缩小,最终消弭于无形。
就在这时,一根手指突然朝着那裂缝捅了过去。手指苍白,不见血色。剑三千就像是一个好奇心极重的孩童,想要看到窗户纸后的世界。
裂缝很小,显然容不下这根手指,但足以容下那薄薄的指甲。
剑三千的指甲平短而整齐,并不像传说中达到那些入魔者般,利爪如刀。
但他是个剑客,当世最强的那个。即便是平短的指甲,依然无碍于指尖喷薄出的悍然剑气。
魔元剑指!
想要整碎一堵墙,并不容易。但是想要从墙缝里扣下一块砖来,显然是要简单了许多。
就在剑三千手指不断的扣弄下,那裂缝终于再次扩大,然后那根手指就这么捅了进去。
剑三千的手指就像是个木塞子,堵住了窟窿眼,让那些狂涌而来的天地元气没了归处,再也涌不到那裂缝里。
元气无法依附,自然无处修复。而剑三千的手指也渐渐的整根没入了其中。虽然过程并不短暂,但终究还是成功的插了进去。
随着这根手指的捅入,第二根第三根,乃至整个手掌。
此时剑三千的状态极为诡异,手掌消失于石柱表面,就像被齐腕而断了般。然而随着他的手臂也渐渐没入石柱,就仿佛被一点点的溶解、消化、吞噬了一般。
剑三千不惜燃烧魔躯,终于换来了一个破入其中的机会,并且已经成功的将自己的一只手掌没入其中。
可就算剑三千整个人都突进入阵内,那又能怎样呢?万化大阵隔绝内外,生生不息。而今沈傲君已经无奈的囚困其中,难以脱身。就算是剑三千破入其中,也不过是徒添一名囚徒罢了。
剑三千燃烧魔躯自然不可能只是为了自囚其身,只见他没入石柱的手掌突然向着斜刺里伸去,看上去就像是穿起衣裳,将手臂朝着袖筒里伸去。
这个过程依然缓慢,且艰难。但或许是因为剑三千将自己的手臂填入,那扩张达到裂缝终是没能合拢起来。
如是,剑三千的另一只手臂也钻入了石柱内。然后,便是他脑袋、躯干以及双腿。
将自己的身子当作斧凿,一点一点地破开坚壁,更是要将自己一点点的挤进其中。石柱又不是泥潭,这个过程自然极为缓慢,且艰辛。更何况,其间还伴随着身躯的不断燃烧。
这个过程极长,但值得庆幸的是,剑三千坚持了下来,且成功的将自己的整个身子没入了其中。确切的说,是镶嵌在了里面。
所谓镶嵌,便是在一个物体上凿出相应的空间,然后将另一个物体固定在上面。
而此刻的剑三千,便是镶嵌在石柱上的那个物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