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山道人见汪抚贫言语间慌不择道,支支吾吾,应该不是不知,而是不敢。若不用强,就算再怎么询问,想必也问不出个什么名堂来。想到汪抚贫一代神丐,向来以杀富济贫为业,于江湖中口碑一直很好,今日言行失当,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想强人所难,只好就此放过。
于是转过脸,朝那位假冒留心空大师的和尚问道:“这位大师,你刚才假冒留心空大师之名,欲邀请白玉天少侠去少林寺自证清白,到底用意何在?能当着留心空大师的面说说吗?”
留心空大师一怔,快语道:“竟有这等事?”
白玉天一旁有礼道:“大师,确有其事。只是不知他们此举意欲何为?”
留心空大师朝假冒者们瞧了一眼,好声说道:“施主,你假冒贫僧为恶,到底用意何在?”
那假冒者哼笑一声,大言道:“留心空,你哪只眼睛见到我假冒你为恶了?”
留心空大师右掌竖于胸前,略低头道:“阿弥陀佛。”转而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既敢当着这么多英雄豪杰的面说瞎话,想必不是佛门中人,还请报上姓名。贫僧若是为了将事情弄个清楚,无意间跟施主过不去,岂不有染贪嗔痴三毒?那将是莫大的罪孽了。”
那假冒者笑道:“秃驴,我等虽是西域响马,但也经常持斋念佛,佛陀有多少本事,大家心知肚明。你们若想知道我们是谁,因何在此,意欲何为,有何本事尽管使出来就是。只要赢了我们,未必不能如愿以偿。”
留心空大师说道:“施主,隔河观景,看起来总比眼前的要美。一旦过得河去,却未必有对岸的景色美。”
那假冒者说道:“和尚,若不过的河去,你怎又知道不及对岸的景色美。”
留心空大师笑道:“施主说的倒也是。”右掌竖于胸前,接着说道:“施主,你既然这般执着,那就随你愿,请选一样。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是动全身而不计一发?还是双方人数上来个势均力敌?”
那假冒者笑答道:“和尚,不怕你笑话,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等自问无一人斗得过这位姓白的小子。动全身而不计一发,你方人数是我方的两倍以上,实有以多欺少之嫌,定有辱少林清誉。既是明着较量,双方人数自是对等的好。”
留心空大声说道:“那就依你。”
那假和尚心想,刚才连输三阵,就四个年轻人的武功已如此出类拔萃,那些年长者的武功就算再不济,也绝非泛泛之辈。若是他们从中选人出战,自己这边多有不敌之势,何不让少林寺僧众来个顶包出战,万一不敌,只能说时运不济。心念一成,朝留心空大师说道:“和尚,听闻少林十八罗汉阵威力无穷,自创立以来,败尽世间英豪,难见敌手。我等不才,今日倒想不自量力,见识见识。不知可否达成心愿?”
留心空大师微笑道:“好,就如你所愿。”
只见十八个僧人随即随地散开,三人一组,“坐鹿、欢喜、举钵”,“托塔、静坐、过江”,“骑象、笑狮、开心”,“探手、沉思、挖耳”,“布袋、芭蕉、长眉”,“看门、降龙、伏虎”,六形六相归位,好端端一个十八罗汉阵。
执念留心空易老,妄思入梦意难清。
一人若是系念于一事,不论遇上何等情景,总是不由自主的将心事与之相连起来,看似有利于自己,往往却出人意料。这不,那西域响马见留心空大师就带着十八个僧人出行,那十八人不应该这么凑巧就是十八罗汉阵,便想到以十八罗汉阵逼迫少林僧人出战,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谁知人想不如天意,留心空大师走出嵩山,只想为江湖武林豪杰剿灭屠龙会助力,带出寺院的就是十八罗汉阵。
既已索战,对方也已应战,反悔亦是无用,拖延亦是枉然。
那些假和尚们不无豪爽之气,速速一个点兵选将,从二十五人中凑出十八人,速速将人武功高低一个搭配,分成六组,速速朝少林十八罗汉阵冲杀而去。
霎时之间,一对一,三对三,六对六,十八对十八,兵刃作响,拳脚生风,吆喝有声,脚下土地为之颤抖,天空云彩为之欢舞。
要说这些少林武僧武艺不精湛,神丐汪抚贫以一对一,交手五六招下来,没讨到任何便宜。要说这些纵横于西域的响马的本事不到家,面对少林十八罗汉阵好似游刃有余得很,十来招比划过去,不见任何败势。双方好像旗鼓相当,你攻我守,我击你让,打得热火朝天。
贺景荣不喜欢看人打斗,看了看天空,端起身前的茶碗喝了喝,朝白玉天说道:“白少侠,时间不等人,事情也不见得那么就好,事事能随你的意愿而转。今日若不能赶到京城,你明天要想返回正义山庄,怕是很难办到。要不将此事先放一放?”
白玉天听过,微微静了静,朝五山道人说道:“道长,时候不早了,要不我们先走。”
五山道人不是不明事理之人,走到留心空大师身边,轻声说道:“大师,我等急着赶往京城,你若是对这几个后生没有差遣的地方,我就带着他们先走了。”
留心空大师没有答话,朝场地中的僧众说道:“罗汉归位,降妖除魔。”
此言一出,十八棍僧立马像换了人似的,只见进攻,不见防守。三五招比划已过,交战的双方连成两个圆,武僧们进攻在外,响马们防守在内。棍僧们每进攻一次,两个圈子随之变小,防守之人渐渐挤成一坨,手中兵刃很快就施展不开,有时还不小心伤及自己人。
处境举步维艰,汪抚贫等人选择反击,可就是冲不出武僧们的棍阵,两次三番徒劳无功,心中骇人。
这不能怪他们,是少林棍僧们太耐抗了,身体犹如铜墙铁壁。那些响马们,数十招拳掌招呼在武僧们身上,都给他们用内力反弹出来,每一拳每一掌好如击在石头之上,对方好像未曾受伤,自己的手掌却抵受不住了。跟着双脚隐隐作痛,便如有数千万根细针不断钻刺,因拳掌不行用脚踢,脚上也已受到了反震。
硬打不行,软攻不上,汪抚贫等人面对僧人们的进攻,除了挨打还是挨打,苦于无计可施,开始想着认输了。身为响当当的热血汉子,要真是迈出了这一步,往后的颜面往那里搁?还要脸不要?虽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可树不要皮呢?必死无疑啊!往后只要想着群居,老脸是胜过树皮的,岂有不要之理。
想着自己的一世英名,汪抚贫越想越后怕,越想越后怕。好如逃犯,只道普天下公差都在捉拿自己;好如凶犯,只道人人都在思疑自己;好如热恋中的男女,只道对方的一言一行都因自己而展开......汪抚贫念念不忘自己的生前事,惶惶不安自己的身后名,此时的心情,亦如身怀经天纬地之才的人,正站在山崖前往下跳,有着那种一生尽毁的错觉。
只见他大喝一声,往身前的棍棒上撞,将对面武僧手中的棍棒撞弯了来,迅速被弹倒在地。接着爬了起来,不知所谓地说道:“这可奇了!你们既知我的威名,怎么还敢欺负到我头上来了?啊,是了!这几年我虽杀富,却没有济贫,那些脏银都被赵明秀搜刮去了,想必此事早已传遍了天下,是以欺上门来了。嘿嘿!你瞧。嘿嘿,你瞧。我就这么摇身一变,连一向吃斋念佛的和尚都愿意欺负到我头上来了。嘿嘿!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
那棍僧听过汪抚贫的胡言乱语,见他站直了身子,几乎比自己高出一个头,面容寂寂,直如黑夜天神一般,不由得对他有了几分敬畏之情。又见他朝自己手中横出去的棍棒走来,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生怕他再被棍棒弹倒在地。
汪抚贫肆无忌惮地靠近那棍僧,说道:“不用怕,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你瞧着,我这么伸手,揪住你的后颈,便摔你一个筋斗。”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右手一探,果然已揪住了那棍僧后颈。
那棍僧便欲腾空而起,慌忙之中,身子凝力稳住,右臂挥出,格开汪抚贫的手臂。
汪抚贫这一下明明已抓住那棍僧的后颈要穴,岂知运力一提之下,那棍僧起而复堕,竟没能将他提起,同时右臂被他一格,臂上酸麻,只得放开了手。急忙左手探出,又已抓住那棍僧胸口,顺势一甩,却硬是没能拖动他身子,还被他一个泥鳅钻泥,溜了开去。
留心空见到如此一幕,不由得吓了一跳,连忙大声说道:“住手。”见棍僧们收棍,后退三五步,接着大声说道:“你们若是在为赵明秀办事,就走吧。日后若是龙王山相遇,决不容情。”
那二十来个假和尚很是领情,赶忙给留心空大师一个拱手抱拳礼,毫不犹疑地飞奔离去,关东四豪紧随其后。
汪抚贫好像有些神志不清,跌跌撞撞地走到“残虹剑”萧郎的身边,捡起他身旁的宝剑,须臾之间朝自己的脖子上抹去,却被人给挡了下来,没能死成。
白玉天将残虹剑扔得远远的,朝汪抚贫说道:“汪大侠,您犯不着为了赵明秀那样一个恶魔而自寻短见。您若真知道错了,就跟着天下英豪一起,将屠龙会给灭了,不让江湖豪杰再跟你一样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