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秀正在床头缝补宝瓶带回来的僧鞋,这娃娃自打入了金刚门,僧袍僧鞋磨损极快,虽然寺内有僧仪殿,按季发放袍服,却也经不起练武之人的废耗,殷实人家都要额外置办几套,可再殷实的人家也不会傻乎乎地丢弃磨损破烂的袍服,缝缝补补勉强还能凑合个几月。
她正在收针,却听嘎吱一声,抬头望见窗棂推开,一个黑衣人翻窗而入,身形迅捷地奔至黄知羽的小床前,从床板背后摸出一把藏匿起来的重剑,转身又从窗棂翻了出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连冷秀都才刚刚摸出床头的匕首,那人就已消失不见。
冷秀攥着匕首,微张着嘴唇跑过去拉起窗棂,左右张望已不见那入室黑衣人的踪迹,她惴惴不安地关好窗棂上了卡榫,怀揣匕首藏在门后,过了半晌见没有动静,才拉开门,疑神疑鬼地走到院中,便看见托着酒坛的宝瓶一摇三晃地踏步入院。
“儿子,快进屋!”
冷秀连忙拽住有些魂不守舍的宝瓶,拖进屋内,关上房门,见他不吭不哈地放好酒坛,坐回小床上盘膝发呆,便关切地问:
“你可是在外惹了祸事,怎的有强人上门盗你的宝剑?”
“啊?娘,无事,那是朋友。”
宝瓶面无表情,反应慢了一拍似得抬头回话,冷秀感觉到儿子的不正常,坐在他身旁用手摸着他光秃秃的脑袋问:
“你是怎的,难道强子出事了?”
“爷爷要杀李永强一家,我......我拦不住。”
“哎......”
原来如此,冷秀叹息一声,宽慰了宝瓶几句,宝瓶只是嗯嗯了几声,只道要调息运功,兀自闭目。
李家所在小巷那边,宏昼刚入巷子,就看前面不远处有一家人扶老携幼地出门,人人都背负着包裹,更有一断臂的少年被一中年搀扶着,看到宏昼一行人后,那家人连忙拔腿就朝里弄跑,那断臂的少年则想要推开中年人,左手抽出腰间戒刀奋力反抗,却见那中年人跑上来拜倒在地,鼻涕眼泪齐出,连连朝着越来越近的宏昼叩头,大呼:
“圣僧饶命,儿子有错,错在我这个当爹的,只求圣僧放过我儿,要杀要剐我李麻子无怨无悔!”
李永强银牙咬碎,左手提着刀撵过来,大喝道:
“有什么冲着我来,是我砍了你侄子又不是我爹,你就晓得欺负老实人,特么算什么高僧大德?”
“别着急,你们一家人都得死!”
宏昼嗓子眼里发出干笑声,右手五指撑开,一把镔铁禅杖就从灰袍僧肩头落到了他的手中,他看着眼前相互扶持着的父子两,狞笑着高举禅杖一跃四米半,双手攥紧朝下劈来。
李永强和李麻子只觉得恶风铺面,原本一条杖影突然化作万千,将脑门前后死死罩住,李永强提刀格挡,却听铛的一声闷响,手臂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劲道,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一把粗糙的双手重剑插入禅杖的锡环之中,将禅杖死死地钉在了青石板内。
一个浑身黑衣,黑布包面,黑披风包头的人稳稳地踩着剑柄,正歪着个脑袋用一双露在外面的深邃眼睛瞪着落地后禅杖脱手的宏昼。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番,却听那黑衣人发出嘿嘿怪笑,说话间那声音就像鼓点击打在心口般让人难受。
“和尚啊,你们出家人不该慈悲为怀吗?”
宏昼禅杖脱手,发抖的双手握紧,警惕地抽出腰间戒刀右脚朝后挪了半步,警惕道:
“尊驾何人?为何来趟这浑水?”
黑衣人朝后落下,抽出重剑,剑尖一挑便将四五十斤重的镔铁禅杖挑向了宏昼,宏昼慌忙之下以戒刀抵住禅杖,没有触碰到意料之中的力道,右手抓住落下的禅杖,小心翼翼地望向这个半路杀出的陈咬金,此人能在他施展的蔽日如林中精准地压制禅杖,其功力恐怕远胜于他,怕不是六品出将?
那黑衣人却不回答,只是拽起被力道压迫在地的李家父子,跟在他们身后朝巷尾走去,宏昼见对方如此托大,脸色涨红,抬手将禅杖插入青石板中,朝后招手,一名亲传灰袍弟子递上一把劲弩,宏昼上箭瞄准黑衣人背影,想了想,大喝道:
“尊驾若能接贫僧三发弩箭,贫僧便放过李家一干人等!”
言罢扣动机括,一枚弩箭已攒射出去,三枚弩箭嗖嗖嗖地前后纷至,扎入黑衣人的背部,却未见黑衣人步履有丝毫的紊乱,只是护着李家父子钻出巷尾,转身点出一指道:
“好个无耻之尤,你也接我一招!”
宏昼牙齿咬得嘎嘣作响,手中禅杖舞动地如风车般,却阻拦不了那透明指力,索命指打入他的心口,强凶霸道的无情洛水内力瞬间在他心口跳腾起来,他双手武器扔掉,伸手捂住那一阵乱跳的心脏,强行用内力去压制,一压之下,他心口爆裂,后心处砰地炸开,爆出一团血肉。
“师尊?”
众灰袍弟子全都傻眼了,宏昼虽是蓝袍僧,却是寺中少有的能和白袍僧抗衡的骨干精英,只是平日为人凶暴,不修边幅,被长老们视为刺头儿,一直没给提升品级而已,怎的平日霸道异常的师尊,被人远远的点了一指头,便......
“快,快,送我,送我去,去药......”
心脏爆开的宏昼实在是太高估自己的实力和体质了,他话没说完,便朝后倒在了小巷内,伸出去抓周围的弟子,大口大口的血不断从嘴里涌出,眼见是活不成了。
城外,一辆马车上,李家老小七口人卷缩在一起,李永强提着戒刀强忍着右肩的剧痛守在车门口,车门外那个黑衣人驱赶着那匹黄骠马,径直朝着雍州东面的阳谷县而去。
到现在,他们一家人都是懵逼的,知晓自己闯了大祸的李永强忐忑地在家里躺了三日后终于等来了门内的裁决,门内决定开革李永强的武籍,并让达摩院那边过来追回李永强所学武艺。
李永强自是不甘,虽然他只剩了左手,但就这么坐以待毙,他就不是李永强了,他早起了独自逃跑的打算,可一家人又不愿他一个残废出门寻死,生生死死要和他在一起,结果就这样耽搁了下来,当他得知宝山的叔叔宏昼要借此杀他全家的时候,已经晚了,若非前来看望他的宝象阻碍了片刻,他们一家根本撑不到这位神秘黑衣人的到来。
说起这位神秘黑衣人,李永强几次想要搭话却都不知如何开口,这位恩公一看就是品级不低的高手,只那一剑就将七品的宏昼压制地死死的,出了后街就直奔车行,租了一辆马车就直奔东门,路上巡查的和尚过来询问,恩公一鞭子抽过去,看着五米开外地面炸开,飞石乱溅,这些八九品的和尚就全都老实了,眼巴巴地望着他们绝尘而去。
马车飞驰向东,在碎石官道尽头路过达英武馆时减慢了速度,武馆在官道尽头设了哨卡,四名武馆的武师守在哨卡的凉棚里搓着麻将,见有人自城内过来,便攥着刀拦住了去路。
“大白天的穿一身夜行衣,我看你有问题。快快下马让我搜查一番!”
一个光着膀子的武师大咧咧地拦在拒马前,手里的鬼头刀指着驾车的黑衣人,黑衣人磨了磨嘴里的白牙,阴恻恻地说:
“我今天很不爽利,刚刚被关了那么多年,才放出来,杀个和尚还没消火,你们又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我的车架,看来,这狗屁不是的达英武馆也不要再开了!”
四名武师被黑衣人气势所迫,吞咽着唾沫不敢让道,听此人杀了和尚,还用问是哪里的和尚吗?若他们放走了此人,寺内那些高手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见四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还在强撑,黑衣人的双眼闪过暴躁的杀意,一鞭子抽过去缠住那粗木榫接的拒马,一扬手那百多斤的拒马就被鞭子带着飞起,一下子将四名武师砸中,全都插在了拒马的尖刺之上,连带着四具还在吐气的将死之人朝着右侧的武馆大门砸去,轰的一声拒马散做根根原木,武馆的朱漆大门则朝内倒下。
门内传来嘈杂的呼喝声,黑衣人眼中杀意更甚,下马说道:
“尔等稍待,我要杀人!”
李永强看的下巴都捡不起来了,只见黑衣人一个纵越就落入达英武馆之中,一阵惨叫声后,三个浑身是血的武师从武馆内跑出来,慌不择路地朝着马车这边跑来,他们没跑几步,嗖嗖嗖三道指影自他们后脑钻入,面门炸开,全都如烂西瓜般倒在了黄土路上。
黑衣人出来,一个纵越上了马车,挥动马鞭,马车才继续朝着东边行驶起来。
一刻钟后,二十几名衣衫不整的妇孺小孩才探头探脑地出现在武馆门口,他们人人背着从武馆里搜刮到的细软金银,寻了个方向朝着野地里跑去。
半个时辰后,一十三骑打苏山县内奔来,看到武馆前惨象,为首的白须老僧连忙一马当先地冲入武馆之中,达英武馆的回廊、庭院、房顶上到处都是尸骨不全的残尸,武馆的馆主赤条条地瘫坐在馆内那张虎皮大椅上,胸口炸开一个脑袋大的洞,肠肠肚肚散地到处都是,眼中具是虚无,一把横刀插在身旁的红漆柱子上,上面串着个很是漂亮的妖艳货色,同样身无片缕,一双白花花的手臂垂在半空,缕缕鲜血正从她那修长的红色指甲上滑落下来。
“艹,是五毒妖女。她怎么会藏在此处?”
有弟子跟着进来,见此屠宰场般的场景,当场就吐了,有承受能力高的上前辨认,一下子就认出了那女人是缉凶榜上有名的五毒妖女,传闻这妖妇专吃婴儿心脏,祸害大江南北,由于其本身是六品,中小宗门不愿招惹,大势力又懒得搭理,且雍州龙蛇混杂,什么样的邪魔外道出现在此地都不足为奇,近些年这妖妇藏匿起来,不再大肆祸害周遭婴儿,便没人去管她。
“住嘴,这妖女定是那贼人同伙,被虎头校尉击杀于此,恶贼果然是恶贼,尔等需谨记!”
见师尊空口白话地颠倒是非黑白,十二个白袍僧也不好辩驳,金刚门下辖的达英武馆私藏妖女,说出去怎么都不好听,那这顶黑锅,也只能扣在那个袭杀宏昼的高手脑袋上了。
“好了,再追!”
“谨遵法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