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思索之际,只是微一分神,木剑险些削到了肩膀。
剑招再一次变幻。
对面的陆隽安竟是完全不担心会令剑身有所损毁,步步进逼,出手如乍起的惊雷带袭狂雨,舞得密不透风。
在看不见的漏隙间运剑卸去汹涌的来势,凌天衡的身形一退再退,仍时时留意着陆隽安的动作。
三招接连不断使出,依然让凌天衡始终游离在剑圈的边缘,并且直到此刻也仿佛未曾尽心与自己对过战。迸发出的剑气越来越激烈,陆隽安的脸上渐渐现出怒意,大吼着,剑势变得更急。
“还不拿出你真正的本事来!”
剑光霎时笼住了周身,刚猛无比,不留余地,源源不绝地攻来,由不得凌天衡再作退却。
那样威力惊人的剑术,已足以令当世的剑客汗颜。但陆隽安出招越刚猛锋锐,招式间隐含的某种不妥之处也变得更加呼之欲出。
“好啊!安哥哥真厉害,简直像只屁股着了火的老虎!”有人欢快地拍掌喝起了彩,笑声也飘了过来。
听出是陆明湘的声音,也分不出这话到底是夸还是损,陆隽安没有答话,心中觉得好笑,手不由慢了一下。
凌天衡腾身而起,两柄剑的剑尖也刚好相触,立刻反借着剑身所蕴的力量上跃数丈。
在半空中倒转了身子,凌天衡的视线与脑海却在这转瞬之间格外清晰,俯视着向上运起剑招的陆隽安,突然明白为什么陆隽安使出的剑法看上去会有些古怪。
原来早在十年之前,他就已经领教过神逸剑法。
难怪眼前这张脸总有几分似曾相识,招数更如出一辙。
那个唯一能在十招之内制服他的人,这些年每次回忆起来,都始终令他耿耿于怀。直到今时今日,他才知晓了当年到底是败在何人手下。
而记忆中的神逸剑法挥洒自如,其势犹如风雾雷电般遮天蔽日,天地之间来去毫无滞碍。那样近乎完美的剑技,与陆隽安正不断使出的剑招在脑中交相晖映,才逐渐显露出了原本难以察觉的差错。
虽然剑招的威力犹在,但是,陆隽安每一次挥举手臂,以及手腕翻转之时,竟然都有一种无从着力的感觉。
显然陆隽安平日惯用极有重量的武器,眼下用这轻软至极的木剑,实在是吃了大亏。
神逸剑法固然与极重的兵器并不相合,使出来也大有出入,但个人的习惯更是施展剑术的关键。陆隽安正是由于兵器不趁手,而无法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心中的疑惑已然解开,凌天衡更丝毫不愿占这样的便宜,剑意瞬间高涨,整个人恍若劲风掠地,手里的木剑霎时间无踪无影,无迹可循。
此时,陆夜侯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他的眼光比凌天衡更为老辣,早已看出陆隽安的缺陷——隽安虽然习武的资质尚好,但生性爽朗冲动,明明是飘逸灵动与无穷霸道并重的剑意,却一味只知道直来直去,没有一点傲然洒脱的意味,恐怕再怎么练,也无法将神逸剑法练到最上乘的境地。
这孩子终究只是与自己气血相同,心性神质却远逊其父。
与凌天衡一样,陆夜侯也不自觉地因为这场比试想起了亡故多时的长子。念及长子,陆夜侯忽然有些后悔,可惜在他活着的时候,自己几乎没怎么夸奖过他,也并未说过几句好话。
突然,啪的一声响,两柄木剑都迸碎开来,木屑飞得漫天都是。
两把残存的一小截剑柄,一把指着凌天衡的腰腹,一把贴在陆隽安的颈边。
“这算什么?打了半天,结果是平手。”陆隽宁失望地摇了摇头。
“就知道你见识浅薄。虽说看上去是两败俱伤,但如果换把剑的话,安哥哥一定死得比较快。”
“住嘴,湘儿!休要胡言!”陆泓面色一沉,瞪了女儿一眼,厉声呵斥。
剑柄落在地上,陆隽安忽然笑了起来,对凌天衡抱了抱拳,“凌兄果然厉害,我输了。”
在强力久攻中保持谨守丝毫未乱,应对游刃有余,又能够使收敛的剑势突然之间爆发,以一招制胜;并且,在两剑相交,电光火石的一瞬震碎了他的木剑,才让他的手凭惯性冲划出去,造成了所谓两败俱伤的局面。
尽管凌天衡的心思至始至终都令他费解,但能够将剑术施展得如此出神入化,确实比他更胜一筹。
凌天衡摇头,“两剑俱折,无有胜负。”
“输就是输,我的确还赶不上你。但绝不会再有下次。”陆隽安大声说了出来,丝毫不以为惭,眸子里闪过一缕亮色,“半个月之后,你我就再比一次。”
想不到陆隽安心怀阔达,坦诚至此,并不如他所以为的那样,会因为技不如人而感到大损颜面。
看着陆隽安诚恳笃定的神色,和满怀自信的笑容,凌天衡点了点头。
众人听陆隽安出言再次向凌天衡相约挑战,都在暗想陆隽安既然说得出来,这半个月定会日以继夜的苦练,冥思苦想该如何破解绝影剑法,到时他可能有机会将凌天衡打败,但同样也有可能再次输给凌天衡。
陆夜侯锁眉沉吟,他的心中无比清楚结果将会是什么,他如何看不出凌天衡是有意保全陆隽安的颜面?何况,终归在实战经验上天差地远,光凭陆隽安的意识中根本就没有出其不意这一点,就注定无法胜过凌天衡。
陆隽安不再说什么,转过身,笑着朝众人所在的方向走来,接过方才弟弟与妹妹被打断了的话头,“可惜啊,什么刀刀剑剑都不如湘儿你要命。你只要动动嘴,人家就怕了你了,什么样的功夫也都是白练。”
“安哥哥是想说我光会动嘴皮子,而剑术不值一晒是不是?”陆明湘垫起脚尖,瞪视着陆隽安,满脸的不服气,“哼,好啊,那我们现在就来试试好了。”
“不敢不敢,我可没这个意思。”陆隽安笑着缩了缩脖子,似乎怕了这个任性而骄纵的妹妹。
陆明湘还想说什么,陆泓低咳着瞥了她一眼,然后来到陆夜侯身前。他早已发觉陆夜侯的面上没有半点笑容,知道陆夜侯心中不乐,小心翼翼地问,“爹,现在是否该由隽康上场了?”
陆夜侯摆了一下手,冷声道,“罢了罢了,隽安都不是凌少侠的对手,他们几个更不用提了。剑术如此不济,徒然惹人耻笑而已。还比什么?去,请凌少侠过来坐下。”
听着陆泓唯唯诺诺地答应,陆夜侯顿了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看向陆隽安,“隽安,你再接着跟兄弟们练练,老夫要看看你们每一个现在究竟练到了什么地步。”
“是,爷爷。”陆隽安刚抱起了儿子,拉着妻子的手,满怀兴致地准备观战,听到这样的安排,只好无奈地把缠绵心中的柔软放开。
“隽康,你先来吧。”
“是,大哥。隽康得罪了。”
接过陆平递来的木剑,陆隽安不再和弟弟多讲什么客套的话,直接了当地出剑,“隽康,当心了!”
别无二致的剑招,纵是万般变化,也脱离不了早已熟络于心的招数诀要,并无太大的悬念。
若单以招数来说,陆隽康反而使得更加标准,迅捷。只不过,陆隽康的火候与陆隽安相比略显不足,威力逊了好几分,是以一出手就被陆隽安压制。
十二招之后,胜负已分。
陆隽康面对众人的方向,垂着脑袋,叹了叹气,透出一股懊恼之意,“请爷爷恕罪,隽康学艺不精,日后定当勤加练习。”
陆隽宁嫌恶地撇了撇嘴,这个最会装模作样的家伙,真是越看越让人气愤。
想到又有好几日没见过红殊,陆隽宁心里一酸,不愿再多看陆隽康一眼,别过脸去,用身子轻轻撞了撞陆隽怡,“哥,该你了吧?”
陆泓回过头来,神色如常,声音很轻,眼中却恍然有一闪而逝的光,“隽怡,去吧。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认真对待,不要让爷爷,还有爹失望。”
捕捉到父亲眼色中的异样,与话中的暗示,陆隽怡只是笑笑,“何必呢爹,我又怎会是大哥的对手?”
“爷爷叫你练练,你就练练。”陆泓的语气沉了下来。
瞧着在身后不住把自己往前推搡,笑得幸灾乐祸的妹妹,陆隽怡叹了一口气,果断地伸出手,敲了敲弟弟的脑瓜,走向父亲期待他站立的位置。
无辜受难的陆隽宁立刻放弃了在心中替陆隽怡呐喊助威的念头,却还是忍不住睁大眼睛望向握剑的兄长。
过程比想象中更快。
不多不少,同样也是十二招。
陆隽怡丢下木剑,看了掩不住满脸失望的陆泓一眼,歉疚的笑了笑——终归令父亲失望了。可是,父亲想要的东西,从来不是他想要的,这样的失望,总有一天无可避免。
“庭芝,你看得很认真啊。”
“嗯…”原本对剑法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致,那些较寻常剑法精深百倍的招式也看得人眼花缭乱,但适才的几回比试依然使陆庭芝不知不觉看入了神,“看来他们没一个胜得过陆隽安…哥哥…”
“我觉得不是。”
“不是?”
“这个陆隽怡的剑术就未必在陆隽安之下。”
“可他明明输了啊。”
“或许是因为他不想赢。”
“怎么会?为什么?”陆庭芝顿时满心诧异。
“不知道,我只是有这种感觉。不过,这么想的人,应该不止我一个。”
陆庭芝跟着顾少昂把目光转向陆夜侯,又转向凌天衡,果然发现他们眼中也透出一丝疑惑。
陆夜侯的心中的确也在思索着此事,最后的一式,隽怡的剑法分明犹有未尽之势,更不像力有不逮的样子。然而那只是一眨眼不到的功夫,就连他也无法肯定,到底是隽怡无意间真气激荡而出所致,还是刻意在最后关头及时敛了剑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