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观日阁一日之中最热闹的时候。
观日阁,顾其名,思其意,就是赏观太阳的楼阁。
能见到太阳的地方很多,但能在最佳的时候观赏太阳,这种地方就不多了。
人们观日通常是观看它的初出与覆没,也就是观日出与日落。
中天骄阳,最为辉煌,观看它的人却很少。因为它太刺眼太辉煌,已达到辉煌的极限。
——这正如一个人的事业,也如一个人的名气。
观日最佳的地方虽多,但能同时观看到日出与日落的地方就很少了。有的地方只能看得见日出,而瞧不见日落;有的地方能瞧得见日落,却看不到日出。
两者不可兼得的事本就很多。
观日的人中,有的爱观日出,有的爱观日落,有的两者皆为其好。
这似乎与有些人看待别人的事业和名气有些相似。
有的人喜爱看别人蒸蒸日上的事业;有的人喜爱看别人日暮西山的事业;有的人亦两者皆为其好。
因为人总是有一种残忍的心态:希望别人步步高升的同时,又期待着别人落魄、惨败。
有这种心态的人大多是达官贵人,官场纷争造就了这种心态。
观日阁就是专门观赏日出日落的楼阁,共有四楼。
里面达官贵人盈座,正把盏期待着日落。
夕阳满天,夕阳满湖。
微风起,湖中波光粼粼。
艳红的夕阳照耀在徐徐湖波上,反射出霞红的光芒。
霞红的光芒又反射在湖边观日阁上,反射在阁内嘉宾的脸上。
施大小姐倚窗俏立。霞红的光芒映射在她酡红的脸上,更加美艳,——她本就是绝色天香的美人。
看着湖水荡漾起伏,她感觉自己心潮也阵阵起伏。
大盗杨枫面窗傲立的影子总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于是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找来自己的师兄汪洋海,她要问清他是如何捉拿住武功高强的杨枫的。
提起杨枫,汪洋海的眼睛就发了光,他兴奋极了,这件案子是他一手办成的,居功至伟。
要捉拿杨枫并不是件易事,但毕竟是汪洋海捉住了杨枫,并将他投进大牢,叫人不得不信。
英俊潇洒的汪洋海说:“都知道杨枫这个大强盗比狐狸还狡猾,一有风吹草动就逃之夭夭。他做任何事都极为谨慎,但不管多谨慎,也有松懈的时候。”
施大小姐点头。
汪洋海说:“要抓杨枫,关键是要抓住机会,他疏忽的机会。”
有时一点疏忽就足以致命,这个意思施大小姐明白。
但杨枫是什么疏忽呢。
“三天前,我们查出了他的踪迹,他在天香园内。”
汪洋海不用解释,施大小姐也知道天香园是个什么地方。
但凡住在这个城里的人,不知道天香园的人恐怕不会有一百个。并且这一百人不是痴子呆子傻子,就是尚未晓事的小孩儿。
天香园是本城最大的妓院,也是邻近几省最大的妓院。
其中美女无数,据说还有东洋美女,西洋美女。
这对男人简直具有一股魔力,大盗杨枫在那里出现也并不奇怪。
汪洋海又说:“我们派了众多兄弟,围住天香园所有出口。我们不能有半点疏忽。”
有一丝疏忽,杨枫就有一丝逃走的机会。
“我们继续观察他的行动,决定子正时分,对房间包买女人的杨枫突然袭击。”
半夜子时,是男人最为疲倦的时候,也是精神最为松懈的时候。特别是杨枫这样一个在黑暗中才感到安全的人。
施大小姐也赞同的点头,她也觉得这个时候是捉拿案犯的最佳时刻。
汪洋海喝完最后一口酒,他决定不再喝了。
醉酒的滋味并不好受,酒不能消愁,反而会增加更多的痛苦,他没有必要喝醉。
他现在心情愉悦,也不必借酒消愁。
汪洋海直直的盯着施大小姐,舒心急了。
施大小姐白皙姣好的面容比婴儿还娇嫩,此刻已完全绯红,她正侧首聆听,等待下文。
汪洋海心中一阵荡漾,接着说:“我们这边还未开始行动,杨枫却有了动静。他似乎在与那位妓女争吵。不大工夫,他就从那女人房中出来,踉踉跄跄,酒气冲天,原来他已喝得酩酊大醉。”
这的确是个好机会。无论谁喝得酩酊大醉,都是浑身乏力,简直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
生龙活虎般的捕快要捉住此时文弱书生似的杨枫,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汪洋海目中笑意更浓,眼睛变得更加朦胧,似已回到捉拿杨枫的快意情景之中。
汪洋海很快的接着说:“若不是知府大人叮嘱我不要惊动其他人,在他刚出门时就会擒住他。所以只好等他走到较隐蔽处,我们才突然出现。”
施大小姐听得很认真,没有开口打岔。
汪洋海说:“可笑的是鼎鼎大名的杨枫,并不如传闻中那么厉害。他用醉眼盯着我们,还傻痴痴的笑呢!我对这大强盗可没什么好感,对他并不友善,快步跨过去,对他头部猛击,仅仅两拳,他就趴在地上,像死猪一样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菲儿你说可不可笑!”
说完,他就笑了,大笑,笑惊四座。最令捕快们头痛的大盗杨枫被自己两拳打倒在地,像死猪般不能动弹,这样的事不笑简直就是呆子。
施大小姐施菲儿这时好像就变成了呆子。
她非但没有笑,反而怔怔的盯着快要下山的残阳,似乎有点痴了。
做事一向谨慎的杨枫,在盗了八十万两的军饷后,怎会去大醉,让捕快捉拿他?这是他以往作案之后,从未有过的现象。
并且任何一个小偷,也不会有这样的荒唐举措,更何况杨枫。
她本想向汪洋海询问这些问题的,但想到杨枫对她的傲慢无礼,她突然很生气。反正他明天就死了,问与不问又有多大差别。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残阳已消去,黄昏又来临。
辉煌了一日的太阳终于不见了夺目光辉,猖狂了近十年的大盗杨枫也即将不复出现。
观日阁这一日的辉煌时刻也已逝去,达官贵人早已散去。
但辉煌消失之际也有余光出现,观日阁准备打烊时却上来了几位客人。
几位少年公子在施菲儿准备离开时上来了。
他们有说有笑的走上来,相谈甚欢。
但现在他们却语塞了,似乎在一瞬间突然变成了哑巴。
因为他们看见了施菲儿,她正出水芙蓉般倚窗俏立。
——施菲儿足够令“任何”一个初次见到她的男人变成哑巴。
他们一个个似被捏住了脖子的鸭子呆在那儿,脖子伸得老长,脸红的厉害。他们从未见过施菲儿这样的大美人。
见这些人如此的看自己,施菲儿有些生气,却又有些说不出的愉悦。她的脸也红了,似熟透了的苹果,娇艳迷人。迷得人直想咬上一口!
“咕嘟”一声,不知哪位公子饱吞了一口口水,声音虽不大,但在如此静寂的时候,却显得格外分明。
其中一位全身白衣的俊俏公子缓慢回头,盯着身后的蓝衣肥胖公子,微笑着说:“崔兄口渴了么?”
崔胖公子满脸堆笑,上眼皮与下眼皮一挤,差点连眼珠都看不见了,他粗声粗气的说:“是,方兄。小弟不但口渴,肚子也还饿的很呢。看来我要吃一个大苹果解解渴,也解点馋。”
方公子笑着说:“看来崔兄很爱吃苹果。”
崔公子嘿嘿一笑:“当然爱吃,特别是口渴的时候。”
方公子脸现同情之色:“可惜这里没有苹果,不然小弟也会咬它两口的,小弟居然也有点口渴了。”
崔公子脸现不快:“方兄要与我争苹果了?”
方公子叹了口气:“你要理解小弟,小弟也口渴得很。要不我只咬一口,一口就够了。”
崔公子肥头直摇,一口谢绝:“不行不行,这次的苹果小弟绝对不让,你到别的地方去找吧。”
施菲儿恨恨的盯着这几个花花公子,怒形于色。
上午遭到囚犯们的非议,又受到大盗杨枫的冷遇。现在这两个狂妄公子竟然把自己当成解渴的苹果争来争去,实在可恨。
她本想一走了之,无奈这些花花公子太是缠人,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是脱不了身的。她这时也顾不上家中的宴会了。
施菲儿娇声对汪洋海说:“我们走吧,师兄。”
声音清脆婉转,珠圆玉润,这些公子哥儿听来,就像是在对自己说情话。
他们这时才发现屋中还有一个人,一个被这绝色美人称为师兄的家伙,他竟对他们怒目而视,一张粉白的脸因怒火而变成了苍白色,就像一具僵尸。
哼!看他与这美人之间并不只是师兄妹关系,因为她已揽住他的腰身,就像多情的少女偎依着自己心爱的男人一样。
这真是一支鲜花插在牛粪上!
莲步刚舞,崔公子肉墙般堵在施菲儿面前。
他满脸堆笑,上下眼皮一挤,不得了,眼珠不见了,两嘴一撇:“这位姑娘,本公子姓崔名玉,别的姑娘都叫我玉哥哥,如果姑娘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叫我玉哥哥。”
施菲儿看着这肥猪般的男人,也两嘴一撇:“谁叫你哥哥!”
一旁的白衣公子挤了过来,躬身说:“姑娘千万别上他的当,他的确叫崔玉,可别的姑娘都叫他愚哥哥。这个傻小子还高兴得不得了,他总以愚为荣。”
他一正身,躬身施礼:“小弟姓方,名情,人家都叫我情哥哥,姑娘若不介意,也可以这样叫我。”
施菲儿怒火更炽:“你不是我情哥哥。”
崔公子腆着肥肚皮:“我才是你情哥哥呢。”
施菲儿身旁的真情哥哥汪洋海再也忍耐不住,一声虎吼,一记虎拳,直捣崔公子前胸。
“砰”的一声,肉球噔噔噔倒退几步,轰然倒地,这堵肉墙也太不中用了。
汪洋海拍拍拳头,傲然而立,说:“怕这拳头的就滚开,不然我就叫他死猪般躺在地上。”
白衣公子方情却笑了:“凭阁下这对拳头,当护花使者还不够格,做这位姑娘的情哥哥更不配。”
说罢,回头向一位书童般模样的少年招手:“申飞,用你的拳头会会他的拳头,看他有多大能耐。”
汪洋海最是看不惯方情胡说八道,信口雌黄,乱加评点。“呼”的一拳朝方情击去。目标是他胡言乱语的朱唇。
眼看方情的朱唇就要变成猪唇,身后突然上来一人,将方情向左一带,也一拳击出,竟是击向汪洋海的铁拳。
拳头对拳头,却是半斤八两,不相上下。
方情粉脸泛红,大叫:“申飞,把他也打成死猪!“
唉!为什么男人总是为了女人而争风吃醋?不是明争大打出手,就是暗斗大伤和气。
这真的是”女人是祸水“,是女人的错?正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其实这是男人的错,这个道理很简单。
这仅仅是因为男人的占有欲,不但要占有璧,还要占有美人。
有些人为获得某样东西是不择手段的。于是干戈相向,血刃相见之事时有发生。
方情为得美人,就要让一个大活人变成一头死猪,这岂非太不近情理?可惜的是这种事已太多。
申飞与汪洋海一接上手,方情则去一亲芳泽了。
他一双手去抱施菲儿的纤腰,两片朱唇撅得老高,真的要亲芳泽呢!
眼看天鹅肉就要到口,旁边又闪出一位公子来。这位公子手中绸扇,直挡方情嘴唇。
方情急退一步,大叫:”徐杰,你也要插手吗?”
徐杰哈哈一笑,香扇轻摇,说:”这样一位大美人,放过了岂不是遗憾终身,方兄说是不是?”
当然是。
方情侧首一看,见申飞对付汪洋海,显得绰绰有余,心中大喜:“徐杰,你再不闪开,别怪小弟无情了。”
徐杰香扇一合,拱手说:“方兄请便。”
方情果然不再留情,抢先出手,直击徐杰面门。徐杰香扇一搕,撩开之后,斗在一处。
施菲儿又怒又急,这群狗少,且无王法,居然调戏女捕头。眼看得汪洋海支持不住,觑见机会,便向汪洋海那边靠去。
未走得四五步,脚下一紧,便摔倒在地。
“哈哈,大美人,我是玉哥哥,情哥哥呢!来,不要怕,让我抱着你,没人敢欺负你的。
原来崔玉被汪洋海打倒在地,还未爬起,正好绊倒施菲儿。
崔玉偌大身躯直往施菲儿身上爬,施菲儿吓得大叫:”师兄,快救我。“
汪洋海哪里抽得出身,张皇失措,被申飞打翻在地。
一旁争斗的方情和徐杰见美人被崔玉压在身下,不由双双住手,飞身过来,英雄又救美。
崔玉肥胖的身躯被方情徐杰一抬,”呼“的一声甩了出去,不知会跌成什么样子。
汪洋海被打翻在地,眼看施菲儿又要受辱,心中大急,忽然眼前一亮。原来他腰间有一把手枪。
大多捕头都带有手枪防身的,方才他竟忘了。
”砰“的一声,枪响了,朝屋顶一枪。
这一声惊得众人全没了声响。
汪洋海睁着血红大眼,狂吼:”我杀死你们这些畜生!“
看他的样子随时都有可能杀人。
每个人到了愤怒的极点,都有一种杀人的欲望,并且这种欲望很强烈,这时会因大怒而失去理智。
——人最怕的就是失去理智。
汪洋海这时似乎已失去理智。
他是个男人,真正的男人,他怎么能容忍别人调戏即将成为他未婚妻的施菲儿。
他一步步朝施菲儿走去,手中枪口忽然对准申飞又忽然对准徐杰。
徐杰现在怎么也“杰”不起来了。他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他双腿一软,居然瘫痪在地,哆嗦几个字来:“他······他有枪。”
汪洋海却不放过他,一脚踢在他腰下:“起来呀!畜生,你知不知道我是捕头?”
徐杰盯着枪,枪口,见枪口对准他那个地方,哆嗦得更厉害:“对······对不起,是我有······有眼不识泰山。”
汪洋海又是一脚踢在他大腿上,逼向方情。
方情却只是盯着施菲儿,似乎并不知道已有一支手枪对准了他。
汪洋海“呼”的一脚踢向方情,这一脚要是被踢中,恐怕他会两三天下不了床。
汪洋海却突然大叫,手上脚上同时一阵剧痛,接着见两根筷落地。他的手枪也落地。
申飞已微笑着走过来,拾起枪:“汪捕头,枪并不是用来吓人的,而是用来杀人的。”
他握着枪管,把枪递给汪洋海:“握枪的手若像你这样,挨枪子儿的只能是你自己。”
汪洋海没有伸手去接,他仔细打量这申飞:“你认得我?”
“不认得。”申飞摇头,“不过听人提起过你。”
汪洋海盯着手枪,冷笑着:“你这样把枪给我很愚蠢。”
“哦?是吗?”
汪洋海已接过了手枪,用枪抵着申飞的鼻子:“你不怕我会开枪?”
申飞看了施菲儿一眼,说:“汪捕头若因为这么点小事而杀人,似乎显得气量也太过狭小。”
汪洋海冷哼。
申飞笑了笑,说:“更重要的一点是因为你的枪里面根本已没有了子弹。”
汪洋海说:“没有子弹?要不试试?”
“不必试!”申飞说,“自己的枪里面没了子弹居然还不清楚,唉,我真不知道你是怎样抓住杨枫的。”
汪洋海突然扣下扳机,枪未响,他脸色变了。打开弹匣,果然没有子弹。他心一惊,也笑了笑:“阁下好眼力,但你别忘了,用枪的人身上一般不止一支。
他手上又有了一把枪:”你是不是又会说这支枪里面没有子弹?”
申飞脸上并未现出吃惊的表情:”当然不会,,不过你应该想想刚才我怎么会确定你的枪里没有子弹。”
对这一点汪洋海的确很奇怪,但这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手中已有了一支有子弹的枪。只要谁敢轻举妄动,想对施菲儿无礼,他的枪就不会饶人了。
申飞盯着汪洋海,说:“我知道你想不出,我也不打算告诉你。”
他走到方情身边,轻声说:“公子,我们走吧。”
方情只是盯着施菲儿,没有回答。
汪洋海冷笑:“你们就想这样的走么?刚才的事怎么解决?
申飞反问:“你要怎么解决?”
汪洋海说:“他们至少应给我们赔礼道歉。”
申飞说:“这是应该的。公子,你就说声对不起吧。”
方情果然说了。他只是对施菲儿说:“请小姐原谅,以后若有机会,再······“
汪洋海立刻打断他:“没有以后了,你们最好马上从这里消失,我不希望再见到你们。”
方情微笑,申飞也微笑。
汪洋海扶着施菲儿,对徐杰厉喝:“你怎么说?”
徐杰本来暗自庆幸逃过一劫,忽然看见枪对准了自己,他一惊,这一惊非同小可,竟站了起来。他怔怔的盯着枪,颤抖的厉害。
汪洋海冷哼一声,收起了枪。徐杰双腿一软,又瘫痪在地。
施菲儿说话了:“师兄,我们走吧。”
汪洋海又朝每位公子瞪了一眼,特别是申飞。申飞却无所谓的坐在一边喝酒,他竟静如磐石。
汪洋海扶着施菲儿,回头朝众公子大吼:“你们都给我滚,下次再让我碰见,我的枪决不饶人。”
众公子果然马上就滚。
汪洋海有大吼:“慢着,让我们出去后再滚。”
众公子立刻站住。
汪洋海挽着施菲儿,一步步朝楼下走去。
躺着装死的崔玉一骨碌爬起,他还要看看施菲儿,可惜施菲儿已经下楼,他也没胆子追。
她身边有一个护花使者,武功虽不高强,却有一支枪。还有一个很坏的脾气——随时会开枪杀人的坏脾气。
不知何时灯已燃起,夜已降临,月还未升起。
这儿又恢复了宁静,静谧极了。如此寂静的夜,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该发生的事发生呢?其他的地方是否有同样的事发生?
夜如此的黑,岂非正好掩饰了丑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