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枫看着自己在月光下的身影,不觉哑然失笑。
突然间从荒坟中冒出,头发蓬乱,的确与鬼相似,一个孤身女子怎禁得住这般惊吓。
杨枫本打算还去瞧瞧那吓昏的女子,但转念间打消了这个念头。在月光下虽未看清是谁,但从那尖叫声他想起了一个人:施大小姐。这一声尖叫与施大小姐在狱中的叫声是完全相同。
杨枫不禁产生一丝残酷的快意。
施大小姐认为必死无疑的杨枫居然逃了出来,鬼魅般出现,吓昏了自己,她若知晓其中原由,不气死才怪。
杨枫漫无目的的走着,飘飘荡荡,就像一个游魂。
明月高悬夜空,一如既往的行驶,似乎在陪伴着杨枫这流浪汉。
杨枫疲倦极了,斜倚着一棵大树打量四周。
前面是道围墙,围墙内的绿树红花,小桥流水,假山楼阁隐隐可见。
这是什么地方?如此豪华气派。
天香园,杨枫熟悉已极的天香园。
他在这里被捉入狱,他又越狱逃了回来,他漫无目的的走,居然还是回到了这里。
他这种毫无归宿的流浪汉,为什么总是从哪儿离开又回到哪个地方呢?难道妓院是他们的归宿?心的寄托之处?
——也许妓院的最初兴起就是因为有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因为妓院的确是他们最好的归宿。只有在这里,他们才能暂时忘掉内心的苦痛,才能忘去昨日的悲哀与不幸。
浪子与妓女的命运岂非也一样?妓院终非浪子的“归宿”,妓院也终非妓女的“家”,他们只不过是暂时寄人篱下,等到人老珠黄,等到心有所依的那一天,他们有一天终究会离去的。
浪子总是离不开妓女的。——但妓女却可以离开浪子。
妓院并不是专门为浪子开设的。没有浪子,照样有形形色色的男人上妓院。有妻妾的男人也同样上妓院。他们到这里来难道也是为了忘记昨日的哀愁与不幸吗?
妓院里又能真正忘记内心的苦痛吗?
绿树株株,红花朵朵。
杨枫熟悉极了,但他最熟悉的还是天香园东面的千年巨树。因为他总是从这棵树上跃入天香园,再进入小蝶的房间;因为他总是从天香园跃到这棵巨树上离开这里。
杨枫不能让人知道他与小蝶的关系,他怕对小蝶不利。
现在杨枫又要从这儿进去了,去见可以让他生让他死的小蝶。
只要想起小蝶,杨枫心中就会莫名的感到阵阵暖意,这阵暖意足以把杨枫钢铁般的心肠瞬间融化。
不畏生死的杨枫,想到小蝶后就留恋生命了。
面临重重困难时,想起小蝶,他就有信心战胜困难。——小蝶给了他信心与勇气。
面临死亡威胁时,想起小蝶,他就有求生的勇气。——小蝶给了他力量和希望。
这样的女人能不令他挂念吗?
于是杨枫又情不自禁回到这里。——他要立刻见到小蝶,向她倾诉这些天对她的思恋,诉说他的苦痛,忘记他的苦痛。
月已消失不见,黎明快要来临。
天更暗,黎明前的黑暗本就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刻。
天虽暗,却不影响杨枫,他太熟悉这里了,就像他很熟悉他女人最敏感的地方一样。
杨枫想到了小蝶,他的疲倦瞬间完全消失。
他摘了一朵粉红色的花,凑近鼻子,香气扑鼻,小蝶最喜欢这种花。她说这种花就像粉蝴蝶,芬芳鲜艳,却太脆弱。
杨枫轻轻跃上这株千年古树,姿势如燕子那么优美,动作像雄鹰那样敏捷。
但杨枫却觉得他的轻功这两天减弱了,因为点点露珠,簌簌滑落。
园内静极,这个时候本就是妓院最静的时候,这时也是妓女们最为放松最好睡觉的时刻。
大多客人已走,留宿的也因疲倦而进入梦乡。女人们应酬一天,疲倦的身子这时才得到舒展。
园内灯火阑珊。小蝶的房内有没有灯?小蝶在做什么?她一定在睡觉,也许在做梦,她一定梦见了我。
杨枫轻轻飘进天香园,落在如绿毛毯的草地上。草上露很重,杨枫感觉到他的鞋被湿透。
杨枫脚下极轻,他害怕惊动其他的人,他也不想惊醒小蝶,他要给她一个惊喜。
前面这间房里住的就是小蝶。杨枫的心跳得很快,比他遇到最危险情况时的心跳还要快。
房内没有灯,杨枫感觉到小蝶在黑暗里注视着他,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门关得很紧,窗也关得很严实。
女人们睡觉总是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特别是单身女人。
妓女也是女人,她们也不例外。
——她们这样做是不是为了防止杨枫这种大强盗的不良图谋呢?
其实她们又怎能关得了杨枫这样的大强盗?
门窗紧闭,杨枫又不想惊醒小蝶,他如何进得去房间?
这一点担心是多余的,做了十余年的大盗,若连这点麻烦都解决不了,恐怕他早就改行,也不会成为今天尽人皆知,名满天下的大盗杨枫了。
杨枫用他十余年做案获得的经验进了屋,悄无声息,也许连老鼠都不会觉察,他的确比猫还轻盈。
房内很香,胜过他手中的花香。
女人的房内总是香的,特别是这些风尘女子的房间,男人都是喜欢香艳女人的。——特殊的香味总是能勾起男人的种种幻想,刺激男人的某种欲望。杨枫已有了一丝醉意。
但他那朦胧的眼睛突然发了光,好像看见一件他从未见过的奇怪事情,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了小蝶,床上睡觉的小蝶。
小蝶正在熟睡,这有什么令他觉得奇怪的地方呢?
天已蒙蒙亮,园子树梢有鸟在鸣叫。
杨枫听出来这是喜鹊在鸣叫,并且他能够确定,这只喜鹊就在为他搭桥过河的那棵千年古树上鸣叫。
它是不是知道杨枫来了,是不是在给小蝶捎信报喜?
离小蝶的床还有三四尺远,杨枫的手没有那么长,他不可能撩起床罩,但床罩就是被撩起挽好,是谁挽起的?
屋内除了睡着的小蝶和杨枫,别无他人,那么是谁呢?
是小蝶,小蝶睡觉并没有将床罩放下来。
正因为小蝶睡觉不放床罩,杨枫才会有如此奇怪的表情。
睡觉不放床罩其实也不足为奇,但杨枫就是觉得奇怪。
因为杨枫与小蝶同床共枕的时候,小蝶总是将床罩笼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别人窥视似的。
但现在她独自一人睡觉,却偏偏不放床罩,这是为什么?
杨枫想不通,恐怕大多男人都想不通。
杨枫没心情去想这些,他上前两步,倚在床边,他可以清清楚楚看见小蝶了。
小蝶的睡姿妩媚动人,她侧身而卧,侧身朝外,双腿卷曲,真是“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
杨枫的眼睛睁得很大,心跳得更快,几乎要出腔了,这都是小蝶害的。谁叫她生的这样美,长得这样迷人,而又睡得这样动人呢?
小蝶穿得很少,少得可怜,几乎是没有穿。薄薄的香衾只覆住了她的胸,一双柔美洁白的手环在胸前。修长洁白的腿弯曲得恰到好处,至妙至极,给人一种柔和的曲线美。
她睡得很香也很甜。她一定在做梦,做的一定是美梦,不然,她那美丽的面容上为什么会有春花开放的般迷人的笑容呢?
她梦见了谁?梦见了我吧,她这几天在想念我吗?
杨枫看呆看痴了。他已经想入非非入了迷。
鸟声啁啾,天色已明。
那只喜鹊飞走了没有?
小蝶还没有醒,她很少睡得如此香甜的。
她睡觉时完全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天真无邪,调皮捣蛋,怎么看也不像风月中人。
杨枫也不想惊醒她,静静的看着她,看着她顽皮的睡姿。他只希望能多看一会儿,永远这样看着她护着她。
——也许,能这样看着她的机会并不多了。
小蝶脸上的笑意已越来越明显,看样子要笑出声来,也要醒了。
她梦醒后看见我会高兴吗?我这种模样,会不会吓着她?
杨枫连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动。
小蝶果然笑出了声,还说着话呢。——当然是梦话。
她笑着说:“枫哥哥,等我······”
她的声音轻极了,比猫叫声还小。——她此时的睡姿岂不是也与猫的睡姿差不多?
杨枫狂喜。她还在念着我,她还梦着我,在睡梦中都叫着我的名字。他握住了小蝶四处乱摇的纤纤细手,温柔极了,就像第一次握住他初恋情人乳房那么温柔。
小蝶的手柔软,就像她的乳房柔若无骨。她的手在杨枫镇定有力的大手中一动不动。
小蝶的眼睁开了。好像受不住强光刺激又闭上了。
“小蝶······小蝶······”杨枫轻唤她的名字。
小蝶翻身,抽手,眼忽地睁开,这才发觉床前站着一个人。
一个披头散发魔鬼般的人。
她的眼睁大了,比杨枫看到的任何时候都大;她的嘴也张开了,张得很大,若要放一个鸡蛋进去是毫不费力的。
果然吓着了她,杨枫的手松开,垂下。花也落地,花瓣散落。
幸好张大的嘴没叫出声来,她眨眨眼,忽然一弹就扑到了杨枫怀里。
她扑打着杨枫,哭叫着:“枫哥哥,你到哪儿去了?你怎能说走就走,我好想你,好担心你。你再也不要走了好不好?我跟你走,不管你到哪里,我都跟着你。我只求你再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小蝶还是一下就认出了杨枫。哪怕杨枫变成魔鬼般模样,她还是能一下子认出他,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他是杨枫。
杨枫内心激动,差点流下泪来。他声音已有些哽咽:“小蝶,我也好想你,好想你,我怎会离开你?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小蝶眼中已有了泪花,她将头紧紧埋在杨枫怀里,不停摩擦着。
杨枫轻轻推开小蝶,柔声说:“小蝶,我身上很脏?”
小蝶仰起她带泪的脸,睁开她滴泪的眼,张开她带笑的嘴,说:“我不在乎这些,我只在乎你的人。脏东西可以洗去,人走了却不一定会回来。所以······我再也不会让你跑掉了。”
杨枫相信小蝶说的绝对是真的。因为小蝶把他抱得很紧很紧,比他抱她还要紧,生怕他会跑掉。
小蝶又用她的嘴堵住了杨枫的嘴,她不让杨枫开口。
杨枫没有再说话,他用行动来表示他是多么的爱她。
他紧紧地拥着小蝶,小蝶不禁一握的娇躯已完全在杨枫的怀里了,左右扭动着。
小蝶的嘴很香,唇也很甜。
其实她全身上下都香,全身上下都甜,她是个香甜美人。
特别是她黑缎子般的发丝,香极了。
不但发香不断向杨枫鼻里窜,发丝也不断往他鼻里钻,撩的他鼻子痒痒的。
——但杨枫又岂止鼻孔痒?小蝶全身上下的香气撩得杨枫全身上下痒了起来。
——小蝶是否也一样。
他们都没有说话,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嘴已没有说话的空闲?还是他们此时觉得没有说话的必要?
此时的无声岂非更胜有声,大多男女在这时都懂得这个道理。
他们久久的才分开,小蝶久久不肯睁开的眼睁开了,她定定的看着杨枫。杨枫也在看着小蝶,看小蝶的脸,看小蝶的眼。
小蝶的脸红得厉害,虽没天边的朝霞那么红,却比地上的那朵残花红的多,红而艳,给人一种要喷火的感觉。
小蝶的眼媚极了,媚眼如丝。她的心情,她的感情,她的要求,都显示在她的眼中,清楚明了。
杨枫懂得她的要求,知道她要什么。
这个时候的男人若不知道女人要什么,这个男人简直是笨蛋,笨蛋加三级。
杨枫没有理由不给她,也不会不给她。杨枫也一样的需要,在这方面本就是互相需求,互相付出。
令杨枫吃惊的是,娇喘微微的小蝶在这个时候竟还未忘记放下床罩。
女人本就比男人细心的多,——不管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杨枫与小蝶在床上究竟干了些什么,因为小蝶将床罩笼得严严实实的,外面的人根本就不能看见。——也许他们干的是见不得人的事。
床罩不但可以挡住蚊虫的叮咬,更可以阻挡外界人们的视线。——也许人们制造床罩并不是为隔蚊,而是为了防止别人的窥视。
过了很久,虽未到日上三竿,却已是“日上两竿”的时候了,床罩才被掀开。被一只纤纤素手先开,是小蝶的手。
床罩的一角被掀开,露出了小蝶俏生生的脸:艳红依旧,欢欣依旧而有甚。
——她究竟得到了什么?值得她如此开心?开心得就像一位五旬老妇第一次生了个孩子一样。
床罩已被挽上,现出了小蝶和杨枫。
小蝶坐在床边,脸向内。杨枫睡在床里边而脸朝外。
杨枫脸上洋溢着笑意,舒心而满足的笑,比刚得到万两黄金还要满足,其中还有丝丝疲倦。
这也许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次小蝶穿得很多,就像一个新娘,裹得严严实实;而杨枫却穿得很少,只有一条底裤。
香衾的一角盖在杨枫小腹上,他强健极了。
看着他疲倦的面容,小蝶一脸关切:“你很疲倦,累吗?”
杨枫笑笑:“有一点。”
的确有一点。
“看你的样子,好像有两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杨枫微笑。他的确有两三天没好好吃一顿了,他见到小蝶,竟忘记了疲倦。此刻经她提起,才觉得饿的厉害,又疲倦得很。
小蝶立刻下床:“你在这儿歇着,我给你弄些吃的来。”
杨枫双手环住她的腰:“小蝶,休息一下吧,你也累了。”
小蝶抚摸杨枫的手,柔声说:“我不累,只要你在我身边,做什么事也不会累。”
她说不累是假话,说她为了杨枫不在乎倒是真话。
男人有时也是需要哄骗的。特别是杨枫这样一个内心孤寂的强盗,更需要安慰,不管是真话还是假话。
杨枫看着小蝶瘦弱的身子,心情澎湃。他眼中充满痛苦之色:该不该把自己的事告诉小蝶?她承受得了吗?
不大一会儿,小蝶就从另一间房子出来了。
几盘糕点食物放在床头的茶几上。这次没有酒。
杨枫感激的看看小蝶,什么也不顾,就狼吞虎咽大吃起来。他的确饿了。
看着杨枫的馋样,小蝶一阵心痛:自己没在他身边,他连饭也吃不饱。小蝶并不知道杨枫这几日的遭遇。
自己的确应与杨枫生活在一起了,但自己却是······
妓女的自卑感常常袭击着小蝶。因为她是妓女,所以不能有太多的情感,不允许有坦诚相见的朋友。
她与杨枫本应是一对好夫妻,杨枫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杨枫,但她总以为自己只能与杨枫做一对露水夫妻。
经过这次杨枫的去而复来,她才知道自己已经离不开杨枫。这几日她总是在相思、担心、忧虑中熬过来的。
她已毫无顾虑了,决定同杨枫一起生活。
小蝶下了决心,方觉浑身轻松了许多,她柔声说:“枫哥哥慢慢吃,我先去洗澡,等你吃完后也洗吧。”
她未等杨枫回答就走了,因为她的泪已流了下来,咸咸的,涩涩的。
杨枫知道小蝶的性格,并未多想,仍然大吃。
两年前,杨枫就为小蝶赎了身,但因小蝶不愿离开这儿,便购置了这所房子。这儿很清静,小蝶喜欢安静。
小蝶整日呆在这儿,除特殊行动外,杨枫也在这儿栖身,这里也成为他俩的安乐窝。
小蝶再一次出现在杨枫面前时,宛若换了一人。
神采奕奕,容光满面。每个人沐浴之后都是这样,自己感觉这样,别人的感觉也是如此。
小蝶如一朵出水芙蓉,亭亭玉立,芬芳鲜嫩,未经美饰,便已极美。衣着粉红裙,更觉就是一朵红芙蓉。
这朵出水红芙蓉还在滴着水呢,绺绺秀发在滴水。
小蝶骋骋婷婷的走到杨枫身边,闪忽着一双漆黑大眼,脆生生的说:“枫哥哥也去洗澡吧。”
杨枫痴痴的看着小蝶,看了很久,才叹息说:“人说女人最美是在那种事沐浴之后,今天看来,我深信不疑,你真美!”
“你真美”这句话是女人百听不厌的。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长得美,也希望别人赞叹自己长得美。连七旬老妪也不例外。
小蝶轻笑一声:“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很多次了。”
杨枫说:“因为你确实长得美。”
小蝶笑得很开心,说:“你先去洗澡吧。”
杨枫再次看了小蝶几眼,才去洗澡。小蝶则当窗理云发。
男人洗澡通常比女人快,杨枫洗完澡进房时,小蝶仍对窗理发。
漆黑的头发如缎子般披在肩上,已梳理得极为整齐,为什么她依旧一次又一次的梳理着。她也许并不是在梳发,而是在梳理烦乱的思绪。
今天是个好天气,因为艳阳高照,因为小鸟在欢叫,因为杨枫与小蝶在一起。虽然此时此刻杨枫是个“逃犯”,但杨枫不在乎,他只在乎小蝶,只要小蝶在他身边,他已觉得很满足。
一个人在心情舒畅的时候,看什么什么顺眼,想什么什么顺心,此刻的杨枫就是如此。
但这样的日子到底有多长呢?一天?半日?抑或是一个时辰!
阳光穿窗而入,照射在小蝶美丽的脸颊上,更增艳丽;微风轻撩她的发丝,忽忽飘逸。
该不该将这几日的经历告诉小蝶呢?
杨枫躺在床上,反复琢磨,辗转反侧,也许是他太过疲惫,他还未拿定主意便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