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枫慵懒的蜷在藤椅上,一脸木然,享受着秋日阳光情人般温柔的轻抚。
看他面色平静,目光呆滞,完全看不出悲喜,其实他内心激荡,思绪万千,想了很多很多。一幕幕往事不断在脑海中涌现,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挥之不去。
自从他十七岁怒杀恶少之后,开始亡命天涯。接连做了几次大案,穆不仁,苏晋瑶两家被盗,均系其所为。他将这些不义之财悉数捐献赈灾,之所以这样做,与他从小到大的苦难经历息息相关,见多了穷苦百姓的悲惨生活,所以他不图名利,只求心安,尽自己绵薄之力,希望世间少一些悲苦,多一点欢乐。
他虽然以大盗恶名远播,但他自认无愧于心,从不以强凌弱,说不上什么劫富济贫,让贫苦老百姓生活好一点,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时至今日,落到如此地步,他无话可说,不能怨天尤人,只能坦然面对。
思前想后,他得到了一个坚定的结果,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振作起来,勇敢的面对目前自己所面临的一切现实问题!
不知何时,施菲儿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悄无声息,好似一阵风,又如一片云。
施菲儿的目光充满了关切,她的声音也是:“你腿上的伤好些了吗?”
杨枫的心里一热,微微扭头:“好多了,照这样下去,用不了两三天就可以四处走动了。”
施菲儿说:“你不能四处走动的,哪怕再过个十天也一样,以前你不听话,小孩子般的乱跑,搞得伤势恶化到这种程度,现在无论如何都得听我的,我说可以走动你才能走动。”
杨枫内心温热,转过头来,他不敢看施菲儿那充满关切的眼睛,那双充满炽热感情的眼睛,一下子就让他想起了小蝶;他不敢过度的接近她,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感情的闸门一旦打开,将会如洪水般倾泻而出。
他轻声说:“谢谢你的关心。”
施菲儿的脸红了红,嫣然一笑:“如果说是我受了这么重的伤,在这种情况下,你会不会也像我这样照顾你一样的来照顾我?”
杨枫怔住,他实在想不到施菲儿会问出这个奇妙的问题。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杨枫盯着施菲儿,见她也正盯着自己,目中充满期盼之色。
杨枫只好说实话:“我会的,不止是你,若是遇见别人,我也同样会关心帮助他。”
施菲儿的内心喜悦无限,却又突然问:“那如果是一个比我漂亮,又比我年轻的女孩子呢?你是不是也会同样的关心帮助她?”
“是的。”
施菲儿闭上嘴,不说话了,她突然很后悔不该问这句话,这句话的说出就已证明她在吃杨枫的醋,而杨枫的回答又令她生气。
幸好杨枫又补充:“即使是一个老掉牙的老婆子,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会关心帮助她,真正的关心帮助一个人,不能看他的身份,也不能看他的年龄,更不能看他的长相。”
施菲儿的脸红得厉害,也许是她太敏感了。
杨枫笑了笑,说:“为了某种利益带着某种目的而去关心帮助别人,这个人就是骗子,我虽然是强盗,但却绝对不是骗子。”
施菲儿嫣然一笑,立即向杨枫道歉:“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但你自己却不承认,因为你总认为别人都把你当成无恶不作的大强盗,所以你非常的自卑,也从来不去分辨,久而久之就恶名远扬了。”
杨枫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苦笑。
施菲儿说:“我没把你当成坏人,虽然你是公认的大强盗,但我认为人都有善良的一面,不管是什么人,并不是天生就坏。”
杨枫说:“你说的也许有道理,但你绝对不要把我当成个好人,我说过,你要是认为我是好人,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施菲儿心一惊,颤颤的说:“我会后悔么?不会的,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杨枫不开口,他不知道怎么延续他们之间的对话。
沉默一会儿,施菲儿笑了笑,说:“有件事我很久以前就想问你,但又害怕你不告诉我。”
杨枫说:“你问,只要不是太为难的事,我都会告诉你。”
施菲儿的眼睛发出了光:“这是你自己说的,希望你这次也不骗我。”
杨枫微笑。
施菲儿的样子实在可笑,就像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成熟之中带着天真,成熟之中藏着稚嫩。
施菲儿考虑着该如何开口,想了半天才说:“你能不能把你的一样东西拿出来让我瞧瞧?”
“什么东西?”杨枫很自然的问。
“武器。”施菲儿又特意强调,“你那件令人闻风丧胆的神秘武器。”
杨枫怔住,怔了半晌,忽然笑了,笑声中带着讥诮之意,他问:“你也想看我的武器?”
施菲儿立刻点头:“我早就想见识一下了,你那武器在传说中神乎其神,简直是一件罕见的宝物,直到今天我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想得到它。”
杨枫也点头:“很多人都想见识我的武器,但我都让他们大失所望。”
“你总不会让我也失望吧。”
杨枫凝视着施菲儿,轻声说:“本来我也不忍心让你失望的,但我不得不令你失望。”
施菲儿突然变得很沮丧:“你舍不得拿出来,是担心我会打它的主意。”
杨枫笑笑:“你想的太远了,我根本没这么想过,一点也没有。”
施菲儿似乎觉得有些委屈,仍是说:“你一定是这样想的,你担心我拿了你的武器,下次遇见汪洋海的时候就对付不了他。”
汪洋海,汪洋海,这个刺耳的名字,顿时刺得杨枫心如刀割,小蝶,还有她腹中的孩子!都是汪洋海造成的,这个畜生!想到这些,怒不可遏,他突然大声说:“不要提他!提起他我就想起小蝶、想起凤姐,想到我现在就窘境,他是畜牲,是禽兽,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他。”
施菲儿退后两步,似乎不认得杨枫了:“小蝶,小蝶……你心中只有小蝶……小蝶凤姐只不过是两个死人,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你还忘不了她?”
“是的,她俩是死人,还是两个死婊子。”杨枫站了起来,眼珠血红,“我就是喜欢和婊子在一起,这样我才会觉得开心。”
“你和她们一起很开心,难道你跟我在一起就不开心吗?”施菲儿觉得眼泪好像掉了下来,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不争气,她没有擦眼泪,“我很讨厌,令你很不开心是不是?”
“我并没有这么说,你自己这样认为而已。”杨枫的声音已低了许多,他害怕女人的眼泪,他不明白施菲儿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流泪,女人真是奇怪!
“他杀了你的小蝶,又害死凤姐,为什么你不直接去找他报仇,却像只老鼠躲在这里,找我发脾气又有什么用?”
杨枫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的眼珠突然又变红,拳头也握得很紧:“我已经给你说过,不要再提他,想起他我就觉得想要呕吐。”
施菲儿突地冷笑:“亏你说得出来这种话,无论怎么说他也是一个捕头,而你呢?你只不过是一个强盗,无恶不作的大强盗!”
杨枫的心似乎被剪刀狠狠的戳了一下,方才施菲儿说他是好人,现在却说他是大强盗,无恶不作的大强盗,原来她是撒谎,她只不过是想让我开心点,让我的伤早些好起来,她就能早日回到汪洋海的身边。
杨枫双腿无力,倒在椅子上,紧按着枪伤,声音低沉,冰冷:“施捕头,如果那你现在要押我回府衙,我不会反抗,我也无力反抗,如果你放我一马,现在想走的话,我不远送,我有伤在身,相信施捕头也不会见怪。”
施菲儿本打算回到房中不理杨枫的,但一听他这样说,她全身立刻僵住:“我会走的,我早就想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我不配与你这个大强盗杨枫呆在一起,连做你丫鬟的资格也没有。”
她觉得有千万根针使劲的刺在她的心上,她使劲的甩了甩头,擦干眼泪,再也不看杨枫,扭头就走,走得很干脆。
房子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小青!也许她一直就在房中听,到此地步才不得不出来。
她拦住了施菲儿,紧握着她的手,恳切的说:“菲儿,你不能走,他还需要你照顾。”
施菲儿声音弱了一些,说:“我在这里非但不能照顾他,反而令他心情极不愉快,搞得他的伤一直难以癒痊,你说我该不该走?”
小青心中焦急,只是握住她的手不放:“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让你走的,他还需要你照顾。”
她看了杨枫一眼,说:“病人的心情总是不大好的,为什么你还和他一般见识?”
施菲儿的手渐渐放松,不再挣扎,偷偷的望了杨枫一眼,只要杨枫开口挽留她,她就会什么也不在乎的留下来,在她内心,她真的舍不得离开,只是缺少一个台阶,缺少一个留下来的理由而已。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仅仅差的就是那一步台阶,找到这步台阶抑或是错失这步台阶,接下来的事情,也许就是天壤之别。
但是杨枫只是垂着头抚摸着伤好像并没有给她这一步台阶的意思,再无其他的任何表示,没有半点开口挽留的意思,似乎小青与施菲儿在他面前已成了多余。
施菲儿使劲眨眼,尽量不让眼泪流下,她说:“一个人有了很多的金银,就不会在乎铜元的多少,在他的眼中,铜元已成了多余,现在我就是这个铜元,是注定要被丢弃的。”
小青吃惊的盯着施菲儿:“你不是铜元,你还是金子,甚至是珠宝!任何人都想接近你,拥有你,他更需要你照顾他。”
“我走了你还在,你可以照顾他。”
小青只是紧挽着施菲儿的手不放:“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走的。”
施菲儿石像般站着,不动。
杨枫也石像般坐着,不动。
小青拍拍施菲儿的手,柔声说:“你在这里别动,我去劝劝他。”
见施菲儿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小青才松手,走到杨枫的身前,轻声说:“你与她相处的时间并不短,她对你来说究竟如何,你应该比我清楚。”
杨枫还是石像般坐着,不动,眼皮下垂,好像入定的大和尚。
“她是真的关心你,你看不出来吗?”杨枫的反应确实令人生气,小青忍不住发火,“你怎么像个女孩子似的?连话也不敢说。”
杨枫说:“不是不敢说,而是说与不说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你若是男子汉,就应该抬起头来,面对一切,”小青加大了声量,“抬起头来,你连看我们的勇气也没有吗?”
杨枫抬起头,全无表情的盯着小青。
小青的脸莫名其妙的发烫发红,她的声音温柔了些:“你们好好的,为什么要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来呕气,这又是何苦呢?”
杨枫说:“我也不想这样,有些事情是说不清楚的……”
“所以你也就不打算说清楚,准备让这件事一直误会下去?”
杨枫凝视着小青:“刚才你是不是一直在房中听我们讲话。”
小青不好意思的点头,偷听别人讲话毕竟是一件令人脸红的事。
“所以我们为什么而争执呕气,你一定清楚。”
“我知道,其实你把你的武器拿出来,让她瞧瞧又有什么呢?”
杨枫叹了口气:“你是不是也很想瞧瞧?”
小青点头:“女人的好奇心总是很强的。”
杨枫看了施菲儿一眼,说:“我还是那句话,只能让你们失望。”
施菲儿突然大声说:“小青,你说了这么多,还不等于是对牛弹琴,你见过吝啬鬼施舍过东西给乞丐的吗?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小青没有开口,只是盯着杨枫。
杨枫的眼皮似乎在跳,他闭上眼睛。
他不想开口分辨什么,他觉得施菲儿变了,变得有些不可理喻,她以前从来不是这样的,是什么令她改变的,那件武器对她就那么重要吗?
杨枫不禁想起小蝶。
小蝶从未说过一句伤害他的话,她只知道安慰他,抚慰他心灵上的创伤,令他在无比烦恼无聊至极的时候,心灵得以安静平和,要是小蝶还在,该多好啊,他也不会有这些烦恼事了,可是小蝶已经走了,带着他们的孩子一起走了,汪洋海,这都是汪洋海造成的!想到这些杨枫愈加悲愤不已。
施菲儿咬咬牙,说:“以他目前伤势的恢复情况,用不了几天就可以自由走动,自己照顾自己了。”
过了一会儿,杨枫睁开眼睛,他并未看施菲儿,只是盯着自己的手,左手断指,右手断臂:“我的伤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严重,小青拿来的药很灵验,冯云龙的药也很好,伤口全无痛楚了,我现在就可以自由走动了。”
说着,他就站起身,一步一步的走:“你看我的伤是不是全无妨碍了?”
他走得缓慢沉稳,任何人都不能从他走路的姿势,得出他是受过重伤不久的人的结论。
施菲儿盯着杨枫的腿:“你的伤确实恢复得很快,这全都是小青的功劳,若不是她的……”
小青拉住了杨枫:“快坐下!你的伤不会好得这么快的,你骗人!你不但骗别人,你还骗你自己!”
杨枫说:“你要不要我跑两圈给你瞧瞧,这样你才会相信。”
小青使劲挽住杨枫的手臂:“你先坐下……现在不是你强装硬汉的时候。”
杨枫盯着小青,终于坐下。
施菲儿说:“既然你的伤已经没有什么大碍,我也就放下心来了,等燕秋月上山来,我告诉他一声就走。”
杨枫盯着施菲儿,冷冷的说:“你不用等他,现在就可以走,他若是问起,我便说是我让你走的。”
施菲儿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似乎站立不稳:“这样也好,谢谢你让我走。”
她盯了小青一眼,说:“你好好照顾他,药要换勤一些。”
小青立刻过去拉住施菲儿:“不要再说‘走’字好吗?难道你真的甘心这样一走了之吗?”
施菲儿心一惊,觉得小青话中有话,她紧盯着小青,小青的脸上并没有别的什么可疑表情。
施菲儿勉强的笑了笑:“我不像你,我有个家,总是要回去的。”
小青只好向杨枫求助:“杨枫,你怎么不说话?你舍得她走吗?她照顾你了这么久……”
杨枫说:“她照顾我的这份情,只要我杨枫不死,就一定会偿还的。她说得对,她有家,终究要回去的,她的父亲,她的未婚夫还在等着她,既然要离开这里,早走与迟走又有多大的差别呢?”
施菲儿茫然的点头,她没有听清杨枫在说些什么,她只是觉得脑袋在嗡嗡乱响,她的心乱极了。
她突然发觉自己太幼稚,幼稚得接近愚蠢。
她以为杨枫绝对不会赶她走的,但现在听杨枫的说法,与赶她走又有什么区别?
她呆立了半晌,本想再说些什么,但却没有说出来。
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岂不是显得她太渺小可笑,令别人认为她是在求杨枫留下她?
——如果她真的说了,情况也许会完全不同。
女人为了自己的自尊心,总是将一些关键的话语稳住不说,而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施菲儿想起与杨枫的两夜缠绵,她的心更乱,也如刀割一般痛。
原来杨枫一点也不在乎她,一直把她当成小蝶,忽视她的存在,完全不管她的感觉如何,在杨枫的心目中,她堂堂一个知府千金小姐,一位女捕头,竟然连一个妓女都不如,何况已经死去多日,坟头都开始长草的妓女!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眼泪又要流下,但她忍住。
在杨枫面前,她绝对不能如此脆弱,要流泪也要等到在无人之处偷偷的流。
施菲儿一步步朝围栏走去,她觉得脚似乎重如千斤。
她内心深处还期盼着杨枫出口挽留她,只要杨枫挽留她,哪怕是习惯性的礼貌性的象征性的毫无用心的一句挽留言语,她都会留下。
但她没有听见,她走到了围栏门前,她听到的仅仅只是小青的劝阻声和挽留声,而杨枫,他自始至终没有说半个字。
她如坠深渊,如坠冰窟,彻底失望,彻底心冷。
“他本就是无情的人,我为什么总要对他心存幻想呢?”
施菲儿长呼一口气,甩甩头,开了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这次小青没有阻止她。
——要走的人终究会离开,任何人都不能挽留,除非是他自己。
小青望着施菲儿头也不回的远去,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挽留她?”
杨枫抬起头,刚才他一直都是低着头的:“人只要一下定决心离开,就没有人能够挽留。”
小青说:“在我看来,她并不是真正想走。”
杨枫沉默。
“你现在让他走……”小青迟疑着,“就不怕她泄露你的藏身之处?”
杨枫猛地一震:我怎么如此糊涂?刚才竟然没有想到,她若是泄露了我在这里,岂不是很麻烦?自己倒不要紧,若是连累了燕秋月……
杨枫平静的说:“也许我也该离开这里了,只要我不在这里,汪洋海也就不会对燕秋月怎么样。”
“离开?你的伤这么重,怎么离开?”小青说,“何况你也不能担保汪洋海真的会放过燕秋月。”
杨枫说:“现在离开这里,至少不会让汪洋海亲自拿住燕秋月包庇我这个大强盗的把柄。”
小青盯着杨枫,她的目中充满关切:“你受这么重的伤,是不能动得太过分的。”
杨枫已经下定决心:“我一定要离开这里,连累了燕秋月,我还怎么有脸见他?”
小青不再劝阻杨枫,因为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知道,一旦杨枫下定决心做的事,别人是无法阻止的,杨枫宁愿自己的腿残废,他也不愿连累燕秋月,他爬也要爬离这里。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燕秋月收留了我十多日,这份情我是一定要还的,我在离开这里之前,应该先告诉他一声。”
“你要到他的府上去?”
杨枫淡淡一笑:“我去当然不大方便,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去告诉他一声?”
小青脸现为难之意:“这件事本来是我该去的,我也很乐意走这一趟,但我却担心一件事。”
“什么事?”
小青紧盯着杨枫:“我担心我刚出门,你就会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杨枫一笑,说:“我会等你回来之后再走。”
“你在撒谎!”小青说,“第一,你明知道燕秋月不会让你离开这里,却还要求我先去告诉他,你分明是要支开我独自一人离开。”
杨枫没有开口,似乎在叹气。
小青继续说:“第二,你的伤还很严重,暂时不能走得太远,你想独自一人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去养伤。”
杨枫凝视着小青,叹了口气:“你很聪明,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小青微微一笑,脸红了:“燕秋月绝对不会让你走的,所以必须在他不知道你打算离开这里时就走,不然就走不了。”
杨枫点头。
小青说:“你既然要走,为何又要把我支开呢?”
杨枫不开口,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解释。
小青悠悠的说:“你知道我已经无依无靠了,没有一个亲人,你丢下我走了,叫我怎么办?”
杨枫微微一惊,难道……她的意思是要跟我一起走?
小青已经说了出来:“别人说你是强盗,但我看却不像,在我眼中,你是一个好人,如果你不嫌弃我,就留下我吧。”
杨枫一阵心酸,这样的话,施菲儿也说过,说了好几遍,但到了最后,他在她眼中,还不是大强盗一个。
女人难道都是说谎的专家?男人若是把女人的一句无心之言牢记于心,那么这个男人就一定会伤心后悔。
小青轻轻的说:“我同样可以帮你擦药换药,还可以为你做饭洗衣服,无论什么事我都可以做的,只要你开心,你的伤能早点好起来,我就满足了。”
杨枫心里一热,说:“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浪子,要去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并且还会遇到很多的仇人,跟我在一起只会让你担惊受怕。”
“我什么都不在乎,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无论什么苦我都能吃,我不会在乎的。”小青垂下头,声音更低,“在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今生要跟你在一起,你不会赶我走,不要我吧?”
杨枫一阵感动,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大强盗,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如此对我?
杨枫轻轻的握着小青的手,真诚的说:“我当然不会赶你走,但你也不要认为我太好,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会清楚的。”
小青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娇笑一声,倒在杨枫怀中。
小青娇嗔的模样竟令杨枫心动不已,他紧紧的抱着小青,,就像抱着小蝶,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他舒心的闭上了眼。
说实在的,杨枫对小青还没什么感觉,也许他以前根本就没有注意过她,更不知道她一直在暗恋着自己,这极令他感动。
经过漫长的相思之苦,杨枫空虚得要命,极需别人给他安慰,能给男人安慰的只有女人。
他现在抱着的是小青,脑子里想的却是小蝶,小蝶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别的女人无法替代的。
杨枫觉得有点对不起小青。
小青对他虽有爱意,但他对小青却没有,他现在紧紧地抱着小青,只是为了寻找那失落已久的感觉。
人就是这样的矛盾,这是任何人都不能避免,怀里抱着陌生的女人,脑子里想着心爱的女人!想着可望不可及的女人!人真是思想极其复杂的生物!
小青抬起头,轻柔的说:“我们现在就走吧。”
杨枫点点头,既然要走,就应该走得迅速,免得节外生枝。
小青说:“我先去简单的收拾一下,你坐在这里别动。”
杨枫说:“我到屋子里去。”
小青像扶小孩似的将杨枫扶到卧房。
房内摆设陈旧,飘逸着淡淡的女人的胭脂香水味,空气中依稀残留着施菲儿的体香。
杨枫在床上坐下,凄然一笑:“想不到我杨枫连路也走不稳,像老头子似的要人搀扶,还要四处逃亡,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小青只是紧握着杨枫的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杨枫看了小青一眼,说:“你还是留下来吧,我一个人流浪惯了,你跟着我,你会很不习惯的。”
小青的眼珠红了,显得很委屈:“你还在想着她,难道我不能取代她在你心目中的地位?”
杨枫立刻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根本没有想她,我只是担心我会连累你,我的仇家多得连你也不会相信。”
小青笑了,她是真正开心的笑:“我说过我不会怕的,只要你肯带着我,我什么都不在乎。”
杨枫叹了口气。
小青问:“刚才施小姐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
杨枫说:“我也不知道,你们女人的心事是很难捉摸透的。”
小青说:“其实你把你的武器拿出来给她瞧瞧,又有什么呢?”
杨枫脸上似乎有一丝痛苦之色:“我已经向她解释得够清楚了,我没有武器。”
小青盯着杨枫,温柔的说:“她不会相信的,她肯定认为你在骗她。”
杨枫说:“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会生气。”
“你没有骗她吧?”
“我说的全都是真话,她既然信不过我,我也没有必要跟她解释。”
小青说:“你应该向她解释清楚的,很多误会都是因为没有解释而产生的。”
“她不相信我,我也无须解释。”杨枫还是这句话。
小青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施菲儿急冲冲的向山下走去,似乎受了莫大的委屈,到这个时候,她的眼泪又如珍珠断线般流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泪为什么会这么多,这么不争气,她很少这么委屈的,但这次实在是很委屈,她尽心竭力全心全意的照顾杨枫,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没有一句感激言语,反而是要赶她走,所以她就只能以离走的方法来应付。
逃避、离走,只要离开这里,她就不会受委屈了,在家里她一直是宠儿,是千金小姐!
施菲儿停下,倚靠在一棵直插云霄的参天古树上,擦干所有泪痕,仰头凝视着天空。
她不禁想起了上次出走的情形,上次遇见了燕秋月,但这次呢?此时此刻,她既担心遇见他又希望遇见他。
遇见了他,他当然不会让自己走。
施菲儿叹了口气,原来自己并不想离开这里。
她的心中还有杨枫的影子,既热情又冷漠,对一切漠然置之,对一切又默默关切。
若是在这时候问施菲儿对杨枫的评价如何,她还是会脱口而出:“他是一个好人。”
一片树叶随风飘落,施菲儿接住,摊在掌心。她凝视着这片脉络清晰而枯黄的树叶,她突然又悲从中来,觉得自己就是这片树叶,随风飘落,无依无靠,最终的结果就是被抛弃,没有着落,没有什么可以依附的。
她觉得很空虚,浑身乏力:其实我是不该离开他的,虽然他伤害了我,但我也一定伤害了他,不就是一件武器吗,在他心目中,武器比我还有重要吗?
现在一切都已过去,后悔也没有用。
施菲儿望望天,艳阳高照,今天的天气很好。她叹了口气,无精打采的开始走:回府衙。
除了府衙,她也没什么地方可去,若是父亲问起这些日子自己在什么地方,又该如何回答呢?无论如何,都不能泄露杨枫的藏身之处,不然他就一定会更加恨我。
回到府衙,还要弄清楚汪洋海是不是真的杀死了小蝶,反正这辈子是肯定不会嫁给他的了。
山路崎岖,羊肠小道,甚是难走,出了林子,施菲儿眼前一亮,一眼就看见了一个人:燕秋月!
燕秋月正朝着山上走来!
施菲儿又惊又喜,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之情,怎么会这么巧呢?
燕秋月显然也很吃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施菲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杨枫的伤好了些没有?”
施菲儿点点头。杨枫,他关心的只是杨枫。
燕秋月盯着施菲儿:“你们又闹了脾气?”
施菲儿没有回答,她害怕一开口,眼泪就会流下来。
燕秋月像大哥似的拍拍施菲儿的肩:“他这几天心情不好,事事你都得让着他,不要和他斗气。”
施菲儿说:“我也不想和他斗气,但有时候实在是忍不住要与他争辩。”
燕秋月说:“争辩没有什么,但你们总是在不经意间说些伤害人的话,并且都不肯服软认错,这样就弄得双方都不愉快。”
施菲儿点点头,只要有大哥哥一样的燕秋月,一切问题都好解决了,,现在她可以名正言顺的堂堂正正的回去了,回到杨枫身边,自然有他燕秋月去解释。
施菲儿问:“你上山有什么事?”
燕秋月并没有说话,挽起左袖,之间左臂上缠了一条纱布,纱布上有血迹,很显然受过伤。
“你受过伤?重不重?”
“没什么,”燕秋月一笑,“这是汪洋海的一枪。”
“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秋月说:“打探凤姐被害的消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遇见了一些波折,我上山来就是要告诉杨枫一些重大事情的。”
“真的很重要吗?”
“如果查清楚了这些事,很多事情便会真相大白,而且这次军饷被盗的案子也许也会因此迎刃而解。”
“怎么又牵扯到军饷的问题上来了呢……”施菲儿想了很久,说,“我相信你,但愿如你所说,可以洗刷杨枫的不白之冤,我们立刻去告诉他。”
燕秋月笑了,他在为杨枫高兴,有施菲儿帮助他的确是一件大好事。
杨枫看着小青收拾东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真的就这样带着她走?该去哪里呢?”
枕头旁边有一把小刀,是在府衙里得到带来的。
小青问杨枫:“杨枫,这把刀要不要带走?”
杨枫说:“不必带了,反正现在也用不着。”
杨枫就是用这把刀削断手指的,但却同样没能杀掉汪洋海,想到这些,他就不快。
小青却将刀裹了起来,说:“也许以后还有用,留着好点。”
杨枫微笑,也许小青说得对。
小青把刀交给杨枫,说:“这把刀当然永远不及你传说中的武器那么厉害,但总比没有的好,既然你那武器不在身边,带着这把刀也可以防身。”
杨枫喃喃道:“武器……别人畏惧我,也许只是畏惧我的武器。”
“你的武器真的有那么可怕?”
杨枫微笑:“武器的可怕并非是因为它的本身,而是掌握使用武器的人。”
小青摇头,说:“我不懂。”
杨枫叹了口气:“你不懂反倒好一些,有些事并不一定非要搞懂。”
小青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之色。
小青忽然说:“你能否让我瞧瞧你的伤势如何了?”
杨枫说:“我的伤不碍事的,你的药真的很有灵效。”
小青悠悠的说:“不亲眼看看你的伤,我真的放不下心。”
杨枫便不再拒绝。
——若是施菲儿在这里要看他的伤,他一定会拒绝的。人就是这么的奇怪,觉得应该让这个人看的,却给那个不该看的人看。
伤还是肿得厉害,却有消肿的迹象,肉洞也渐渐缩小,上面的脓血结了一块皮,护着伤口。
小青轻抚着伤口周围的肉。她的脸好烫,她的手轻柔。
“你的腿好烫,”小青说,“我担心我们现在行动会加重你的伤势。”
杨枫的内心一阵感动,小青是真正的关心他,杨枫从她的眼神中看得出来。
——观察一个人,应该看他的眼睛,嘴会说谎,眼睛却不会。
“不管怎样,我都要先离开这里,”杨枫已经下定了决心,“我绝对不能连累燕秋月,你若是处在我这个位置,也会这样做的。”
小青不再劝阻。男人为了义气,有时候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何况是这一条腿。
小青说:“我帮你擦点药,但愿你的伤能早点好起来。”
杨枫再也忍不住将小青搂在怀中:“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小青闪烁着一双大眼睛,娇羞的说:“我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杨枫又是一阵感动:“我只是一个强盗……”
小青把头深深地埋在他的怀中,说:“我只觉得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男人,这辈子若与你厮守,我做牛做马也愿意。”
杨枫将她抱得更紧,他找不出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对小青这份爱,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这样的抱着小青,觉得对不起她,并且他还怕自己会做出令彼此痛苦的事。
他几乎忍不住推开小青,但这样也许会令她很伤心。
杨枫抱着小青,觉得脑袋逐渐麻木,意识逐渐模糊。
小青像个婴儿,躺在他的怀里,安详而沉静。
突然,小青抬起头,眼中有一丝慌乱:“有人来了!”
杨枫并没有察觉到:“不会吧……难道是燕秋月来了?”
——女人就是与男人不同,在这种时候,耳朵还这么尖,还这么灵。
小青已到了门口。
“果然是燕秋月,”她的声音怪怪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施菲儿也回来了。”
杨枫苦笑说:“怎么这么巧呢,他来得可真是时候。”
他下了床,去迎接燕秋月。
燕秋月带着责备的目光盯着杨枫,声音也带有责备:“我说过你的腿是不宜行动的,你怎么不听,老是把别人的好心当成歹意。”
杨枫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他是在埋怨他把施菲儿的好心当成了歹意,显然施菲儿已经向他说明了一切。
他看了看施菲儿,施菲儿只是垂着头。
杨枫也觉得对她不起,他看不惯的只是她的那些大小姐脾气,有时候给点钉子让她碰反倒要好一些。
燕秋月说:“我把你交托给她护理,你却把她气走,你这不是存心和我过意不去吗?”
杨枫已抱定主意,不作任何的解释,他不能令燕秋月对自己的好意白费。
燕秋月忽然发现床铺上有收拾过的痕迹,并且一个包袱正放在上面,他的脸色“刷”地变了:“你是不是也打算离开这里?”
小青在一旁低声说:“不是他走,是我要走。”
女人可真会撒谎。
燕秋月却不相信:“是吗?为什么这把刀在上面,还有药也在这里?”
小青说:“他是把刀送给我防身的,这药……是我刚给他擦过,顺便放在这里的。”
燕秋月紧盯着杨枫,说:“如果你真要离开这里,我绝不阻拦,只要我们以后永不相见。”
杨枫暗自惭愧,他这才发现,他若是真的走了,才真的对不住燕秋月。
他叹了口气:“有你这样的好朋友,我确实舍不得离开,但又怕给你增加麻烦,对你不利,所以……”
燕秋月大笑:“既然你当我是朋友,就不应该这样说。”
杨枫更加惭愧。
燕秋月面色一整,说:“我来是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告诉你。”说完,看了小青一眼。
杨枫懂燕秋月的意思,说:“她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燕秋月不再避忌,说:“上次去城内查探凤姐的死因,虽然收获不小,却也付出不小的代价。”
杨枫的心猛地一跳,燕秋月已挽起了左袖。
“你受了伤?伤得怎样?”
“不要紧,这只手还废不了,这是汪洋海的杰作。”
“又是他。”杨枫尽量克制着自己,但声音还是有些颤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是这样的……”燕秋月叹了口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