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灵郡,砾岩府
经历了不到十日的跋涉,礼泉镖局的镖队总算是抵达了砾岩府。
这一路上钟鸣仔细留意过,光是他们遇到的山匪便有足足七拨,其中大多是一个身负微末武艺的头领带着一群几近流民的喽啰拦路抢劫,还有两拨山匪的头领则是实打实的铁骨境界,已然算是有些名气的悍匪……不过在听了礼泉镖局的名头后,却也没有动手,反倒是与林老镖头互相寒暄了一番,便即退去。
也难怪这几年的镖局生意是越来越好,像是颖阳郡、扶灵郡这样偏南的地界已然可算得上膏腴之地,尚且匪患不断,那么再往北些,情况只会更糟,若是寻常百姓倒还好些,一般匪徒对这种没什么油水的路人都是能放便放,犯不着为了几两银钱的物事背上命案,以免引来府县围剿——可像是那种带着大车小车行路的生意人,那在山匪眼中便是大大的肥羊了,若无镖局或是商队护卫在旁庇佑,必是连皮带骨一口吞尽!
礼泉镖队先是在砾岩府东城的某个客栈安顿了下来,随后林老镖头便带着赵云石以及一众脚夫去本地商行交接货物,顺便也看看有没有要去颖阳郡的生意……加上砾岩府本地的一些关系,只怕是少不了交际应酬。
而剩下的镖师与趟子手便可趁着在砾岩府休整的这一两天时间里自由活动,这也是行镖之余难得的放松时刻。
一般手里有些余钱的镖师们大多是结伴去寻那当地的烟花柳巷“放松”一番——除却真正有家室且洁身自好的、或是醉心攀登武道高峰之人,其余者向来便是如此。
而手头更拮据的趟子手或脚夫们则大多是三五成群,寻一个便宜些的酒肆,好生大醉一场——毕竟行镖途中是有酒禁的。
钟鸣此时方才十四岁,自然不可能跟着其余镖师一起去逛窑子,他本人却也不喜饮酒,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窝在客房里习练拳招,要么便是在客栈院子里锤炼体魄。
只是钟鸣此人向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在礼泉镖局里尚且有尹冬雷等人敦促监督,此时出了礼泉,他仿佛一下子便惫懒了下来,拳也不想学了、体魄也懒得锤炼。
只是一整日躺在客房里似乎也过于无聊了,于是钟鸣决定出门转转。
腰间布囊中装着的几两散碎银子叮当作响,漫无目的地走在砾岩街道。
砾岩府的街道宽阔,两旁建筑风格与礼泉府的精致小巧大不相同,更多了几分粗犷大气,但其实也能明显看出,同为一郡之府城,砾岩府百姓整体的生活水平是不如礼泉府的。
钟鸣便这么走走停停,时不时停驻脚步,在街边买些砾岩当地的小吃充当零嘴,观察这一地的风土人情。
在上一世,钟鸣作为一名职业作家,对于这样的“采风”自然不会陌生,但由于常年缠绵病榻的缘故,所谓的“采风”大多只能在网络上进行,能够这样悠然地如同旅行一般漫步一地的机会,其实很少。
也正因如此,钟鸣倒是很享受这一刻的悠闲,原本一直因报仇而稍稍紧绷起来的那根弦,也渐渐松了下来。
但正是钟鸣悠闲散步的这个当口,却意外遇到了一件事情。
前方不知为何围了一大圈人,原本便是出门散心的钟鸣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凑热闹的机会,仗着身法滑溜,加之少年体型不大,几乎毫不费力便钻到了人圈的最内侧。
等钻到了前排,钟鸣立刻便明白了这群围观者在凑的是什么热闹了。
只见此处墙根下正有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年人盘膝坐在地上,一旁是一块约莫三尺长短的木牌,上书“卖身葬父”四个大字。
钟鸣此世也是正经上过学堂的,自可以看出这四字虽是由炭笔所写,但笔力圆融,结构不俗,书写者显然是有极好的书法功底。
再加之这位盘膝而坐的少年人,虽然衣衫褴褛,可身形却极为挺拔,脸颊再如何憔悴,也掩饰不住少年眉宇间的那股勃勃英气。
“嘿,有点儿意思。”不知为何,这一路上一直不怎么出声的李灵犀忽然感叹了一句。
“师兄,这话怎么说?”钟鸣心中一动,以心声问道。
“这少年武道资质还行。”李灵犀只是敷衍了这么一句。
“还行?还行是个什么意思?”钟鸣翻了个白眼。
“比林造之差了不少,倒是与你的武道资质差相仿佛。”
“那也还可以了吧?”钟鸣此时早就咂摸出来了,李灵犀所谓的“还行”、“稀松平常”等等,那是照着上界那个天才如同过江之鲫的环境标准来的,若放在下界,自己这种武道资质已然可以算得上天纵奇才了!
面前这么一位气质英武不凡的少年人,竟然沦落到需要卖身葬父的境地,便是下界无人能够通过辨识魂魄武道纹路的法门来判断此人的武道资质,光是这样一个并无明显残疾的英气少年,也不可能无人出价买下吧?
“唉,已是第三日了,可怜哟……”一旁一位中年男子摇了摇头,叹气道。
“这位老哥,你说第三日,是指这位小兄弟在此已然坐了三日么?”
那中年人转头一看,竟是一位面目俊秀的少年出言询问。
见这少年虽然衣着朴素,但却似气度不凡,中年人倒是心中一凛,不敢怠慢,试探问道:“小兄弟外地来的?”
“正是,在下是礼泉府人士,来砾岩办些事情。”钟鸣点头笑道:“老哥可方便说么?”
“那倒是没甚么不方便说的。”那中年人压低了嗓子,轻声道:“小兄弟你是外地人,肯定有所不知,这位如今坐在此处‘卖身葬父’的少年郎,名为石子矩,算是咱们砾岩本地人……其母早亡,是其父将其一手拉扯大的。”
“他父亲的身份是一位乡试童生,因屡试秀才不第,只能在咱们砾岩书院中做一位普通教习,虽然月例不高,日子过得清苦,倒也算衣食无忧……”
钟鸣心中了然,大魏虽然也有朝廷经办的官方学堂,但大多数地方上仍然多为私人承办的私立学堂,之前钟鸣在邱阳城中所上的“昭阳学馆”,便是一家口碑极好的私人学馆。
但无论是官办还是私办,主课的“先生”都必须有秀才身份,这个是大魏律法中明确规定的,非秀才者一律不得称“先生”,只能算是教习。
像是石子矩父亲这样的童生身份,自然做不成主课先生,只能当个教习,其实便相当于钟鸣前世里的“助教”,和正经教授的地位可谓天差地别,自然待遇也差得很多。
只是钟鸣又有些奇怪,学馆教习的月例再少,在砾岩府这种地方也算是正经的体面职业了,就算是猝然死亡,也不至于家中连下葬的钱都拿不出来吧?就算真的拿不出来,其所在的学馆就不能慷慨解囊了?反正也没多少钱,还能落上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老哥,既然这位卖身葬父的小兄弟父亲是学馆教习,那为何……”
“你是想问,为何他们家中竟然清贫到凑不出下葬的银钱是吧?”那中年人又自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还不是因为得罪了李员外一家,若不是如此,那位石教习却也不至于落得个身死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