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韦也是算准时间,想一鼓作气攻下军心溃散的项刘二军。到时候这位来了也拿他没办法,只是他真的不理解这帮人,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好不容易摸清了那毗琉璃的意思,才敢下令出兵。
只是又突然冒出这么一位大真仙,不说李斯韦想不到,那毗琉璃更是想不到。
“你跟了张桐源那么多年,当日在武当山,我小看你了。这一战你想怎么打?”韩墨非问李斯韦。
“当日我率十万铁骑匆匆赶来,本想着在毗琉璃回来前一举歼灭叛军,想不到这修道练气的果真不如我等凡人若能猜测的。被他拦了一道,我曾问他匆匆而来,既不杀我,又不帮他,到底是为何?他就说我技不如韩不惑。我想了那么多天终于想明白,才敢率先出兵先发制人。只是还是让你赶来了,天要亡秦,我李斯韦尽力了。”李斯韦也不说怎么打,不过承认了自己确实是技不如人。
“我也是着了赵阳的道,即便天道在我被修道人眼中也是神灵一般得存在,何况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呢?下辈子你要是还能碰到韩不惑,我敢说他一定下不过你李斯韦。”
“那大真人以为这一战我要如何?”李斯韦厚着脸皮问道。
“赵阳说张桐源与你还差一点,我看这一点可能就是脸皮比你差一点。”韩墨非这是真的夸赞,而不是损人。若是张桐源脸皮厚一点,能下得来脸皮跟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同袍,请教两句,就不会死在西行路上了吧。
“说笑了,恩师贤能,在下如何能及。”李斯韦也没有把这句话当成讽刺。或许这么多年现在张桐源身后,他看的更清楚一点吧,身在局内,又心在局外这么多年。
“大秦是保不了多久的,你看这天下,除了南中国有三十万老秦人守住国门,南蛮才不得暴乱,还有哪一处能逃脱这场战争?北阳么?北境乱了几十年,若非韩不惑守着北城,大秦也没有余力去对付北边了吧?如今西凉一去,少了一个强国,但是起义的大军又强了几分。这天道就是如此,此长彼消。你问我如何,我自洛阳待城破矣。”韩墨非说道,李斯韦不甘心的闭上了双眼,喉咙蠕动了一下,才道:“想不到大秦在黄龙士手中没丢,在张桐源手中没丢偏偏在我李斯韦手中丢了。”
“大秦保不得,改朝换代也不过这一两年的事。你瞧见这七百和尚了么?”韩墨非指了指战场上的众和尚又道:“和尚自西来,如同当年大秦东出函谷关,一举灭六国。”
李斯韦愣了一下,实在想不通偌大的大秦,为何就只能这样昙花一现。始皇帝的一扫六合之气魄,巍巍山河何其雄壮。西拒西凉几百年,北扛剑城北阳,南御南蛮。这个雄伟的国家,终于又到了尽头。
第一个尽头,东拒西凉数百年,稳住大周西境,第二个尽头,东出函谷,以一敌六,一并六国,第三个尽头,或许就是大秦如今的局面了。
“南中国的三十万老秦人,如果能随便调动,大秦还有一战希望。但是始皇帝的命令就在那里挂着,三十万老秦人,一步不离南中国。你觉得你有本事能拿得起那道圣旨么?”韩墨非继续问道。
李斯韦看了看南中国的方向,张桐源在世,都不敢去摸那道旨意,自己又有什么本事能搬得动那道旨意?李斯韦无奈的低着头摇了摇脑袋,终是胡亥误了李斯韦,不是赵阳的错。
李斯韦再抬头,顿觉得苍老了许多。
“大真仙还是让我这把老骨头再拼一次吧!”李斯韦朝他拜道。
韩墨非看了看他,这个老人有几分张桐源的模样。赵阳得了张桐源的两具道身,李斯韦得了张桐源的道骨。身死西行路上的无悔道骨。
“回去吧,十万兵马的粮草,不是小事情。在这里耗了那么久,再折腾下去,丞相就真的成了大秦的罪人了。”韩墨非避开他的那句话。这个老人想拼,但是韩墨非不想他拼,摆明了就是要护着项刘二军。
李斯韦抬眼一看,知道自己撼动不了他的决心,大秦真的要在他手中失去了。
“大周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秦失其鹿,亦是天下共逐之。今丞相不远千里,想要圈秦之鹿。可丞相不知,想要秦之鹿的可不止丞相。始皇御龙殡天后,陈胜吴广之辈揭竿而起,彼时秦已失其鹿。秦不知,天下知也。今群雄而起,共逐鹿天下。丞相能在这激流勇退之下,尚有复秦之心,已数不易,何必还要这十万兵马与丞相共赴黄泉?”韩墨非用这十万兵马的性命逼着他,李斯韦又怎不知?
“大……”
“丞相不必多言。”韩墨非拦住他说道:“莫说我来,即便我不来,丞相以为真能破了这七百和尚?那毗琉璃身为西方三大佛陀之一,你这十万兵马,可是不够他塞牙缝的。”
李斯韦再愚昧,此时也懂了这其中的曲曲折折。自己是被毗琉璃用来借刀杀人的刀,现在刀已经用完,对他已经没有意义了。
毗琉璃的七百和尚逼停项刘二军,击溃了这支大军的军心,就是逼着李斯韦放手一搏。毗琉璃赌对了,李斯韦果然领着十万大秦铁骑远赴边疆。毗琉璃再赌,赌的是大秦这十万铁骑与项刘二军的性命。韩墨非不来,他能全身而退,但是这两支大军是绝不能全身而退的。
两次他都拿捏着韩墨非的心思,韩墨非半路上走的曲曲折折也是这个原因,他不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但是又不能不来。
这几十万大军,他能不放在心上,但是韩不惑不能,这一趟准确来说不是毗琉璃赌赢了,而是韩不惑掌控的太好了。韩墨非要知道的一些事,在西方极乐能查到,所以他要来,顺带让李斯韦撤了兵。
“白起去了剑城,韩不惑睡着都能笑醒了。”黄三意随着韩墨非走在西行的路上,韩墨非匆匆离开,连项宇刘玄邦二人的面都不见。“但是你这次可是有些绝情了。楚王刘侯可是备了宴席,专门等你。”
“见一次,情分就少一分。大哥三弟二人向来不合,搏着我的面子在一张桌子上,一来二去的,恐怕以后再难同一张桌子了。这些个烦心事,倒不如不见得好。”
“可是芈青也在楚营,怎么她都不见了?”
“青儿事情看的通透,见我来的时候就走了。”
黄三意不在说话,低着头紧跟在韩墨非身后,毗琉璃则带着慈毗浮在二十步开外,不紧不慢的跟着两人。
穿过西凉旧都汴京,再走五天,到了西凉边境,过了这里就是真正的大荒漠么。这也是西凉那么多年都想东出的原因,往西是荒漠,图之无用。
这里有座城,背靠沙漠,紧挨着西凉,也没有重兵把守,就这么一座城,面积也不大。但是这里面的人鱼龙混杂,西凉犯了事的人都跑来这里,也算是一个避风港。偶尔还能看到几个中原人,中原运过来的物资,从这里出去,到了西方极乐之地,价格能翻好几倍。同样,凶险也翻了好几倍。要经过沙漠,走十几天的路程,一不小心,命都留在了这片沙漠里。
无人管辖的地方,匪徒也多,更是猖獗。要想去西方极乐做生意的人,都要雇一批人保护货物,更是为了保护自己。
韩墨非与黄三意进入城中,找了一家店,加满水袋,要了两壶酒,几个小菜自斟自饮。毗琉璃带着慈毗浮在边上一个桌子也坐了下来。
“这座城当年可是出尽可风头,时过境迁,短短几十年就成了这般模样。”黄三意饮了一杯酒,堪堪说道。
“黄庄主讲的不错,大秦北边立着一座剑城,是中原整个武林的翘首。压着北阳数百年不敢踏足大秦一步。西凉当年效仿大秦北城,在这里立了一座城,也挡了我西方极乐数百年。”毗琉璃笑着说道,这些都是过去事了。
但是韩墨非从来都不知道西凉也有这么一座城,一座能跟北城齐名的城。
“中原只知北城,却不知在这西凉之处还有一座足以与北城齐名的封城。为什么会叫封城?我多年不得其解,这次到中原去了一趟,还知道这封城封的是我西方极乐之地。整整封了两百年。若非几十年前,芈婧入西凉,恐怕这座封城,还要封我西方极乐几百年。”毗琉璃喝着茶,吃着糕点,云淡风轻的说着这座城。
韩墨非笑道:“我道芈婧为何心甘情愿的去死,原来是因为西方极乐。”韩墨非瞬间就明白了这一切,芈婧与韩不惑下的棋,还未分输赢。都以为芈婧的这手是北阳,谁也想不到原来芈婧的后手是西方极乐。
西凉城破前四个月,芈婧带着白起穿过沙漠,见了释婆罗,白起以为她在寻求支援,原来西方极乐才是芈婧的要落在中原头上的屠刀。
“释婆罗要中原,我也要中原。但是真正的那尊佛陀,什么也不想要。释婆罗就将他囚禁了,我出生那年就进了佛道,释婆罗那时候已经是佛教的掌陀人,大佛陀在菩提树下,被释婆罗囚禁了几十年了。”
“和尚要我去西方极乐,做什么?大佛陀被释婆罗囚禁,你与释婆罗又有同样的志向,如今再叫我去,是要我下水么?”韩墨非笑道,他知道,西方极乐之地,已经内讧了。
“释婆罗要的中原,是马踏中原,成为天下共主,这也是芈婧当年与释婆罗的协议。我要的中原,是为佛家争一个道场。佛教从中原传入西方极乐,本就是中原教派,为何不能在中原之地有一个道场?大佛陀看穿了释婆罗的阴谋,被他设计囚禁在菩提树下。我自幼去西方极乐之地,一次贪玩闯进菩提树下,见到了大佛陀,这次酆都城引冤魂,是大佛陀的佛旨,来找你也是大佛陀的佛旨。”
“所以是让我帮你救出大佛陀?”韩墨非意味深长的问道,这样他就有了跟毗琉璃谈判的筹码。
“不,我要你杀了大佛陀。”毗琉璃邪魅的一笑,接着道:“还有释婆罗。”话一出口,黄三意与韩墨非端在手中的酒杯顿了顿。慈毗浮面无表情的喝茶。
韩墨非抬手饮酒,毗琉璃这不是交易,而是逼着自己。慈毗浮是释婆罗门下,但对毗琉璃刚才说的话没有一丝惊讶,他是知道的。能听从毗琉璃,要么就是毗琉璃拿捏着他的把柄,要么就是被毗琉璃威胁,还有一个,就是毗琉璃能给他释婆罗不能给的。
“都说佛家慈悲为怀,今日才知。”黄三意嗤之以鼻。
“大佛陀被禁那么多年,生不如死,我也不过渡他一程。释婆罗作恶多端,我也无非是替天行道。”毗琉璃说的轻松,甚至看不出来他的一丝表情。
封城挨着沙漠,毗琉璃刚说完这句话,一阵黄沙吹了过来,无端的起了风。酒馆小二随即关上了门窗,天忽然就暗了下来,过了一会掌了灯,店内才亮了起来。“客官,不好意思。看着沙漠一起风,就是这个模样,小店赠送的,不收费。”
点了灯,店小二每桌送了一小碟小菜,每桌都表达了一下歉意。
不一会店里就恢复了平静,但也只是一会的平静。
外面的风沙越来越大,如乌云遮天席卷而来。砰的一声一扇窗被大风吹来,一下子灌了许多黄沙进来。
“狗日的!什么鬼天气,这他娘的!”坐在窗户边上的一桌吃了一嘴的沙子,边吐着沙子边骂道。
“今年的沙漠不太平静啊。”一位老者匍匐在地,朝着西方祈祷,嘴里念着听不懂的语言。
韩墨非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毗琉璃,发现他在偷偷地看着那跪在地上的老人。韩墨非也免不了多看两眼那位老者,只是那一身游牧民族的服侍,除了有些破旧,他看不出来有什么。
“他念的是佛教的往生经,这个老人有问题。”黄三意低声说道。
“往生经只在人死起灵的时候才会念,他不是在祷告,而是在杀人。”
这座小酒馆,注定今日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