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二十五年谷雨,一行四人到了北城外。韩墨非每日都赤手空拳的接了白起几百招重剑,从一开始的两百招到近两日的八百招,是每日都有进步。
“老白,你说我这丹田有变化没?你一天几百招几百招的喂我,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变化。”韩墨非问了一声,总觉得这十多天来自己白白挨了那么多打。
“老实说,我也只有那天见你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你丹田处有一抹淡黄,这么多天我也没见过,现在想想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那天阳光也正好从你身后照过来。”韩墨非强忍着不动手,问道:“认真点?”
“我都跟你老实说了!你还想怎样?”白起说道,韩墨非揽过青衣,就着剑鞘敲在白起脑袋上。白起也不躲,硬生生挨了一下。这位西凉人屠,江湖榜上第二的高手,西凉朝堂上的镇远大将军在别人眼里是一尊杀神,是天下第二,是领兵打战的大将军。但是在韩墨非眼中,他只是那个蹲在红尘巷口,看见白花花“馒头”就流着哈喇子的老头。是那个在武帝城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老流氓。是那个看见漂亮姑娘就说要掏武器的老不正经。
“老白,你总说你是武林高手,每次偷个鸡吃都被个妇人赶了几条街,你是不是吹牛的?”韩墨非与白起一身鸡毛,蹲在城墙上,韩墨非跟他抱怨着。那时候韩墨非丹田凡境都没入。
“老王八蛋!没钱逛什么窑子!”老鸨龟公将两人打出大门,连白花花的“馒头”都没看见过一次,这倒成了韩墨非的遗憾。
“老白,到了汴京就分开了,你说你混成这样,离了我怎么过得下去?”韩墨非有些伤感,这一年来跟着这个老流氓偷鸡摸狗逛窑子,下河抓鱼打鸟蛋,突然就分开了,身边又只有自己跟一匹老马了。
“小娃娃,你放心,以后谁敢欺负你,除了那天下第一的韩不惑我打不过,剩下的你喊我一声,准能给你出口气!”白起抬起刚刚拉完屎擦完屁股的手拍了拍韩墨非肩膀,韩墨非一跳数丈高,指着那个老王八破口大骂。但是这老头说的话却是真的,这天下,只有韩不惑他干不过。
白起在北城以北生活了十年,磨去了许多菱角,放下了很多之前放不下的东西。“滚去北境待个十年再回来!哪里来的娃娃脾气那么大!”
白起想起那年在北城外,那个白胡子老城主将手中的重剑无锋丢给他。“老头你这是几个意思?”
“先辈为后辈做点事,哪有什么意思。要不要?不要还我!”老城主问他,白起一把抱住重剑。“开什么玩笑!重剑无锋天下十大名剑第三,我脑袋开瓢了我不要?”
“滚去北境待个十年再回来!”老城主骂道随手一挥将他打到北境。江湖上说是三剑打到北境,其实不过是一个甩袖罢了。
“奶奶的个腿!什么玩意儿!这么重!”白起背着重剑在北境慢慢地挪。真的是慢慢地挪,背着压的喘不过气,拖着连手都磨掉皮。白起真想丢了这把破剑,什么十大名剑第三!呸!什么玩意儿!白起在心中骂道,但是还是没舍得这把排名第三的重剑无锋。
当他能挥出第一剑的时候,只觉得这神台逍遥境的修为好像畅通无阻了。三个月后,他把剑背在身后,没有那么重了。三年后,他能单手提剑乘风数十里。五年后,杀了北境占山为王的北王,将北境之地划入西凉的地盘。十年后从北境一步一步走来,走了几年,在西疆城红尘巷休息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少年,说要带他去逛窑子。白起那时候一愣,心中只想着一剑削了他,但是看到他拉着自己的背影,怎么瞧都那么顺眼,还是没忍心削了他,最重要的是他半点修为都没有,不会是朝中那个人派来的。
这次虽说是来还三剑,可是是哪三剑,他都还没有想好。是要还他打自己的那三剑还是还他送给自己的那三剑。
“别小看这三剑,你去北境待个十年,要是再悟不清楚就二十年。什么时候悟明白了再回来。”白起想起这句话忍不住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老子三年悟三剑,要什么十年?但是他还是在北境整整待了十年。
一行四人走走停停,终于进了北城。
“下城观什么了?中城观什么了?什么狗屁玩意!弄得文文绉绉的。”白起一进城就说道。韩墨非白了他一眼,领着几人上了中城。
天下武学城,下城观风品酒,中城观剑悟道,上城观仙练剑。下城市井气息重,商贩店旅众多。中城墙上就有当年剑城第一代城主留下的一道剑气,还有这几十年来挑战城主韩不惑的武林中人的配剑,都插在那城墙脚下。中城观剑,观的是第一代城主留下的剑气。白起当年来的匆忙,去的也匆忙,没有好好看过这道剑气,现在看来,才知道原来剑还可以这样使。
“老白,长眼了吧?这道剑气还是第一代城主三四十岁左右留下的。你都快五十了,能使出这一剑么?”韩墨非自豪道。白起白了他一眼,问道:“白玉京楼里那个活了上百了吧?”
韩墨非笑笑不语。谁知道他能不能使出这一剑,这么多年还没有人能让他真正的用剑。芈青观剑亦有领悟,这一剑的剑法,与自己青衣剑法倒是有些相似。青衣剑法脱胎于数百年前的碧湖剑法,说起来传承断了百年的碧湖派与剑城还有些渊源。
“西凉白起,求剑剑城韩不惑!”白起朝白玉京喊道。这次他说的是求剑而不是问剑了。也没有打上白玉京,而是恭恭敬敬的在楼下等候。
“回来了?”楼中传来一声,不知道他问的是韩墨非还是白起。白玉京四楼屋檐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位老仙人,貌似历代城主都喜欢站在白玉京的屋檐上。
“二十年了,长进了?”老仙人从白玉京楼顶飘落下来,看了看白起。“白起再求三剑。”白起拱手一拜,韩墨非一愣,合着这老王八蛋是来求打的?!
“不行了不行了,打一次还好,打两次就没有效果了。听说你要来还我三剑?”韩不惑盯着白起,白起也不含糊,重剑以待。
韩不惑抬手二指一弹敲在重剑无锋剑身,翁的一声白起向后滑去数十步。“还差一点。”
“你不是来跟他拼命的?我还怕这老不死的打不过你,还想去截杀你,浪费一片苦心!”韩墨非一脚跨上台阶,扯了扯韩不惑胡子问他:“为什么会挑他?还有几年?”
“天下只有一个天下,江湖也只有一个江湖。他为什么不行?当年师祖还不是传了魔教弟子?”韩不惑问道。“老不死的,你敢说第一代城主是魔教弟子!”说完这句话,韩墨非又道:“能不能多等几年?”
“等你再入天仙境?等不到啦。最多三年。压了太多年,压不住了。要不是你这么多年不开窍,我早撂担子不干了!师父在你下山后不到两年就去上面享清福了!我劳劳碌碌几十年,你还想累死我?”韩墨非看了看他,知道若非自己那日强破天仙境开了天门。他是不会那么早就飞升的,最起码还有十年。开天门对他影响太大了。
他怎么会舍得那么早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留自己在这红尘中?那年他下山的时候,那个说不送他的大师兄,可是追到了山脚还不愿回去。从那开始自己每个月都能收到从云梦山上寄下来的桃子,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做到能让那几棵离地的桃树每个月都结果子,但是他肯定废了很多心思。
当自己知道那个天下第二要来寻仇的时候,自己是真的害怕他打不过,害怕他突然破镜散功。所以自己是抱着必死也要拦下白起的心去的。哪怕拦不下,为他创伤一下白起也是好的。
韩墨非越想越难过,韩不惑抬手摸了摸他脑袋。“好了,外人在呢,总不能跟小时候一样,要为师哄你吧?”韩墨非闻言,那股悲情一扫而光,心里就想着怎么把他揍成个猪头肉!
“这位小妮子就是她?”韩不惑笑呵呵的问道,芈青行了个礼,道:“晚辈芈青,见过城主。”这世上身处江湖的人,哪个不得喊一声这位城主前辈?天下第二天下第三又如何。
“哟!你就是江湖榜上的芈青?这小子捡到宝了啊!当年妙手堂那个小孩跟我说过,天下前十有你一个女子,我道是谁,自家人呀。”韩不惑口中小孩,就是妙手堂堂主李牧,算起来也有七八十的高龄了,在他眼中还只是个小孩。芈青听他说是自家人,脸上一红,不敢去看韩墨非。
“这位?”韩不惑看了看姜子真,白起即道:“西凉国手,兰陵姜氏姜子真。”姜子真一样行了一个晚辈礼。
“西凉国手姜子真,江湖榜上第九。以天下长城为棋盘,攻守进退自如。不错不错,待会下两局?”韩不惑笑道。姜子真拱手说道:“子真前来,便是受陛下所托,要与城主对弈一局才能回西凉。”
“好说好说。”
“你呢?你来干嘛?剑也还了,该不是还想去北境?”韩不惑又问白起。白起心里骂了句直娘贼!但是还是毕毕恭恭的说道:“城主大量,当年不计较,现在当然也不会计较了。只是陛下所托不敢不来。”
“哦?托你何事?难不成要我剑城弟子效力你西凉王朝?”韩不惑神色有些得了便宜卖乖的模样,韩墨非心道:姜还是老的辣!你这老白不要脸也只能吓唬吓唬外面的人。
白起神色慌张,哪里知道这位高人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出来了!
“好说好说。”韩不惑打破僵局,看了一眼韩墨非言道:“客从远方来,难不成要为师亲自动手?”韩墨非知道这老王八占自己便宜,我不开窍的时候你怎么叫都行,开了窍了倒是叫的挺欢的!
“里面坐吧。想上几楼就几楼。”韩墨非说道。这白玉京可是从未有人轻松走进去过,现在二人就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当年白起可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到第三层,现在居然能上四层?
“听说白玉京,每上一层一境界,城主不担心?”姜子真问道。世人皆知,剑城白玉京,一层丹田,一层轮海自在,一层神台逍遥,一层神游太虚,跨过四层有登天门之境!
“担心什么?白玉京要真有这么神,我剑城弟子早就举教飞升了!”韩不惑说道。其实悟透白玉京,确有登天之势,只是天下又有几人能悟透鬼谷先生的道?城墙上那道剑气过了几百年还不是没人看的清。
第一层俗称丹田,确实是如四大境界一般,当年白起一路打到三层,这第一层他是见过的,很快就行到了第二层,剩下几人还在一层。第一层丹田,看起来平平凡凡,不见波澜。众人进来,恍如隔世,只觉得一身修为即将散去,散的只剩下丹田凡境。
恍惚之间,只觉得眼前晃过一人。“青衣!”韩墨非喊道,身边的青衣不知何时已不见身影。
“徐福!徐福!徐福!”芈青身边,也没有了韩墨非。几人也出现了相同的情况,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都消失不见了。
“你回来了?”韩墨非转身,看见上辈子思思念念的青衣。还是那一袭青衣,配着那柄青衣。“徐福哥哥,海外仙山有我好看吗?”青衣扭捏着上前揽过韩墨非的脖子,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韩墨非上辈子这辈子,青衣都没有这么温柔过!只这么一瞬间,韩墨非犹如寒天之中盖头淋下一盆冷水,一下子就清醒过来,就把青衣推开!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她不是青衣!
“徐福哥哥,你不要我了吗?”那个长着青衣面庞的人带着哭腔问韩墨非。
“我不是什么徐福,我叫韩墨非,你认错了。”韩墨非冷静道,这是白玉京一层!不是当年的齐国的临淄!韩墨非抬手一张,向她打去。那人终于露出真面目,是一个女子。
“认得我?”那女子问道,韩墨非看她眼熟,仔细一想,一巴掌拍脑瓜上,急急跪下喊了一声:“弟子韩墨非拜见师祖。”纵观剑城历史,有谁能有资格进入这白玉京?白玉京建成时,妙手堂第一代堂主留了一念气息。第一代剑城城主鬼谷先生升天之际又留有一道分身。除去这儿人,听说还有一位师祖,也留有一念气息,听说还是一位女师祖。
云梦山上的祖师堂,堂中挂着历代祖师爷的挂相,就只有一位女师祖,除了祖师爷的弟子林宣还有谁?韩墨非带有两世的记忆,怎么会不知道这些?
那道林宣的气息见他下跪,笑了笑说:“原来是剑城弟子。多少年了?”
“足有三六十八百年了。”韩墨非回道。“我知道。上一次出来,是二十年前了,那个自称西凉大将军的白衣男子现在怎么样了?”林宣问道,或许是这道意念多年寂寞,突然间见到有人,就不自觉多了话语。
“上二楼去了,估计现在在三楼。”韩墨非指了指说道。林宣叹了口气,自语道:“还是老样子,就怕我烦他多说两句。”
“师祖认识他?”韩墨非听他所言,好似认识这个老流氓。
“不认识。”林宣笑了笑,看了他一眼,韩墨非被盯得不自在,想起刚刚她叫徐福哥哥的模样,浑身一激灵,吓得一抖。林宣见到不免好笑。“我对你个小辈没兴趣。只是看你丹田这一抹淡黄,想起了一些往事。”韩墨非急道:“师祖能看得清我丹田?”林宣伸手指了指他丹田,顺势一提,一道金光自韩墨非丹田中顺着林宣的手指飞出。韩墨非只觉得腹部犹如千万只蚁虫在钻,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它啃噬完,疼得他俯跪在地,想喊一声师祖饶命却如何也喊不出。林宣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韩墨非,笑了笑,手上一甩,那道金光复回韩墨非的丹田中。
韩墨非缓了缓才从地上站起来,捂着腹部问道:“师祖看出什么了?”
“没看清。”林宣轻声说道。韩墨非白了一眼,心想:看不清你还这般折腾我!
“当年我与师兄发现人的丹田,可能有金黄色的,但是直到他死了,我飞升了也没见过。现在看到,忍不住就想拿在手上看看而已。”林宣瞥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修的?”韩墨非不明所以,林宣又道:“怎么修来的金色丹田?”
“以逍遥境破镜天仙,关天门不入。之后修为一泻千里,跌落丹田凡境。”韩墨非言道,。“原来如此。”林宣疑惑多年的谜团得解,这道意念也慢慢淡了下去。
但是她不知道韩墨非两世都曾过天门而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