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时,店门外来了三人。
一人道:“金先生,咱们跑遍了长城内外,大江南北,连玄女赤玉箫碰也没碰到,这个是不是……”
另一人道:“王爷不必焦虑,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咱们肯花心思,终归是要到手的。”
少冲听前一人是福王爷,后一人是完颜洪光,听声音已到跟前,已是避之不及,忙转身背对三人,牵着祝灵儿的胳膊,对她低声道:“有歹人来了,不要作声!”说着向房里走去。
三人被店小二请进了隔壁房间。只听完颜洪光大声呼道:“快去弄些韭菜来。”
店小二应诺去讫。哈巴图怨声道:“这该死的南朝,哪有咱关外好?到处都是瘴气,害得咱们箫没得成,倒得了一身病。”
福王劝慰道:“哈兄弟不要灰心,咱们得不到的,也别让别人得了去。”
说话间店小二进门道:“几位爷儿,酒菜到了!”
哈巴图飞起一脚把店小二手中菜板踢翻,喝道:“蠢猪,咱们要的是韭菜,不是酒菜。”
店小二没听懂,还道是饭菜不好,忙作揖道:“爷儿不喜欢,小的换了便是。”
完颜洪光抓起桌上箸筒中的筷子甩手一扬,呼呼声中全都钉在门板上,正好排成一个“韭”字,说道:“看明白了,是这个‘韭’字!”
店小二吓得舌头打颤的道:“是,是……”心中虽想这三人不要酒菜,反要韭菜,可也奇怪,但也不敢多问,赶紧收拾了残局下去准备。
不久采了一把韭菜进门来,放在桌上,生怕客人又不满意了,把筷子往他身上插,道一声:“几位客官忙用。”忙退出去。
完颜洪光道:“白药子煎汤内服,才能去除瘴毒。这附近药店居然无售。道上听说韭然是除瘴毒的偏方,也不知是真是假,咱们嗅上几嗅,权且一试。”
三人各抓了一把,放在嘴边嗅。
又听完颜洪光道:“箫原在那小乞丐手中,在场铲平帮的人大都死了,箫必定还在他手中。”
三人对话,隔壁厢房的少冲和灵儿听得一清二楚。灵儿听到这儿,不知好歹,指着少冲吃吃笑道:“瓜仔,他在说你。”
少冲大惊失色,忙捂住她嘴,但是时已晚。完颜洪光一掌打穿墙壁,哈巴图、福王分从两边扑来。
少冲拉起灵儿往门外就走。刚奔到院门,见完颜洪光已然欺到,操起进门店小二手中的菜板向他掷去。
完颜洪光行得急了,不及让开,手起一掌,将菜板击得粉碎,饭菜油渍洒了一身,再看少冲时,已然出了庭院。
哈巴图预先到客栈大门埋伏,待见出门,挥钢叉向少冲便刺。灵儿吓得大叫,少冲紧急之中,揽起灵儿腰,气沉丹田,纵身一跃,从哈巴图头顶跨过。
哈巴图收力不及,钢叉正迎向追出门的完颜洪光。完颜洪光也是反应奇快,连忙一个倒翻,这叉把个店门打塌,砖瓦都砸在哈巴图身上。写着“喜客来客栈”红字的五个大灯笼随风而落,街上顿时人声大哗。行人慌忙闪开,避之唯恐不及。
少冲在街上奔了一阵,遇见街边一间马行。到门前雇了一辆马车,取道武当疾赶。
少冲惧畏完颜洪光,甚是心焦。灵儿却吃吃憨笑,说道:“我笑那大脑袋比你还笨。”
少冲知她说的是哈巴图,会意一笑,听后面马声夺夺,他开后窗回望,见完颜洪光三人骑马追来,急道:“乖乖龙的冬,长辫子、大脑袋、蝙蝠王都追来了。”忙催促马夫快些赶路。
但拉车的马终究不如快马加鞭,耳听得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响,灵儿掀开后窗望了望,道:“我问你,现在是马车向前走,还是路往后走?”少冲哪有心思答她,只道:“看起来似乎道路往后走,但路上那三匹马却在往前走。”
猛听完颜洪光大喝道:“停下了!”跟着一声巨响,车篷塌了半边。那车夫哪经过这等阵仗,如闻旱地惊雷,道是催魂阎罗追来了,吓得摔下马车。
少冲忙拿起马鞭,使劲抽打那马。那马经少冲一打,精神突振,又快了起来。
走出不远,忽见前面正不紧不慢行着十几骑人马。少冲大呼道:“闪开,闪开!”那知那些人好似聋子,竟自不让。眼看就要撞上,少冲急揽缰绳,那马奔得急了,少冲拉得人立起来,马车忽然脱毂,竟向道旁翻滚。少冲情急中牵着祝灵儿的胳膊腾空跃起,滚到道旁的草地上。
只听马队中有人傲然道:“从来都是别人给咱让路,没有咱给别人的理。”
少冲扶起祝灵儿,见她吓得娇容失色,但兀自无事,正要喝骂那人,想起说话之人是魏公公,便没出口。
便在此时,銮铃急响,烟尘处跃下来三个人,正是完颜洪光等人到了。哈巴图当先逼过来,喝道:“快交出来!”
少冲道:“交出什么?”
完颜洪光怒道:“小娃娃不想活了!……”
却听马队中魏公公的声音道:“谁不想活了?他还没生出一子半女,这会儿可死不得。”
哈巴图喝道:“老不死的,别来多管闲事!”
魏公公淡淡的道:“这是我大明的天下,可不是你金人的天下。”
完颜洪光闻言略惊,料想眼前之人绝不简单,自己身中瘴毒,功力大打折扣,不宜招惹麻烦,向哈巴图使了眼色,拱手道:“劣徒有眼不识泰山,得罪莫怪!这二人……”
魏公公道:“这二人不生子息,本座势必要保护他们周全。”
完颜洪光道:“看在阁下金面上,咱们暂且放过这二人。”说罢与福王、哈巴图上马离去。
哈巴图兀自不肯罢休,几番回头,终于忍不住大声叫道:“等你两个小贼生了小小贼,咱们才来找你们算账。”
三人渐去渐远。
少冲正要上前谢他相救之恩,魏公公一摆手,向从人道:“给他们一匹快马!”说罢打马前行。自有人让出一匹来,交给少冲二人。
魏公公走出不远,忽停马回头道:“你现在叫祝姑娘什么?此事不落实,我心中放不下。”
少冲心道:“他帮我赶走‘长辫子’,事已至此,叫一声也无妨。”便叫声:“老婆。”
魏公公“嗯”了一声,转头上路。
少冲望着马队离去,心想:“这活吊死鬼性情古怪,虽是一番好意,却是让人难以接受。也不知他是什么大官,几句话吓跑了‘大金国英雄’。”
少冲和祝灵儿怕完颜洪光还要追来,不敢逗留,同乘一马,向武当山的方向疾驰。
祝灵儿于路上问道:“老婆是什么?”她在华山长大,从未下过山,与世隔绝,自然不通人情世故,同派弟子为夫妻者,互称“师兄”“师妹”,是以祝灵儿不知“老婆”为何物。
少冲闻言先是怔了一下,道:“老婆跟老虎、老鼠差不多。”
祝灵儿笑道:“那么你以后叫我老婆,我叫你瓜仔,咱俩扯平。”少冲忙道:“不行!”
祝灵儿道:“咱俩生了儿女,那三个人要来杀咱俩;不生吧,那吊死鬼要派人来缠着咱俩,你说是生好呢,还不是不生好?”
少冲听了,心想她虽没往夫妻上想,这话让别人听见,倒真的以为自己与她是一对夫妻,便道:“这话你不可再说了。”
祝灵儿嘴角一翘,道:“为什么说不得?我偏要说。”
两人一路上不住的绊嘴。这一日舟过汉江,将到均州地界,只见前面一座大高山,知是武当山到了。
离七月十二尚有十天,总算能提前赶到武当,两人都欢喜不已。一个是将见到大师兄而欢喜,一个是为将见到苏姑娘而欢喜。
正行至头天山,少冲忽见大路上来了十几骑人马,当中竟有哈巴图,他立即牵着祝灵儿的手向山上快步而奔。
不多久忽听鼓乐声响起,遇见前面一队道士敲锣打鼓下山来,后面又跟着三抬大桥。
少冲料知是迎接福王的道士,对祝灵儿道:“他们跟蝙蝠王穿一条裤子,咱们别给看见了。”见林子深处有个庙庵,到了近处见门额上是“清水庵”三字。二人迳奔庵里。迎面见到一个中年尼姑,忙趋前道:“师太救我!外面有歹人追我们。”
那女尼领二人到一间净室,向另一个老尼道:“师父,这里两个小施主被歹人追杀,救是不救?”
那老尼面壁趺坐,背对三人,说道:“静音,你是庵主,问我作甚?”
静音师太向二人道:“跟贫尼来!”领到里面一间屋,叮嘱二人不可出去。
便在此时,完颜洪光的声音已自外面传来。静音师太迎了出去,见了三人,问道:“三位何故滋扰?”
福王道:“刚才有两个娃娃进了你庵,这两个娃娃偷了咱三人的东西。”
静音道:“这里是佛门清静之地,就算真有人偷了你东西,也不该这么气势汹汹的闯进来。”
哈巴图道:“这么说,两个娃娃就在你庵里,快交出来!”
完颜洪光作了一揖,道:“失物心切,擅闯之罪,请多鉴谅。两个娃娃,还请师太交给咱们盘问。”
静音见他说到这地步,倒无辞回绝。却听师父道:“不知两个娃娃偷了了三位什么东西?”
完颜洪光见说话的是个向壁而坐的老尼姑,心道:“这一问问得厉害!我却不能说是玄女赤玉箫。”便改口道:“其实两个娃娃是不从父母之命,私下结为夫妻,离家出走。我三人是两个娃娃的家人,要把他们捉回去处治。”
老尼道:“原来是一对露水鸳鸯,既然是两情两悦,何苦要棒打鸳鸯?”
三人本想出家人堪破男女之情,听了这话,颇出意料之外。完颜洪光道:“他们未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实在大违礼教。不守礼教,跟夷狄胡人又有什么区别?”
老尼道:“你还道自己是汉人么?这位公子倒似中原人,而你二位的口音,与那两个娃娃相差甚远,嘿,关外的满人也学起汉人的礼教来了。”
三人见她识破了自己身份,再也不必掩饰,完颜洪光一使眼色,哈巴图大步迈向净室后屋。静音以身拦挡,哈巴图大掌在她肩头一推,直把她震飞撞破板壁。三人抢进屋来,见里屋空无一人,后门敞开。
完颜洪光道:“两个娃娃从后门逃了。”当先追出,哈巴图、福王随后跟来。
到了一处密林,已见少冲、祝灵儿两人身影。少冲伤重未愈,祝灵儿武功不济,完颜洪光飞身上前,双手一伸如老鹰捉小鸡一般把二人捉住,点了二人穴道。哈巴图搜少冲全身,未找到玉箫。
完颜洪光向祝灵儿道:“小妮子,快些交出玉箫,你怕不怕我搜你的身?”祝灵儿一个劲的摇头,吓得说不出话来。
少冲见他真要搜身,急道:“喂,你总不会看上了我老婆,在光天化日之下欲行非礼,岂不有损你‘大金国英雄’的威名?”少冲抬出他“大金国英雄”的高帽,挤兑他放过祝灵儿。
完颜洪光道:“胡说八道!我完颜洪光是御封的‘大金国英雄’,美女无不投怀送抱,怎看得上这个小妮子?玉箫不在她身上,老夫还瞧不出来么?必是藏在什么地方了,早些说出,少受皮肉之苦。”
福王道:“必是留在了清水庵,哈兄弟,你回去找找。”哈巴图见完颜洪光点头应允,便转身回清水庵。
哈巴图刚转过一簇树丛,忽大叫一下,传来打斗之声,但没几下便了无声息。完颜洪光、福王料事不妙,急忙奔出。
完颜洪光奔了十几步,急又想到什么不妥,转回身时,已见两个娃娃被一老妇解开穴道,瞧那老妇身影正是清水庵中那个老尼姑。
此时传来福王的声音道:“金前辈,哈兄弟怕是不行了。”完颜洪光爱徒心切,快步过去,见哈巴图面皮浮肿,昏迷不醒,忙取出一粒药丸灌入他嘴中,说道:“他被点中要穴,震动心脉,气滞血淤,老夫已给他服了‘豹胎熊胆丸’,命总算保住了。但要完全康复,尚须时日。”说罢盯向老尼姑,道:“想不到小小一个庙庵,竟藏了一个厉害角色。”
福王瞥了一眼那边,有些慌乱的道:“她是什么来路,莫非连金前辈也不是对手?”
完颜洪光道:“如果老夫没有猜错,她使的是峨眉派的‘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法’。在清水庵之时,老夫听她声音宏亮,就知不是寻常的尼姑。只时当时咱们劫人时她没有出手,这会儿却杀出来,颇出老夫意外。”
完颜洪光见老尼姑带着两个小娃娃便欲离去,便放下哈巴图,走上前去道:“老尼姑,你伤了人,话也不留下一句,就这么走了么?”话毕向老尼挥出一拳。老尼低头避过。完颜洪光再一拳打出,老尼仍是只闪不还手。完颜洪光这一拳未收,便向祝灵儿打去。
老尼喝道:“欺负小孩子,逞什么英雄?”袖中飞出一拳,直奔他面门。
完颜洪光侧身一闪,道:“好一招‘一面花’!果然倏忽神奇,变幻无方。峨眉派能有你这等修为,恐怕除了未了师太,再无他人。”
这老尼正是峨眉派掌门未了师太,为着一事来到武当山挂单于清水庵,平日不露形迹,连静音师太也只道她是寻常云游四方的僧尼,服她妙解佛法,便如活菩萨一般供奉在庵里。适才在庵里之所以没有动手,便是怕露出功夫。此时只这金人甫一接手,便知他武功甚为了得,不在自己之下,若不施以自家功夫,实难应付。
峨眉派创派祖师原是一道姑,后入佛门,研各家拳法,虑各家拳法繁杂,莫衷一是,而女子御侮,多有不同,遂探各家之拳意,另辟蹊径,创不接手之拳法,积十三年,始臻大成,呼为“玉女拳法”,同道誉之“峨眉拳”。功法介于刚柔之间,亦柔亦刚,内外相重,长短并用。
两人拳法上斗了个不分轩轾,完颜洪光拳法不能胜她,陡地变拳为掌,使出家传的“落日熔金掌”。
未了师太渐感难支,忽在祝灵儿头上一抹,手中已多了一枝簪子,一招玉女簪法中的“斜插一枝梅”插向完颜洪光风池穴。她手中簪子长不足三寸,却难掩锋芒,姿势优美而颇具威力,足按“倒踩莲步法”,“织女飞梭”、“天魔翻袖”、“绣女穿针”、“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一招招绵绵不断使出,当真身若惊鸿莺穿柳,簪似追魂不离人。
完颜洪光固然掌力威猛,却无着力之处。未了师太只出半手,便将他凌厉的招势化解于无形。他不禁焦躁起来,顺手抄起一棍木棍,道:“瞧瞧我的‘破风棍法’。”一棍疾出,隐有疾风吹劲草之象。
未了师太簪短莫及,掣出一短棍来,朝完颜洪光周身疾点。
完颜洪光见是一枝玉箫,生怕在打斗之中损坏,罪莫大焉,便道:“不比棍法,咱们比拼内力。”掷了木棍,左掌猛向未了师太当胸拍到。形禁势格,未了师太不容回避,只得发丹田之气,伸左掌相接。两掌一碰,一声爆响,未了师太退了两步,稳立不动,鼻息无声,神定气闲。
完颜洪光退了两步,身子微晃,又退了半步,眼见比拼内力已是输了,不由得气沮,说道:“峨眉‘涅磐功’果然名不虚传!嘿嘿……”冷笑两声,转身走近哈巴图抱起,便向林外走去。
福王连叫不应,生怕未了师太乘胜追击,急忙赶了上去。三人不久即已不见。
祝灵儿乐得不住拍手,叫道:“好啊好啊,老师太神功无敌,三金狗夹尾而逃……”正说至此,却见未了师太呕出一大口血,身子如风摆荷,摇摇欲倒。少冲吓了一跳,急上前扶住,道:“师太,你怎么了?”未了师太道:“快……快扶我离开,那三人去而复返,那可糟糕……”说话有气无力,身子也在打颤。
少冲、祝灵儿这才和老师太受了极重的内伤,适才一味强撑而已,忙搀着师太到了一外隐蔽的地方。
师太道:“我……我不行了,……,有一件事实在放不下,我……我死不瞑目……”说这话不住的咳嗽。
祝灵儿从小失了娘,觉得师太无比的亲切,这时见她伤重将死,哭道:“师太,你没事的,你不要吓我们……”
少冲道:“我给师太疗伤。”刚提真气,五脏俱痛,自己内伤已自不轻,何谈为别人疗伤?
未了师太摇摇头,道:“没用的,我伤及心脉,若在中掌之后及时运功吐出淤血,或许有救,但如此便吓不走三条金狗,搁延至此,就算你师父铁拐老仙重出,也束手无策……”原来她已自少冲的身手识出他的来路。
少冲急得欲哭,道:“师太,那……那怎么办?”
师太道:“他……”只说了一个字,立即摇头,道:“他若肯来,或有指望,但是……,他肯来么?”她眼中珠光闪动,望着远处,万般忧乐齐到心头。
少冲忙问道:“他是谁?我去请他,非把他请来不可。”
师太道:“他是当世第一奇男子,不但允文允武,才华横溢,而且长得玉树临风,相貌堂堂……”她说这话时,眼中柔情无限,似已回到了青春之时,苍白的双颊竟有了微红。
少冲从师太眉目间可想见她年轻时亦是一个美人,才子佳人,佳人最后做了尼姑,其中定有伤心的往事。便道:“他是师太昔日的情郎么?既然如此,他必是肯来的。”
师太道:“他在这紫盖峰上闭关修炼。我隐身于此,便是想见他一面,可是,我又不敢去找他,怕他不愿见我,哎,此生怕是连他最后一眼也难见到……”
祝灵儿道:“会的,会的,师太没去找,怎么知道他不愿见你?他叫什么名字?在哪儿练功?我们去叫他来见你。”
师太道:“他叫张阿松,我只知道他住在这峰上,究竟什么地方,就不甚清楚了。”说着话从袖中取出一封书子,道:“这封书子我写下很久,却迟迟没有托人捎给他。他看了此书,就什么都明白了。”
少冲收起书子,道:“师太,你放心,我一定把信送到那位前辈手中。”
师太取下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道:“这是我峨眉派的掌门信物,我用真气为自己续命,如果你们两日之内不能赶到,我命已休,烦二位将这枚扳指交给我师弟普照。”
少冲接过扳指,知她言下之意,是死后传位于普照,便道:“师太,如何肯将如此重大的事情交给我?”
师太道:“你是铁拐老仙的传人,铁丐的侠义风范令我辈景仰,他的徒弟自也不会令他失望。”
自中原镖局灭门之后,少冲听到江湖中人一提起铁丐无不切齿痛恨,如师太这般相信师父为人的极少,或许她隐身此处多年,不知江湖变故,但无论如何,少冲听了还是心热,说道:“晚辈万死不辞。”
当下二人扶师太回庵,静音自是惊问何故,二人道是受了歹人袭击,静音也没多问,服侍师父不迭。
少冲教祝灵儿留下照顾师太,自己一人往峰中找张阿松。师太却道:“小丫头人虽机伶,但武功平平,非但不能保护我,还会连累我。你二人不用管,峨眉派的名头,量三个金狗也不敢对贫尼怎样。”
二人不敢违抗,只得出庵向峰顶走去。
翻过一道山岭,少冲突然不放心师太,心想完颜洪光老奸巨滑,说不定想到师太诈他,又去而复返,师太重伤在身更不是他对手,便向祝灵儿道:“咱们回去提醒师太提防‘长辫子’翘尾而回。”两人又循原路回到清水庵。
庵里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也不闻木鱼钟罄之声,与离时情景迥异。他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悄步来到檐下,四处张望,轻声叫道:“师太,师太……”鼻中闻到一股异香,起初还道是庵堂中烧的香烛所发,才叫两声,殿中忽然飘出七个人影,各着七色薄衫,他暗觉不妙,正想携祝姑娘离开,那知祝灵儿呼的一声倒地,他也忽然间头昏目眩起来。
只听有人道:“又是这两个不怕死的小娃娃。这里是武当山,别惊动了臭道士。红杏、绿萝,把二人关起来。”是花仙娘的声音。
话音刚落,少冲就见三片花瓣向自己三处麻穴飞来。他立发一掌。三片花瓣为他掌风一挡,反向花仙娘飞去。
花仙娘叫一声:“好掌力!”扬袖一拂,花瓣拐了个弯,仍打在少冲三处麻穴上。少冲身子不能动弹,只得任由别人把他抬到一间屋里。
他脑子却仍清醒,只听花仙娘道:“把臭道士押出来。”有少女应了声“是”。
不久就听神通子的声音道:“妖人就是妖人,不会干出人事来。嘿嘿,若不是怕敌不过贫道的绝世神功,又怎么会放迷香?”
花仙娘柔柔的道:“本仙娘所履之处,香气氲氤,那又有什么奇怪,是你自己心醉神迷,格格,‘二八佳娘体如酥,腰似利剑斩愚夫’,这句话你没听过么?”
神通子道:“贫道已成大道,怎会为美色所迷?真是笑话!”
花仙娘道:“本仙娘有几句话问你,你若老实答来,说不定本仙娘一高兴,就把你放了,不伤你一根毫毛。”
神通子“呸”了一声,却不说话。
花仙娘令众侍女都退下,隔了一会儿才道:“你掌门师弟这些年还好吧?”
神通子还以为她要问什么难答的事,闻问倒是一怔,道:“还好……”
花仙娘道:“他睡觉有个毛病,就是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似乎睡觉也防着别人似的。不知现下改了没有?”
神通子暗自奇怪,心道:“这妖女怎么连师弟睡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都知道?”口上胡乱道:“掌门师弟这些年武功修为大进,就是双眼齐睁也能办到。”
花仙娘脆声一笑,道:“‘无极为无名,无名者,天地之始也;太极为有名,有名者,万物之母也,因无名而有名,则天生,地生,人生,物生矣’,这句话怎么解?”
她本来在问真机子的事,忽然转到张三丰的《大道论》起首语上,颇令神通子反应不及。神通子暗道:“《大道论》乃我派秘不外传之典籍,本派中几位尚在世的师叔看过,晚一辈的‘武当七子’都看过,余者便只闻其名了,她是怎么知道这句起首语的?”当下道:“老子《道德经》有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又言:‘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可以与之相互参证。”
花仙娘道:“‘一点阳精秘在形山,不在心肾,而在乎玄关一窍’,这‘玄关一窍’究竟在何位置?”
神通子听她问到武当派内功心法的秘要,陡然色变,半晌作声不得。《大道论》中有言:“盖人之一身彻上彻下,凡属有形者,无非阴邪滓浊之物,那形山所在,却属先天秘境,是以玄关一通,三宫气满,八脉归源,机动籁鸣,则可出刀凿开混沌,两手擘裂鸿冥。”武当武学秘奥尽在于此,一旦泄露,不但武当派会失去领先各大门派的优势,一落千丈,而自身罩门为人所窥,亦有性命之危。神通子在师父面前发过毒誓,宁死不得泄与人知。
花仙娘见他闭口不答,便道:“你不说是不是?本仙娘自有法子让你说。”向外面叫道:“红药、红杏,你两个进来。”
门开处,进来两名少女。那两名少女袒胸露乳,衣着暴露,一进门便向神通子大抛媚眼,神通子只瞧得一眼,惊得倒退一步,撇头不想再视。
两名少女走近花仙娘行了一礼,道:“古姨!”
花仙娘道:“你二人给神通道长舞一曲西域的《飞天舞》。”
叮呤声中,二女舞蹈起来。神通子中了花仙娘的“蚀骨软香”,内力尽失,平日想都不敢想的念头此刻压制不住,如一条毒蛇缠得他透不过气来。二女舞到他身边,一个掐他前胸,一个捏他脸庞,神通子振臂抗拒,二女却又舞到一边去了,扭腰摆臀,搔首弄姿,做着各种淫邪的动作。他眼光落在二女身上再也无法移开,脸色红通通的如喝醉了酒一般,粗声喘着,终于忍不住吞了一口涎水,向二女扑过去。
二女娇声浪笑着闪开。神通子扑空摔地,只见到一双玲珑小脚白里透红,如琥珀一般,趾甲如十片花瓣,足踝上套着铜铃,随着小脚移动叮呤作响。神通子此刻如入了魔一般,全然不由自主,张臂便向那双小脚抱去。那知那少女向旁一跃,神通子又抱了个空。
神通子全身软绵绵没一点力气,折腾得几次,已是伏地不起。这般折磨,较之刀剐油煎还要令他难受。嘴中只是低哼着:“快杀了我!快……我,我说……”
花仙娘微微一笑,走上前,正要听他说出形山所在,却听外面有人叫道:“未了你这个老尼姑,本公子知道你受了重伤,快把两个小娃娃交出来……”花仙娘向外问道:“什么人在此聒噪?”外面的婢女道:“是两个汉子。”
又听那人道:“清水庵的尼姑都还俗做了小姑娘,莫非见了本公子潇洒倜傥,动了凡心?”
忽然打斗声传来,那人仍不断的口出轻薄之言,杂有婢女受伤呼痛之声。
花仙娘暗奇道:“听此人声音可见内功肤浅得很,如何反伤了我婢女?”她叫人看住神通子,快步来到外面,见与众婢女打斗的是一个高大的汉子,而叫嚣的却是另一个富家公子模样的人。正是完颜洪光和福王。
那高大汉子掌法猛辣,掌力所及飞沙走石,众婢女剑法虽妙,却不敢靠近,闪得慢的反为所伤。
这时一红衫少女高声叫道:“摆‘二十七姝采花大阵’!”二十七名七色少女脚步错动,身形忽闪已排成七队,将二人围在垓心。七队回环旋转,人影翩跹,带得花瓣满天狂飞,置身其间不知身在何方,敌在何方。
福王叫好道:“妙极妙极!尼姑还了俗,还要舞蹈给咱们看。”伸双手便向一方紫衫少女抓去。
完颜洪光一惊道:“回来!”长手一探,抓住福王肩头拖回。福王仍被刺了一剑,只伤及手背皮肉,他却大叫“哎哟”不止。
完颜洪光见这阵法甚是邪乎,瞧不久便觉心惊肉跳,体内气息乱窜,忙运功克制,静以待变。
福王兀自叫道:“未了老尼,你的乖徒儿一个个如花似玉,不如都做了窑姐,你是鸨母,担保发大财。哈哈……”
他正淫笑着,忽然一阵怪风送来一个怪笑之声:“哈哈——”,吓得他打个冷颤,探头骂道:“谁他妈的学老子的样?”
骂声刚停,那风陡疾,卷起沙石横飞,向这边砸了过来。
完颜洪光惊得挟起福王倒纵避远,猛见一个白影迅疾绝伦袭至,他不及闪避,也没多想,当即手起一掌,向来人拍去。霎时与来人肉掌粘在一起,似乎天地都在此时凝固。眼前一个白发散乱的老者,眼光却如刀子般锐利。两人几乎同时认出对方,又几乎同时撒掌,完颜洪光叫道:“王大教主!”
来人正是白莲教先任教主“白袍老怪”王森。自朝鲜脱困之后,回中原召集旧部图谋重夺教主之位,但早先追随他的老部下大都遭王好贤借故残杀,幸存中有权势的忠心新教主,念旧情的却失了权势。夺位不利,反被王好贤派出的“八部众”追杀而东躲西藏,好生恓惶。上月联络四川的玄武旗旗使余秀清,不意铲平帮使坏,好在萧遥的徒儿木太岁得到王好贤的信任接任为玄武旗旗使,算是有了地盘。心中稍静,他便想起另一个人来。这人曾令他魂牵梦绕,大受相思之苦,便是困于八卦观镇魔塔下,也无时无刻不想起。不知为何,一想到她,心便平静下来,什么深仇大恨、雄图霸业都抛诸九霄云外了。后来探知她在武当山附近出现过,便远远的赶来。
王森在关外之时曾受努尔哈赤相邀共宴,金幄密谈,与完颜洪光同为座上客,是以相识。完颜洪光早已听过这位风云一时老魔头的威名,当时极想与他一较高下,但碍于金主有意交好,不便得罪,此刻一对掌,别人虽看不出高下,他却自知内功稍逊王森一筹。他本就受了内伤,更加不是王森对手,便道:“王大教主与我朝圣上相约举旗,有歃血之盟,王大教主想要的,老夫绝不夺人所爱。”
完颜洪光本来说的是“玄女赤玉箫”,王森还道他要与自己争那个人,向他一瞪视,道:“就你这样儿,傅姑娘怎么瞧得上你?”说罢迈步走向庵堂。
完颜洪光听了个莫名其妙,忽觉腋下福王没了动静,瞧他双目紧闭已昏去多时,衣衫也破了无数条口子,想是刚才与王森对掌时,为四散开的劲道所震昏,连衣衫也刺破了。不禁对王森的武功更加惊佩。
却听花仙娘道:“不知姓傅的她好在哪里,令教主到老了还恋恋不忘?岁月不饶人,如今她人老珠黄,不知教主见了又作何感想?”
王森瞥了她一眼道:“老夫坐关七年,仙娘还是风采依旧。无论傅姑娘老成怎么个模样,她在老夫心中仍永远还是那个对老夫回眸一笑的傅姑娘。可是对于仙娘,若不是这会儿见到,老夫真想不起你曾是我夫人。”说罢走入庵堂,对花仙娘直如无视。
花仙娘笑道:“是么?我倒想见见这位傅姑娘究是何等样人?”她嘴上虽这么说,心中却对那傅姑娘大为妒嫉。
王森步入庵堂,轻轻唤道:“傅姑娘,傅姑娘……你出来见见我,我是石三郎,你还记得我是不是?”他呼唤了几次,不见人应,回头盯着花仙娘道:“你对她怎么了?”
花仙娘微怔道:“她在这儿么?我连她人影也没瞧见,能把她如何?”
王森道:“庵主么?把庵主叫出来!”花仙娘便命人把静音带出来。
静音战战兢兢,尚不知来的众人什么来路。
王森动气道:“仙娘,你不但骚扰出家人清静之地,还害得师太担惊受怕,岂不有违我教尊佛之教义?”向静音扫了一躬,道:“不敢动问师太,是否有一位姓傅的姑娘在贵处住过?”
花仙娘心想:“王老怪以前对人颐指气使,从来都是别人向他讨好,今日对别人如此客气,倒是第一回见到,那姓傅的魅力之大倒教本仙娘相形逊色了。”不禁甚为气恼。
静音道:“敝处庵小,来往的施主也不多,不曾听说有姓傅的。”
王森道:“不对,老夫明明感觉得到她的存在,她在这里的。”说着话走向内室,嘴中叫道:“傅姑娘,三郎冒昧,要进来了。”
众人都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道:“你来做什么?我不是你想见的那个人。”王森的声音道:“我只想见你一面,一解相思之苦,……啊,你受了重伤,我给你瞧瞧……”
花仙娘正想去见那位傅姑娘,忽从庵外又闯来数人,当先一个蓝袍大汉猛可不挡,脚下一步不停,双手却如磁石吸铁一般将众婢女的剑一把把夺走,只一晃眼间已到近处,“咣啷”一声宝剑尽弃于地,朗声道:“交出玉箫,免得动起手来有伤贵体。”
只见他立着如渊停岳峙,凌然而生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