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夜写到白天,熹微的晨光照进我的窗子。
我觉得平静了许多。
墙上挂着的钟停了,指针停在了半夜两点十分。
它没有和我一起迎来早晨。
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每周都和淳于真聊聊天,这段“不能”和她见面的日子异常难过。
用了十八年时间学会不去表达的冉存,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不能排遣的欲望,一种诉说的欲望,每当这时候要是拿出笔来随便写上几句就会好过些。
于是复习之余的时间碎片被冉存用零零落落的词句填满了。
高考结束的那个下午,一向磨磨蹭蹭的冉存飞一样地冲出了教室,心里只想着鸢尾巷。
隐约记得好像说考试结束后班上要一起吃散伙饭的,唉,算了,不去了,这有什么所谓,反正这里没有让冉存觉得值得留恋的人。
本该开着半扇玻璃门的小店挂上了重重的铁锁。狂跑了一通的冉存对着“今天歇业”四个大字发愣。
她不在。
冉存的心情已经不能用失望来形容。
趴在门上往里看,屋子里面一切如常,地上摆着两排大花瓶,里面插着各色的花朵,墙上的书架空了一半多,估计都是被她当做赠品给送出去了。
只是歇业而已,明天再来不就好了。就算不断这样告诉自己,冉存还是被说不清的担忧缠绕着。
接下来干什么呢,回去吃散伙饭?这个选项被毫不犹豫地否决了。
“花店老板也很特别,长得有点像《风雨同路》里的周慧敏。”不知道怎么回事冉存突然就想起来后桌女生的这句话。
这部电影冉存没看过,他看书多,但没怎么看过电影,也不和家里人一起看电视,他喜欢看书时那种更个人、更私密的氛围,舅舅家饭后的全家看电视这一活动,他从来不参与。
也许是哪根筋搭错了,冉存进了一家网吧,在一个角落里默默看完了这部《风雨同路》。
真的有些类似啊,冉存在心里默默感叹,只不过,眼睛非常不像,这个女演员眼又大又圆看起来更甜美。
淳于真不是这样的——她的眼尾偏细,微微上扬,抬眼的时候总像是目光悠远,哪怕什么都不说,也翻涌着一种复杂的故事感,那种意味深长的淡然,好像特别清醒,又好像可以非常疯狂。
为什么可以把淳于真描摹地这么细致,他明明都说不清和自己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八年的表妹长什么模样,记忆可真是奇怪的东西!
第二天一大早冉存出现在了花店门口,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门整理花草,冉存长舒一口气,提了一夜的心才终于放下来。
太好了,她回来了,自己昨天一直担心她会不会不见了,看来果真是自己瞎想,现在,此时此刻,好想冲过去抱住她。
深红色的吊带裙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躯,勾勒出她的曲线,长长的头发被她剪回齐肩的长度,露出了光洁的背和肩头。
好美,冉存的内心发出庸俗的感叹,想把她抱在怀里的念头当然只敢在心里转一转——他怎么会有资格触碰她,她是那么潇洒、勇敢、让人捉摸不透,她的世界恐怕是冉存终其一生也无法全部了解的。
“哎?你怎么来了?”她转过身对他的到来表示奇怪,随即又恍然大悟,“啊,昨天是高考结束的日子,你来得好早啊。”
其实我昨天就来了,还在门口站了好久。冉存在心里嘀咕。
“你昨天,呃,我是说,昨天下午,我们班上在这附近吃散伙饭,顺道路过这里,我看见你的店在歇业。”
“嗯,最近有点忙,昨天歇业一天。”
她看上去神色冷淡,没有要和冉存多谈的意思。原本欣喜又忐忑的冉存像是数九寒天里被泼了一桶冰水,满肚子的话被冻住了倒不出来。
他们上次见面是五月十二号,离现在过去了二十七天,他是有话要说的,要说什么来着,唉,要是现在可以把想说的话写下了就好了,说不定能写成一首诗。
“淳于真,我昨天一直害怕,想你是不是就这么走了?”
她瞥了他一眼,好像有几分惊讶,然后拿起了水壶继续慢慢地给花浇水。“什么叫就这么走了?”
“就是,嗯,我也说不好,就是走了然后不回来了。”冉存在窗边的凳子怯怯地坐下来,他已经有很久没在淳于真面前这么局促了。
“我走或者不走是什么重要的事吗?”
为什么她听起来这么冷淡呢,她偏过头去摆弄那只水壶,冉存看不见她的表情。
“呃,.......”
突然进来了一个人来买花,打断了冉存的话。淳于真立刻放下手里的浇水壶,匆匆忙忙去给那个人挑了些百合花,把它们扎成一束。
赠书活动还在继续,这个人付了钱,离开时随手从书架最边上拿了一本。
那人终于离开了,店里又静了下来,冉存沉默了两分钟,深吸一口气,“淳于真......”
你会走吗,你会离开吗,你在不在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这些话在脑袋里不断地翻涌,要不要说出来,到底要不要说出来啊。
“咚”一声巨响中断了冉存的无限纠结。
浇水壶被扔在了地上,溅出的水湿了淳于真的裙摆,她仓皇失措地在原地站了几秒,突然直奔到书架前,也不顾自己踢翻了地上一只大花瓶,在一排书里狂翻乱找,把书抽出来抖动,抖完就直接扔在地上。
冉存吓了一跳,赶忙到她旁边,他从来没见过淳于真这样脸色大变、情绪激动的模样。“怎么了?你在找什么?你别着急。”
“照片,一张照片,是那本书,刚才那个人拿走的那本,里面好像有一张照片,不小心夹进去的,我......”她语无伦次,急得像一个孩子弄丢了心爱的玩具。
她甩掉手里的书,这就要穿着湿衣服出去。
“照片?我去追那个人!我替你去找!”
冉存用手短暂地握了一下她的手肘。推门就跑,远处那个人已经走到了鸢尾巷的尽头,马上就要看不见了。
他撒腿狂奔,奔出了巷子跑到大路上,冲着远处那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不顾一切地跑,连路上有没有车都顾不得看。
有没有车又怎么样,她那么焦急,他怎么也要把这照片找回来。
追上那个人的时候已经跑出去两条街,冉存的嗓子哑得快说不出话,把照片握在手里的一瞬才终于踏实了。
这是一张巴掌大的照片,照片上一对男女很亲密地偎在一起,就算拍摄的光线比较暗,冉存一眼就看出那穿着黑色裙子的女子是淳于真,她坐在一只小小的红棕色沙发里。
一个棕色头发、高鼻深目的男人坐在右侧的沙发扶手上,倾斜着身子,亲密地把她的肩头揽在自己胸前。
回去的路上,冉存看着照片脚步不由得越来越慢。这个人是谁?是她说起过的那个阿根廷人吗?
淳于真为什么这么着急,这个人应该只是她的前男友,不是吗?或许他们还没有完全结束,还是说她爱他?
照片里她对着镜头笑得很美,那男人侧对镜头,低头把脸埋在她一侧的乌发上,只能看见半边脸。
冉存忽然被刺痛了,不知道是被昨天不安的等待,还是“久别重逢”后她的疏离态度,还是手里这张照片。
在他们认识的全部时间中,她从来不会为冉存的出现而欣喜,或者为他的消失而焦急。这不见面的二十七天里,她大概没有一时一刻想念,噢,不,可以说没有一时一刻想到过他。
等冉存回到花店,淳于真已经完全平静下来,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面色如常,地上的书被她收回了书架上。
要不是她滴着水的裙摆还有地上被扫到一边的花瓶碎片,冉存几乎要以为她刚才的失态是自己的幻想。
“追上了吗?”她轻轻地问。
“那个人,那个人拐进一个巷子里不见了。”冉存蚊子哼哼一样地说,心虚地低着头。
“噢,没关系,麻烦你了。”她的眼神只不多不少地失落了一下就恢复了常态。“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她不像是说给冉存听,像是说给她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