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越国来势迅猛,饥荒之年又恐有不测,朝廷万分重视。往南边运送粮草的军队除了抽调禁卫军,还向十六卫发了招募令,若能通过审核,便可以随军护送粮草。
老爷子没同意常明德护送军饷的请求,却转而把他从金吾卫踢进了千牛卫候补营。常明德老大不高兴,他在金吾卫负责京城巡警,每日走街串巷巡警好不威风自在,若是到了千牛卫,名气虽响,可那是要贴身伺候皇上的,稍有不慎老爷子不怕他连累了九族吗?
老爷子听了常明德的话,气得撑起鞋底儿使劲儿在他头上捶了几下,“别人争着抢着拿一个千牛备身的名额,你倒好,竟然嫌弃起来!你到底想作甚!”
“我……”常明德捂着脑袋,从缝隙里看向常老爷子,低声道,“我想带兵打仗。”
“我看你就是想去送命,连你娘都打不过,还想带兵打仗?!”
“谁说我打不过!”常明德恼羞成怒,腾的站起身,对着老爷子摆了个防守的姿势,“我若能打得过那你,你便放我去吗?”
老爷子气得满脸通红,拿着鞋的手不停地抖着,“好好好,你先打得过再说!”
话音刚落,常明德果真一招攻了上去,老爷子一鞋将人拍到了一边。本以为对方会摔个狗吃屎,可是却见常明德甚至转了一圈,又稳稳当当停在了原地。
老爷子一愣,心道这几日的勤加苦练果然没有白费,看来送去千牛卫的决定是对的。
常明德见常老将军愣神的功夫,手中拳头一挥,老爷子急忙抬手应对。只是常明德这一拳却是个虚招,脚下早就蓄势待发,等老爷子举起手臂格挡时,他一脚踢在了老爷子腿上。
“啊!”
腿上顿时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常明德呲牙咧嘴,脸部扭曲。老爷子却下盘稳稳当当,看着常明德的样子,冷哼一声,“雕虫小技!”
常明德不服气,咬着牙又使了一招师父教的“龙头蛇尾”,重击对方上身,趁其不备,腿扫下盘。这一招看似平常,可若是使得快狠准,对方定然抵挡不住。
果然,老爷子被打得一个趔趄,差点儿仰身倒下,幸亏常明德眼疾手快扶了一把。随即,他嘿嘿一笑,对着老爷子谄媚道:“爹,我这一招怎么样?能上战场不?”
老爷子扶着闪了的腰,一声怒吼:“滚!”
“要不要叫大夫?”常明德一看老爷子的表情不对,急忙道。
“废话!”老爷子咬着牙,恨恨地说道。
常明德瘪瘪嘴,眼里却闪着精光。将军府的人见惯了这样的闹剧,过了几日,便看到常明德乖乖就范,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夹着尾巴去千牛卫选拔营当候补。
老爷子因为卧床几日,没怎么理会送到府里的消息,一日正拆着外面送进来的帖子,却突然发现一封兵部发来的调令。拆开一看,顿时震怒!
常明德通过了审核,跟着军队去护送粮草了!
“这个自不量力的!”
老爷子扶着老腰,匆匆去了千牛卫,这才刚得知,常明德提早就告了假。因着护送军粮的招募令是朝廷的旨意,所以千牛卫也就同意了。
绿竹阁这边,乔蓉儿拿着一封刚到手的书信,气的头晕眼花,一双凤眼噙满了泪。反倒是闻讯赶来的老夫人,骂过常明德之后主动安慰起儿媳妇儿来。
“你莫担心,他去了也就是个充数的,此次运粮的护送军装备堪比禁军,不会有事儿的。回来,我帮你禁他的足!”
二夫人周氏和二爷常明省一脸惶恐,三爷悄无声息的走了,跟前伺候的都没发现?发现了没及时禀告?纵然是主子,可如此欺瞒在将军府也是容不得的。
果然,常胜把常明省叫去书房训斥了一顿。常明德跟前伺候的小厮,人人杖责一百,几乎去了半条命。
此后,将军府的管理更加森严,下人们随意的进出更是不可能。一时间,府里上下,人人谨言慎行,不敢多嘴一句。
乔蓉儿每日提心吊胆,一日要子琪问三五遍消息,不厌其烦。子琪倒是愿意去前门走动,问询消息。那一日,她得了信息,心中五味陈杂。
粮草被截。运粮军队大部分原地待命,朝廷抽调的一部分兵力正在奉命返京,可是,常明德却下落不明。
子琪站在门口,看着扶着肚子在院子里焦急转圈的乔蓉儿。
午后的阳光照的整个院子明晃晃的,乔蓉儿面庞惨白,口中更是哽咽地低喃着:“下落不明,下落不明,他能到哪儿去,早就跟他说别去别去,可他就是不听,如今可好,如今……”
顾妈妈在一旁慌慌张张地紧跟着,生怕乔蓉儿有个闪失。
子琪垂下头,脑袋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下落不明,有可能是死,可也有可能是生,你且……盼着她能回来,子颜定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她心中一滞,不由红了眼圈。可她等了有三年多了,姐姐若是生,为何还不来找她?
……
常老将军进宫已二日,里面一点儿消息都没传回来,老夫人更是对着菩萨一日三拜,求列祖列宗保佑常家一世平安。
第三天晚上,禁卫军护着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将军府门口。守门的卫兵急忙上前,撩起车帘一看,又着急的退回去,将大门打开,让马车进了府内。
“怎么样?前院的人怎么说?”乔蓉儿看见站在门口阴影里的子琪,急忙问道。
“人回来了,带着伤,但是无甚大碍。老夫人说夫人怀着身子,莫要奔波了,今晚三爷宿在留园,明日回绿竹阁。”子琪低声道。
乔蓉儿挺着肚子站起身,双手合十拜了拜,嘴里低喃道:“谢谢菩萨。”
第二日,她终于看到了躺在担架上的常明德。此刻的常明德,一条腿被包了个严实,上半身虽穿着衣服,但也是鼓鼓囊囊的,显然里面也包了纱布。下人们将常明德抬到卧房,乔蓉儿匆忙过去,握着常明德的手开始落泪。
“你怎么样了?”乔蓉儿坐在床沿,泣不成声,“为何……为何现在才回来?”
“别担心,别担心,”常明德抚着乔蓉儿的脸,急忙安慰道,“我没事儿,受了点儿皮外伤,找了个地方修养了几天,才断了消息。你看,现在就剩伤疤了。”常明德边说,边抬起手臂和另一条腿让众人看。虽然结了疤,但伤处大片的暗红还是触目惊心,乔蓉儿见了惊呼出声,眼泪若断了线的主子,扑簌扑簌往下流。
“哎呀,莫要伤心了,小心动了胎气,”常明德看悄然乔蓉儿不但没卸了担忧,反而被自己的伤口吓到了似的,急忙放下裤腿,“哎呦,这点儿小伤一点儿都不痛,只是看着吓人罢了,你就不用担心了。”
“你啊……”跟着坐进来的老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叹着气道道,“你们常家的男人,果真都一个德行,走吧。”说罢,便扶着翠竹的胳膊起身。
“你身子不便,还要照顾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我和你二嫂说了,让她多派几个丫鬟给你,老三就交给你了,好好照顾着。”老夫人走到乔蓉儿身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吩咐了几句。
“娘放心。”乔蓉儿抹了抹眼泪,低声答应着。为了让老夫人没有疑虑,她强装镇定地转头吩咐下人收拾东西,又特意让子琪在常明德身边贴身伺候。
老夫人看了点点头,回了留园。
……
夜里,子琪轻车熟路的贴着窗下,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偶尔还有乔蓉儿的娇嗔。子琪觉得自己的听力,可是越来越好了。常明德断了一条腿,却也没见他收敛。
“真的一点儿讯息都传不回来?我都担心死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常明德嘟囔道,“谁知道就被堵截在了林子里。”
“三爷……”乔蓉儿柔弱的一声,惹人心碎,紧接着便传来嘤嘤的抽泣声。
“你莫哭了,这还是好的,幸亏我们跟在护送军饷的军队最后,听说前面遇到堵截的流民,运送粮草的士兵不得已大开杀戒,巢湖的水都被染红了……”
“那些可是手无寸铁的流民呢!”乔蓉儿听得心惊,手下意识的护着自己的肚子。
“流民又如何,敢劫军粮,必死无疑。”常明德回道,感觉手臂突的一紧,这才反映过来,笑看着乔蓉儿略显紧张的脸,“看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天塌下来有皇帝顶着呢,你呀,就负责照看好咱们的儿子。”
子琪听了,心顿时一沉。
巢湖,大楚运粮的路线真的经过巢湖。
可是,她以为顾离会派越军秘密劫粮草,可没想到,劫粮的竟然是流民……那些流民,当真是手无寸铁么?是偶然,还是有人故意透露了消息。那些士兵,也下得去手……
子琪不敢再想下去,即便见惯了深宅里的勾心斗角,可说因自己之手让人丧命,单是想一想便觉毛骨悚然。
夜里,子琪睡得不甚安稳。她看到一片巨大的湖泊,而那湖水,竟然逐渐变成了鲜红的血色。耳边传来嘶声力竭的呼救声,湖水之中,慢慢伸出了一支支索命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