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家仇国恨,主仆情谊又算得了什么?能换回姐姐和爹爹的命吗?
身后传来疾驰的马蹄声,隐约还能听见有人在喊,“子琪姑娘……”
子琪充耳不闻,轻扬马鞭,加快速度,连日来的郁郁揪心不得志,初到陌生环境的不适,都在这急速奔跑中释放。
……
“子琪不哭,将来,你定会比爹爹强百倍,千倍,你不说还要当女将军吗,傻丫头,朝廷不让女娃子当将军,但你可以做比将军更厉害的人,听见没?”
“子琪,你自小便比姐姐坚强,一个人,也可过的好好的。”
可她如今,着实过得不好。命不由己,彷徨无措,不知前路在哪里。
眼前突然出现一汪湖水,子琪策马跑到湖边,望着面前雾气迷蒙的湖面,她抹了把眼泪,突然放声大吼,那沉寂的湖水却连动的未动,连她吼声都吞没的一干二净。
“子琪姑娘!你没事儿吧?”身后的几个侍卫焦急地跟了过来。
……
那日之后,子琪便常常骑着追风独自外出,何管事最初也派人跟着她,后来子琪对小小的宣州城熟悉了,便随她去了,只是需向他保证一点:万事都不能牵扯到黄柳儿。
子琪心中怒意未消,听了何管事的话,她抬眉挑衅道:“既然你对她这么用心,那她又为何成了常明策的人?”
“与你无关。”何管事板起脸闭口不言,
子琪撇撇嘴,轻哼了一声,转而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你可会帮我?”
“帮你什么?”
“我有个姓韩的远房亲戚在金陵战乱里丢了,我想找他。”子琪隐晦地说道。
何管事紧锁起眉,他看了眼子琪,犹豫道:“你是说……”
“是。”子琪立刻回道,“你可知我能去哪儿找他?”
何管事摇摇头。韩青是越国举足轻重的领兵大将,常明策抓了人,自然不会轻易透漏藏人的消息。
“好,那我还有一问,我来宣州多日,觉着此地甚好,便想找个物件留做纪念,可是城里有几个犄角旮旯我都数过不下三遍了,就是没有遇见一件合心意的,不知何管事可有什么推荐的?”
何管事蹲了片刻,转头看向子琪,却没有回答,反倒说起另一件事:“昨夜大营里来人,从府里带走不少药材,据说,三爷和敌军对战时不小心落马,摔断了左臂。”
“……”子琪一皱眉,却没有说话。
何管事看到她无甚变化的表情,认真问道:“你当真一点儿都不担心?”
子琪瞬间又气又笑,想起在将军府里的种种,自己怕是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担心。她脑子里突然闪现出常明德那张吊儿郎当的脸,他那细皮嫩肉的样子,经得起摔吗?两军混战之中,只是摔断了胳膊吗?没有摔得更严重些吗?最好摔成个歪瓜裂枣,半身不遂,让他以后不能再作恶。
“子琪姑娘,没什么想说的吗?”何管家不死心,紧接着问道。
“三爷福大命大,定会没事儿的。”子琪面无表情地答道。
何管事冷笑一声,“我知那人有些本事,却原来真的教我南越的子民个个成了铁石心肠的蛇蝎。”
子琪听了顿时大怒,寒声道:“你的心已经跟了常明策,自然看我们百般不顺眼,你可知我们这些人在西楚过得什么日子?为奴为婢,命如草芥,又有多少人被西楚人折磨致死!韩青和我情同手足,如今被俘,生死未卜。你没有经历过那些痛,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妄议!”
何管事一时被辩驳地面红耳赤,他紧绷着脸,一时竟也无言以对。要放下家仇国恨,他自己何曾不是痛苦挣扎了一番,要不是自己是个从鬼门关逃出来的人,怕是也和子琪一样,此刻费尽心机也要帮助大越赢了这场战事。
他心中微叹一声,又怕子琪剑走偏锋伤了无辜之人,犹豫了片刻,终于说道:“城东有一家药材铺子,除了药材,还卖些养血气的茶,子琪姑娘……不妨去逛逛。”
子琪点点头,抬头直视何管家的眼睛,问了一句:“楚越之争,你如今,到底是盼着谁赢呢?”
何管事露出一个笑,眼里闪着温润的光:“自然是盼着,大家都能平安无事的回家。”
……
这日,子琪和黄柳儿难得又凑在一起绣花儿,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声响,俩人对视一眼,放下手中的绣品疾步走出门外。内院的二楼凭栏处还看不到外院的情况,但是机灵的丫鬟已经跑进来禀告:“姑娘,将军回来了。”
“常明策!”子琪吓了一跳,全身的汗毛顿时直竖。
“前方战事吃紧,将军为何突然回府?何管事又说什么吗?”
“未曾,只是听守门的小厮说,似乎三爷受伤了。”
黄柳儿担忧的看了子琪一眼,急忙安慰道:“你莫要担心,三爷不会有事儿的。”
“借你吉言,”子琪抓着栏杆扶手,一脸凝重地看向前门方向,道了句:“三爷吉人自有天相。”心中却想着,常明策回来了,那她是不是该有所行动了?
俩人从上午一直等到傍晚,黄柳儿不停地催丫鬟打听消息,“何管事传话,让姑娘和子琪姑娘自行用餐即可,将军忙于公务,可能不来内院了。”
子琪暗暗松了口气,而黄柳儿面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略显失望的说到:“古有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将军可也真是大忙人呢。”
这话说的没错,可子琪总觉的哪里怪怪的,忍不住看了柳儿一眼。黄柳儿倒没察觉什么,立刻吩咐丫鬟摆饭:“可不能把我们自己饿着了。”
子琪接话道:“我那里还有一瓶玫瑰露,饭后我们吃一杯。”
“好啊,上次和你讨,你小气地说就剩一瓶了,舍不得,如今三爷刚回来,你便拿来吃,今天若不是我在,指不定自己便和三爷独享了去。”黄柳儿调笑了起来。
子琪佯作害羞道:“是你自己爱吃甜食,把我的都搜刮了去,你若再说,我便这瓶也不分给你吃了。”
常明策在宣城选的府邸远离城内,是个清净之地。子琪倚着凭栏,目光幽幽的看向高耸的二门。夜深人静,她住的二楼更是静寂无声,离着前院只一墙之隔,她能清晰听见家将轮值的脚步声。
今日常明策和常明德一同回府,何管事必定吩咐家将们加强守卫,而守备最森严的便是书房。子琪悄悄地下楼,走到院子中间,院子东南角便是厨房,此刻厨房里一片漆黑。
内院墙和外院墙相接的东南角和西南角,都留了一个小门,平时供下人们走动,运送东西等。而子琪记得,府里的水井,便是在绕过东南角的小门之后,有专门围建的亭子护着。
她身上带着那日从药材铺的掌柜哪里讨来的药,这药无色无味,药效也仅是让人呕吐腹泻。上次为了跟着乔蓉儿进将军府,给乔侍郎府中的人下的便是这种药。可是今日,这药却使不得了。
那日拿药时,掌柜的还给了她另一瓶药,当时他解释:“这药毒性刚烈,却气味刺鼻,御敌可以,暗算怕是自投罗网。”
“就没有无色无味,又药性刚烈的吗?”子琪不甘心地多问了句。
“就算有,你要投毒于井,必是深夜操作,江南多水,井水都是活水,经过一夜毒性所剩无几。再刚烈的药性,都要减半,你若加的多了,傻子都会发现,何况是将军府的人。你若是不舍得让他死,何必走这一步,打草惊蛇呢?”
“谁说我不想让他死?”子琪肃然道。
“呦,”掌柜的竟然轻笑一声,“姑娘啊,老夫劝你还是与人为善,便是血海深仇,也不值得搭上全府人的性命,要报仇也别将自己赔了进去。”
到了宣城,见到的人,听到的事,和京城大相径庭。一个个,都似乎要变节似的,忘了那些仇恨。
……
子琪踱步走到东南角的小门旁边,秉着呼吸听巡逻的脚步声,直到确定家将们渐渐走远,这才松了口气。正要抬手开门,突然听到说话声传来:“内院和外院的角门之间各派一人守候。”
子琪秉着呼吸,不敢挪动一步。何管事吩咐完便走开了,角门外应该留下了一人。初秋的夜里微凉,门外的家将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子琪大气都不敢喘,慢慢挪动脚步,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背后出了一身汗。悄悄地推开门,借着月光迈进厨房。
刚入厨房,首先入眼的便是一张长长的桌子,再往里便看不清,只能依稀分辨出是灶台和放食材的橱柜。子琪深吸一口气,扶着桌边,摸黑走着,慢慢的眼睛适应了屋里的黑暗,也能看清厨房里面的布局。
待看到厨房中几个灶台之间放置的几口大缸时,子琪兴奋地快步走了过去。井水不行,何不直接在水缸里下药,即便第二日换水,也不可能把水缸也洗的干干净。
走到离自己最近的水缸前,子琪揭开盖子,里面黑漆漆的,看不清有多少水。
她掏出香囊里的两个药瓶,犹豫片刻便将其中一瓶倒了一半进去。
“毒死你。”盖上盖子,子琪忍不住咒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