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上映着的烛光一阵摇曳,春夜漫长,院中的一树花寂寞地盛开着。
亘古不变的星空下,高原上冰雪依然坚硬未化,和京城仿佛是两个世界,相隔遥远,如在浩瀚银河的两端。
窗纸上的烛光晃了晃又稳住了,映出柔和的暖光。
“。。。侯爷不喜欢奴家哪点?。。。奴家改就是了。。。”幽怨的女子声音带着七分委屈三分娇羞,听了让人心生怜惜。
屋内明明应该是一片春色旖旎,可现在却充满了诡异。
安西侯的酒都醒了,双眼微微发红,怔怔地盯着眼前的红烛,避开不看身边粉面含春,眼波似水的玲珑美人。
过了半晌,他烦躁地一把扯开衣领,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你走吧。”
玲珑十分不甘心,撅着樱唇委委屈屈地将身子又靠上来,一只纤纤玉手柔若无骨,轻轻搭在安西侯肩头,娇声说,“侯爷习武之人,想是不喜欢温婉的喜欢活泼些的?”
安西侯一阵无话可说,定了定神心平气和地说,“出去。”
一轮圆月高高挂在夜空,无声无息地俯视人间。
赶走了玲珑美人,一时睡不着的安西侯有点后悔起来。外头远远传来夜士巡夜的梆子声,极为熟悉的记忆里,深夜的京城总是这般安静又有一种莫名的东西在涌动。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去胡思乱想,过了会儿果然睡着了。
风吹过春夜,院中的海棠花在夜风中轻轻颤抖。瓣瓣桃花缤纷落在地上,不知何处传来断断续续的虫叫。
一缕难以忘怀的暗香在空气中浮动。
红衣。
少女丝缎般柔滑的长发在风中轻拂。
乌黑的蛟龙鳞片在夜色中发出暗暗幽光。
萧定远猛然醒来,心头仍然悸动不已,梦境中那种难以名状的致命的满足犹自历历在目。
窗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远处有隐隐的雷鸣。
京城里春来的早,路旁的积雪早已都化作了泥水,再加上连日春雨,城外的农人已经进入最忙的春耕时节。
借着各地郡县呈上的春耕奏报,圣上命群臣再议农桑。大梁国以农为本,无论前朝还是当今圣上都极为重视劝农。每年到了开春各地司农和官员都必须亲自到田间劝农,还要上书奏报各地雨水和耕种情况。
虽是这么说,出了上京和长郡,离开京都只不过数百里外的关内,虽然有大量荒地可以开垦出来种植燕麦粟米,却大多未被开垦。究其原因无非是之前匈奴时常到这一带劫掠,定居的农民不堪其扰,纷纷内迁到更靠近京畿的郡县。
现在匈奴人已经退走,安西侯正式上书陈请朝廷开拓西边,屯田移民,修筑边塞。一篇《屯田实边奏》在皇上的案头已经三天,圣上每天召见大臣,都不忘把这篇写得有理有据《屯田实边奏》拿给臣子看,问他们有何看法,足见重视。
这天朝会正式议到屯田实边,安西侯不慌不忙地奏对道,“中原与南方的士兵不习惯西州水土,擅长步战而疏于骑射,与其派遣内地士兵防守边塞,不如招募各地愿意迁徙到边塞安家落户的贫民,既能开垦边塞耕田养马,又可以防备匈奴,充实边关。朝廷可以招募轻罪者,免其徒役令定居关内。愿意募民前往者,也可以赐以爵位。招募有才能者教民于应敌,农闲时节习骑射,养马放牧又可起到巡逻熟悉地形之效。这样长之以往,有个十年五载下来,大梁将再无边患,中原亦能安定有余,无需每年向边塞输送大量士兵,有世代之益。”
但这个提议毫无意外地遭到了一些文臣的反对。
“安西侯建功立业,意气风发,这一篇《屯田实边奏》文采斐然,气势磅礴,令下官佩服至极。”出列躬身行礼的是中书令贾淮,“安西侯精通军务,赤胆忠心,臣本不该多心,只是臣有一处疑虑不知改不改讲。”
皇帝和颜悦色地说:“贾卿但讲无妨。”
“臣听闻关内近几年人口实已有所增加,只不过边民习性散漫,对耕作农作远不如中原居民勤勉努力,才至于产出不丰,常常收成不佳而再度抛荒,甚至于又厌其艰辛,逃到关外,或走私贩货寻求暴利,种种弊端不一而足,实在是辜负朝廷的一片苦心啊。”
这贾淮向来跟主战派不对付,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挑毛病,显然费了一番心思收集了边民的各种劣迹。
“父皇,儿臣以为安西侯此番奏请朝廷屯田实边乃是出自一片赤诚,为大梁的长远利益考虑,实在是未雨绸缪,忧患之心值得称赞,”一位身着宽袖滚边枣红色朝服的翩翩青年上前一步大声说。
燕衡见鲁王居然站出来说出这番话,不由大感诧异。鲁王乃皇上的三子,向来高调,作风好大喜功,爱卖弄文武才能。怎奈至今并未有任何军功建树,倒是整日里忙于周旋于和朝臣唱和宴席。
鲁王什么时候对屯田实边这么支持了?之前他可没少给西军供给添乱掣肘。燕衡挑了挑眉,心道这可是太阳从西面出来了。
众人才刚感到意外,鲁王话锋一转,恭恭敬敬地向皇帝躬身道,“只是朝廷如今正要约束各地豪强兴起,遏制兼并土地之势,父皇连封赏各位皇子叔侄都万分谨慎,迟迟未允其封号。现在如果要招募实边给予爵位只怕会引起宗室的不满。儿臣以为此事功在百代,并不急于一时,需慢慢商议出个妥当的做法才好,切不可操之过急。”
鲁王这话说完,下面顿时一片议论纷纷,群臣或点头或摇头,有人小声说鲁王滑头,反对就反对吧,还要弯弯绕绕搬出宗室来。也有人说鲁王说得在理,移民实边一事涉及国之根本,不能轻举妄动。
安西侯倒是心平气和,也不跟那些朝臣争论,只静静地站在那里听他们各种辩论,表面上还一派温文和煦,只在内心里冷笑不已。
京城里的这些皇子大臣们好日子过惯了,自己不想去边疆效力,又见不得别人建功立业,终日在那一套祖制和臆想的论调里打转转。做臣子的人人都先琢磨自己的利益,但凡自己捞不着好处的就是坏事。至于理由,他们总能找出一百种理由来反对朝廷投入人力物力开发西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