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着沙粒打着断垣残壁。
一片红土的矮墙,在空旷的荒原中孤独伫立,风声如泣如诉。
大火和浓浓的黑烟中,夹杂着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叫,婴孩的哭声,男人用胡语的骂声和喊叫声,还有匈奴人的吼声和笑声。
一个婴儿被包裹在襁褓之中,在这混乱中显得格外脆弱无助,那小小的一包被慌乱地塞给一个换上平民装束的女人,从此离开了母亲的怀抱。
“孩子。。。我的孩子。。。。一定要活下去。。。上天会庇佑你。。。”
萧定远心中一阵疼痛,从梦境中倏然醒来。又做了同样的梦,好久没有做这个梦了。
他用双手抱着头,胸口隐隐痛觉缓缓退去。
应该是刚才去见十二龙骑,那夜晚的沙丘和风声,让自己又记起这些。
这片八百里流沙,颇像当初自己找到的那个十分陌生,但冥冥之中又莫名熟悉的地方。
五年前,灰布蒙面,背负长剑的萧定远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红色土墙。这残存的红土矮墙便是曾存在过的焉耆王城旧址。如今早已废弃被风沙侵蚀殆尽,只剩下纵横的矮墙,依稀还可以分辨出是当年城中的街道。
短短二十几年,足已令一个西州小国经历从繁华到衰败。这年轻人虽然蒙着半张脸,但完美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已让人觉得这张脸英俊之极。
望着眼前的废墟,自小在大梁京城长大的安西侯茫然不知所措,似乎无法相信,这曾经就是传说中焉耆国的王城。二十多年前,焉耆国还是一个西州繁荣的王国,因为离着凉城不远,国君还曾派出一支人数不少的使团带着重礼到京城觐见先皇。一时间被视作蛮夷来朝的美事,令大梁皇帝龙颜大悦,在皇宫设宴款待使团,群臣争相作诗赋称颂。
那男子似乎思绪万千,自从他几个月前来到西边,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识西州风沙的无情。在这里,再繁华的城池,只要一朝商路改道,不再是过往要塞,或者在战乱中被毁坏,数年后就会被风沙侵蚀得只留下些残迹,一如荒漠上被秃鹰啃的只剩白骨的野兽尸身。
他身边为他充当向导的老人絮絮叨叨地说起来,“匈奴人哪里有人性,都是些畜牲啊,破了城就把男人都杀光了,女人和小孩带走,能带走的都成了匈奴人的奴隶。走的时候放了一把火,整个城都点着了,火烧了两天两夜才熄呐,可怜那些女人和娃子哟。。。死了多少焉耆人呐,造孽啊。。”
那英俊的男子眼神暗淡,垂目不语,长长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一片阴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人,您要是想要寻亲,怕是很难找到了,焉耆国早就灭国咧,男人女人都像沙子一样散了,”脸上沟壑起伏的老人喃喃地说,“老汉我也是听这一代的牧民说,那一年焉耆王城被匈奴人围住,八万匈奴人呐,连大梁国的守军都不敢来救,能跑到哪里去?”
“焉耆国当时向大梁求救了?大梁国怎么没有出兵呢?”萧定远听了这话大为惊讶,二十多年前的事实在太久远了,他从未听谁说起过,也没有人关心一个西州小国的事情。隐隐地一个可怕的疑问浮出水面。
“小人也是听这里的老牧民说的,他们说焉耆国君一听到匈奴人来了,知道守不住城,就派人去向凉城的大梁守军求救。但匈奴人那么凶来势汹汹,凉城的大梁西军也不敢派兵来救。”老人那灰白的胡须间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心头仿佛被重重的一击,萧定远喃喃道,“所以,如果凉城的西军前来相救,焉耆国就不一定会被匈奴人灭族是吗?”
“那就不知道了,老百姓哪里说得清这许多呢,兴许吧,那还真是难说啊,”老人摇摇头叹气道,“都是命啊,苍天没有庇佑这一支焉耆人呐。”
“二十年前。。。”,萧定远眯起眼睛,那正是老将军担任凉城守军将领的几年。
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会听到自己有过关系的女子族人被围城之时,拒绝出兵援救,而坐视他们亡国灭族呢?父亲那时候知不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已经出世?
萧定远心头一阵剧痛,无法抑制住脑海中疯狂滋长的恨意。
这样的事情为什么偏偏落在自己头上?
母亲在城破之前派忠心的手下拼了命将自己送到凉城,那时她一定怀着恨意吧?她为什么不让婴儿死在焉耆城的大火中呢。
面前的俊朗的男子长长的睫毛低垂,似有浑然不觉自己带着泪光。
“大人,”老者惶恐,生恐自己说错了什么,“老汉这都是听这一带的老人说的,也不一定都对,您还是再寻访寻访吧,兴许您要找的人还在呢?”
“不了,老丈,谢谢您,”萧定远收起心神,掏出一枚金币给老人,“多谢老丈告诉我这些。”
老人伸出皱巴巴的干枯的双手,感激不尽地接过金币,见他如此大方,又喃喃地说,“大人看来是要找寻至亲,老汉听说这里往北去的天山一带,还有匈奴人围城前逃出去的零星些许焉耆人,兴许大人往山下一带去打听打听,就能找听到您亲人的下落也未可知啊。只是那里如今被匪帮占着,怕是有打劫的马贼啊。”
萧定远摇摇头,悲伤地说,“不了,老丈人,我家。。。的人都已经去世了,他们不会逃出城的。。。谢谢您告诉我这些。”语气带着无限的疲惫。
“老丈,您听说过焉耆国当时有一位公主吗?”
“公主?啊,太多年前的事了,小老儿记得焉耆国是有一位公主的,好像当年还没有出嫁呢。”
“那。。。那位公主后来下落如何,您知道了吗?后来焉耆国的王族有人被俘虏活下来么?”萧定远的声音带着不易觉察的动摇。
“倒是没听说过有公主的说法呢,”老人懵懂不解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