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酒将弯月刃扯下扔给她,然后下了马车。
沈江月看着手中的弯月刃,曾经多少次差点死在它手下,可如今却沦落到得靠它傍身保命,心底不免一阵自嘲。
很快,谢酒就回来了,在她对面坐下,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马车行驶在山间,起先因道路多碎石而十分不稳,她趴在车窗边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就听得谢酒嘲笑道:“不能吧,你如今连这点定力都没有了?”
沈江月闻言朝他露出苦笑,只好咳嗽一声掩饰内心尴尬,可手依旧稳稳抓着窗边,谢酒好似觉得无趣,就将脸别向了一旁。
“对了,殿下,木老头之前姓什么呀?”沈江月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出声问道。
木老头说自己带人抄了他全家,可她绞尽脑汁也记不得自己何时抄过木府,就只能想到木老头原本不姓木这一个结果了。
谢酒听到声音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番,随后不屑道:“你与其关心他是什么人,倒不如关心关心自己,你比我清楚,你的身份一旦暴露,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第四个李木,别怪本王没提醒你,你当初替父皇干的那些好事,早就够你死千百回了。”
姓李。
沈江月眼皮一跳,立刻想起了八年前的李相,那是她第一次以皇城司指挥使的身份替先帝处理朝堂上的异党。
李相因为在殿前为安定侯据理力争,而引起先帝不满,这才有了后面的李相被斩首示众,齐王反出朝廷。
“是我对不住他们。”她叹息一声,如今说出这话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哼,你对不住的人可不止这些,别在本王面前假惺惺,本王不吃你这一套。”不出意外,谢酒依旧对她冷嘲热讽。
她没在说话,谢酒说得对,她对不起的人的确不止这些,说再多也于事无补,何况她命不久矣,大不了下了阴曹地府在向那些死在她手下的无辜亡魂赎罪好了。
马车很快出了树林,上了官道,沈江月看着这方向离京城越来越远,不知道谢酒这是又要出去带她去哪,便出声问道:“我们不回京城了吗?”
谢酒也不跟她绕圈子,直接将阿巳在他手中的消息告诉了她,只见她听后脸色僵硬了片刻,反应过来后默默低下了头。
“你当真打得一手好算盘,连本王都敢算计,可惜啊,老天爷都站在本王这边,把你费劲千辛万苦得到的线索白白送到本王跟前,而你,除了一身伤什么都没得到。”
谢酒说话间,目光始终没从她身上离开过,他很想看看她谎言被揭穿后会有何反应。
可惜,沈江月除了开始听到阿巳叛变后明显恍了一下后,再也没有流露过任何情绪,只是乖乖坐着,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窗外。
这一定是她的诡计,表面云淡风轻,其实心里已经波涛翻译,谢酒在心里想到。
“本王没猜错的话,你接下来应该得回京城找人报信清理门户了吧?毕竟以你们皇城司的做事风格,是绝对不会允许叛徒逍遥在外,本王也不怕告诉你,他就在本王府中,你们想杀人灭口,尽管去吧。”
“殿下多虑了,小人早就脱离了皇城司,至于他们怎么处理叛徒,自然也与小人无关。”哪怕被谢酒猜的八九不离十,沈江月依旧镇定自若,没再给谢酒任何戳她脊梁骨的机会。
“你最好是,否则被杨元年知道安插在本王身边的细作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事事被本王抢了先,你说杨元年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沈江月听到杨元年这三个字的时候神情闪过一瞬的凄凉,虽然她开始找上他时就说过杨元年要杀她,可他其实根本不信,以沈江月这种谋略武力都是数一数二的人,二人就是真的决裂,以杨元年的作风,也绝对不可能放虎归山,任由沈江月找上自己。
“殿下莫要拿小人说笑了,小人所言句句属实,至于杨元年,小人与他早已决裂,何况小人还有些私事要找他清算,绝对不会是他安插在殿下身边的细作。”沈江月句句肺腑之言,情真意切,加上她的确没了武功,这让谢酒顿时有些相信她所说。
但也只限于有些。
“行吧,反正你左右都是本王的女人了,确实没理由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害本王。本王就信你一次,不过下不为例,若是在被本王发现你背地里偷偷搞小动作,本王杀了你。”
“殿下放心,小人往后绝对不会再做任何有损殿下的事。若违背今日所言,定不得好死……”
谢酒一向知道她话里真假难辨,真心亦无法琢磨,可听到她发此毒誓时,心中竟然生出一股凄凉之感,甚至有种想要阻止她继续往下说的冲动。
“行了,你口里蹦出的字本王可一个不敢信,安静些,吵得本王心烦。”他说完就躺了下去,很快平稳的呼吸声渐起,沈江月偷偷瞄了一眼,发现他真的睡着了。
三人赶了两天,终于在第二天落日前到了镇上,找了间客栈住下。
“客观,住店还是吃食?”店家见谢酒衣着华贵,一看就是有钱的主儿,便一脸谄媚地迎了上来。
“住店,三间。”
“住店,两间。”
两道声音同时发出,店家看了看谢酒,又看看他身边的女子,一时不知道该听谁的。
说三间的自然是沈江月,她可不想和谢酒一间,便趁机又说道:“店家,三间,有劳了。”随后在谢酒阴恻恻的目光下拿过钥匙上了楼。
她进了屋,正想坐下喝口水,就察觉到一个身影从窗口掠过,起身去查看却什么都没发现,待转身就发现那人已经在桌前。
“你也忒慢了,我在这等了你半个月。”面具男抱怨完,拿出一个盒子放在桌上,和她在落水村交给木文雪的那个很像,可沈江月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不可能是自己交出去的那个盒子。
“大人说了,这里面东西,只有你能解开,你看看吧。”面具男说完,将盒子推到她面前。
沈江月看了眼门口,确定没人,才过去拿起盒子查看,发现这盒子看上去小巧玲珑,可内里却暗含机关,只要开锁错一个步骤,盒子就会被底部的绿矾腐蚀掉,而里面的东西,也就再也无法重见天日。
面具男见她拿着盒子看半天迟迟不打开盒子,不由出声问道:“怎么样,能不能打开?”
她摇了摇头,将盒子扔还给他,“这盒子只有练远致能打开,你去找他吧。”
“行,我现在就去。对了,大人说近段时间不要主动联系他,他有什么吩咐,自会派人找你。”面具男说完就跳窗离开了。
沈江月看着那人离去后,起身合上了窗户,就听见门口传来祈止的说话声,“沈姑娘,殿下在楼下等你。”
“知道了。”她换了身衣服,吹灭蜡烛,然后下了楼。
谢酒此时已经换了身行头,一袭束腰白衣,头戴玉冠,正在喝着闷酒,听到脚步声后抬头看了眼她,然后用手敲了敲身边。
她走到他旁边坐下,顺势给他斟满了酒,就听得他说道:“你就不好奇,皇城司那个叛徒都跟本王说了什么?”
哪壶不开提哪壶,沈江月心里叫苦不迭,面上还是笑着,回道:“小人自是好奇的,可殿下看着心情不好,小人也不敢多问,怕惹殿下不快。”
她说话间,谢酒又喝完一杯,看着她满上,才道:“你还会在乎本王开不开心?”
“殿下顺心,小人的日子也会好过些,小人自然希望殿下事事顺心。”她倒也不避讳,直接说道。
“让本王开心的法子千万种,可你偏偏选了令本王不快的那种。”他说的是分房睡。
沈江月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这才说道:“小人今日身子不适,实在无法服侍殿下,望殿下恕罪。”
“啊,身子不适,哪里不适?前几日都行,怎么今天就不行了?”谢酒大着舌头问她,好似她刚刚那一番急于避开他的表现真的伤了他的心。
“就是女儿家每月都会有的几日的不适,小人真没骗殿下。”她伸手扶住有些东倒西歪的人,看了眼祈止,示意他帮忙扶人回房。
祈止点了点头,正想上前扶人,却被谢酒推开,然后就见他把头埋进了沈江月怀中,继续咕哝道:“你不舒服本王不碰你就是了,也犯不着避瘟神一样避着本王吧,你刚刚那表情,好像本王会吃了你一样。”
他就抱着她瓮声瓮气说道,路过的人见两个大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都纷纷停下驻足观望,窃窃私语,沈江月想死的心都有了,一个劲示意祈止帮忙,可他就跟木棍一样杵在一旁,迟迟不动。
祈止倒不是不想,而是不敢,谢酒千杯不醉,这才哪儿跟哪儿,他故意在沈江月面前喝醉,肯定别有用心。
“小人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殿下不想分房睡,那就不分了,不分了,我先扶你回去休息。”她无奈妥协,最后费了九牛二副之力才把谢酒弄回了房里,又耐心陪着他胡言乱语半宿,直到谢酒沉沉睡去,才替他掖好被角,吩咐祈止准备些醒酒汤后才转身离开。
“沈姑娘这是要去哪儿?”祈止见她不是回屋子里,就追出去问道。
沈江月听到声音停下脚步,转身回道:“清音坊,我一个朋友在哪儿,许久没见了,便想着去看看她。”
“哦,是这样啊。可去见朋友,也不用扮成男人吧?”祈止看着她一袭男装,发出疑问。
“祈大哥有所不知,这清音坊,是风月场所,我不扮成这样,人家怕是连门都不让我进。”
“原来如此,那沈姑娘路上注意安全,早去早回。”他说完,转身回了屋中。
沈江月也离开了客栈,买了个饼边走边吃,远远就看见清音坊门口人来人往,里面早已歌舞升平,十分热闹。
她摸了摸腰间想要拿请帖,却发现原本塞在腰间的请帖不翼而飞,可她出门前明明就别在了腰间,她很确定不是路上丢的,可把全身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忽然就想起了谢酒。
请帖很有可能是扶他回房时被他顺了去,也难怪,一向千杯不醉的人会把自己喝成那副样子,她反应过来心里一阵冷笑。
谢酒总埋怨她嘴里每几句真话,可他自己呢,又何尝是个省事的主儿。
没了请帖,这清音坊她是进不去了,就只能打道回府,一转身就看到了谢酒。
他这模样,看上去根本没有丝毫醉了的样子。
“这么巧,你也来逛窑子?”他笑着走近,说话间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她一眼就看见了谢酒腰间的请帖。
她咬了咬牙,然后皮笑肉不笑看向谢酒,耐着性子说道:“殿下,别跟小人开玩笑了,把请帖还给小人吧。”
“哦,凭什么,本王捡到的自然归本王喽。”谢酒却不理会她,绕过她就把请帖递给了小哥。
“贵客里面请。”
她只能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谢酒用她的请帖被人以贵客之礼请了进去。
最后,李琵琶见她持有她请帖的是别人,出来一看,发现她被拦在了门外,才将她接了进去。
她跟着李琵琶到席间入座,就看见对面的谢酒朝她举了举杯,一脸得意。
李琵琶看到谢酒这个动作,就猜到他定是和沈江月认识,不然也不可能如此盲明目张胆挑衅,便出声问道:“他是何人?”
沈江月后牙槽都要咬碎了,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回道:“不认识。”
李琵琶啊了一声,一脸疑惑,不认识他手里有你的请帖,就又听得沈江月说道:“不说他了,说说你吧,信上寻死觅活的,到底是为何事?”
听她说起这事,李琵琶整个人瞬间焉了下去,抱着酒壶痛饮一番后说道:“他要和县长千金成亲了。”
沈江月脸上不快的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
“什么?”她好似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又出声问了一遍。
“日子就定在三日之后,这挨千刀的,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说服县长亲自找上了清音坊,让大伙儿在宴会上给他们表演助兴。”李琵琶说着,手中的杯子都快被她捏碎了,气得肩膀一抖一抖的,“你评评理,这算什么事啊,他当上了大官,看不起我就算了,竟然还要如此辱人,我……我宰了他。”
她说完,腾地站了起来,就要去找那个负心汉算账,沈江月见状伸手拉住了她,好不容易将人按回了座位上,一番好言相劝:“我早说过,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犯不着为这种负心汉伤心,若实在气不过,大不了找人揍他一顿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