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
金言走到门口,忽然又回头看着若兰,眼中不经意间掠过一丝怜悯。金言说:“我走了,我不怪你,等我走了,你睡会儿吧。你也一夜没睡了,如果不想睡,就退了房间马上回家。别让我担心你。”若兰一听金言如此一说,不禁失声痛哭,她再也承受不了他如此反复的柔情与告别。下了床,奔向金言,一下抱住他,趴在他的肩头上泪流不止,为他对她这最后的温柔疼痛哭泣。
金言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然后拍了拍她的肩头,轻声安慰道:“听话,别哭了。”
她抬起头,满脸泪痕地注视着他,她知道,此时此刻,心头即使有一万个舍不得,也必须放手了。她已经守望了一整夜,不忍在睡梦中错过每分每秒今生与他相聚的时光,她多想被他拥入怀中,触摸他温暖的胸膛,用她无尽的柔情将他缠绕融化,然而,那终究是一个梦。她微微止住哭声,对金言说:“金言,以后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再抱抱我吧。”金言将她紧紧揽入怀中,她再次趴在他的肩头,微微闭上眼睛,热切而凄楚地感受着她的爱人即将离开。
“听话,乖,坚强些。”金言用手抚摸并拍了拍她的头顶说。
“嗯。你走吧。”若兰离开金言的身体,向后退了一步,为他让开位置。只见他拧开门锁,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方迈出房门。若兰呆呆地站在门口,万般不舍地目送着他走到电梯处,他回头向她挥了挥手,她含着眼泪微笑着也向他挥了挥手,然后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登上了电梯,电梯门缓缓关闭上。
若兰退回房间,轻轻关上房门,捂着胸口倚着房门一点点蹲下去,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泪不停地流下来。一种深深地的孤独迅即席卷而来,她感觉自己被掏空了一般。一切都结束了!爱,彻底地击垮了她。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倏地站起身来,冲向窗前,一下拉开窗帘,隔着玻璃窗急切地向楼下张望,她要找寻他的身影,那最后的身影。
等待了一会儿,只见金言从大厅门口走出来,跳过路口的一个水洼,然后沿着路径直向东面走去。天空依然飘着小雨,他没有打伞,淋在雨里。若兰静静地伫立在窗前,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她看着这个心爱的男人就这样一步步走出她的视线,也走出她的生命。从此后,他不能再呼唤他的名字,也不用在等待他,接他下班了。他那橙黄色的上衣赫然醒目,在朦胧的雨色里像一个巨大的鲜亮的橙滚动着。记得她曾和他说过:“于我,你就像胡兰成眼中的张爱玲,是生命里最舍不得轻易碰触、破坏的最大的那颗橙。”她看着他的背影,泪水又流下来。
正想着,忽见金言转过身来向窗里遥望并向她挥手,隔着一层春的凉意,隔着泥泞的一段路的距离。若兰惊喜,便浅笑着也向他挥了挥手,然后看着他转身继续往前走,目送他一直到目力不及的地方,然后茫然地看着远处一辆辆汽车飞驶而过,车轮碾过积水发出滋滋的声响。
回到房间里,她木然地坐在床旁,回头看了看一床的凌乱,又看了看床头柜上饭菜的残局,忽然觉得一切犹如梦境。如果说,诚爵让她遍体鳞伤,那么金言便是用亦真亦假的爱把她的心杀死的人。是的,他质问的对,他没有责任永远地爱她,爱也不具有恒定性。可是,谁又能参悟求不得之苦,执假为真之苦呢?倘若自己能从此看破放下,以假修真,也算爱过一场的造化。若兰想到此处,不觉又记起王嘉豪曾劝过她的话:“别把感情看得太重,爱情没有那么伟大,慧能法师曾说过,不要太爱,也不要太恨,山盟海誓的对岸,就住着生死离别。”
若兰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做了一个深呼吸,垂下头闭上眼睛静静思忖着,是啊,不要太爱。然后她睁开眼睛,起身迅速拾掇好衣物,退了房间,走出宾馆。
小雨霏霏,清寒凄恻,若兰走在马路上,雨丝随着风打在她的脸上、胳膊上、腿上,像一颗颗银针扎在皮肤上刺痛而冰凉。路旁的冬青在雨中愈发显得青翠欲滴,朦朦胧胧带着一层湿漉漉的寂寥。若兰像经历了一场大病,缓缓地无力地向前行走着,心里装着无限心事又好似一件也想不起来似的。她只是静静地机械地向前迈着步子,雨越下越大,雨点打在她的身上,仿佛也打在她的心上。
“怎么没打伞?雨这么大,一起走吧。”一个陌生男子从身后说。若兰扭头看了看他,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职场打扮。她冲他淡淡一笑,说:“谢谢!”
于是,男人把伞移向她,为她撑着伞,两人在一把雨伞下继续前行。
男人说:“这雨下了快两天了还不停。”
若兰莞尔一笑,轻柔地说:“嗯,挺粘人的。”
那男子又问:“你去哪里?”
若兰说:“我回家。就在前面路口,一拐弯就到了。”
男子便说:“正好,我去路口的银行。”
若兰对他笑了笑,继续与他同行。雨点越来越大,一阵冷风吹过,斜织的雨丝吹到若兰的身上,男子赶忙将雨伞又向若兰这面倾斜了一些,若兰感激地冲他笑了笑。心想:也许,前世我和金言就是这样的一点点缘分吧!他为我雨里撑了一会儿伞,送了我一程,然后今生我还完了这点情意,缘便散去了。
“四月,正是谷雨时节,说下雨就下雨,平时要带雨伞。”男子关切地说,若兰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心下觉得这男子必是看到她落寞忧伤的神情而产生了悲悯之情。
说着两人行至路口,若兰向那男子微笑道别,然后沿着茱萸道向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中,衣服已经湿透,若兰忙洗了个澡,换上睡裙躺进被子里。房间里好静啊,钟表嘀嗒嘀嗒地响着,从古到今,从白天到黑夜,她觉得只有时间不知疲倦。她微微闭上眼睛,蜷缩着身体,感到很累,已无力回忆生日发生的每一个细节,但她却异常在意他对她的看法。她用她的方式强暴了他,让他感到了恶心,为此更为她增添了一份深深的羞愧与伤痛。想想他的妥协、宽容、隐忍,更觉金言本性善良,又不觉增添了几分爱恋。还有他对她最后的温柔与叮嘱,更让她百感交集,柔肠寸断。她默默流着眼泪,泪水顺着脸庞流到枕头上,湿湿地又贴在了她的脸颊上。
窗外,雨越下越大,雨声像古战场上的士兵,拿着盾牌刀戈踱着整齐的步伐忽忽地压过来,带着层层凉意行至屋檐下,又像汩汩的泉水哗哗地向上滚冒着……
她动了动身体,将被子向上拉了拉,忽然有股从未闻过的香气飘过,她觉得有点奇怪,就又动了动被子,仔细闻了闻被子,却没有任何香气,于是她把头探进被子里闻了闻,也没有香气,可过了一会儿,却又不知从哪里飘过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若兰正纳闷不知何故而四处嗅闻,这时电话铃响起,接通后,只听电话一端问道:“干什么啦?”
若兰说:“躺着了,金总,我今天不能去和您吃饭了,我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