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丽花“失心疯”发作的时候,提前在大卧房歇午觉的桂英,被安伦摇醒,突然睁眼看到身边的安伦来不及彻底叫醒自己,便已经转身冲出去的背影,她也是心惊不已,想着凌丰在府上,还能有什么事情,正坐起来低头找鞋,只听到随喜的尖叫声,远远传来。
桂英房中的小丫头彩虹,此刻早被安伦一巴掌打醒,揉着打的热辣辣的左肩膀,冲过来扶起桂英,口中说着,“大夫人,安伦姐姐说,说,樊姑娘要杀人了”,然后一老一小两个惊慌失措的人,提着裙子朝大敞院的方向跑,才跑到大正房的廊下,正好看到池塘对面的樊铁,放箭射向自己疯狂尖叫的妹妹,樊丽花。
桂英,瞬间觉得打击到来的太突然,颤抖着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直到是安伦护着随喜和怀中的左宁辉跑过来,这才彻底明白,方才大敞院里发生的一切;
看着左凌丰的背影和地上的樊丽花,她还是脚软地不敢靠近,只是避开樊丽花、立在左凌丰身后两丈远的地方,捂着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通常这样的时刻,都是左凌丰先走过来安抚她的,今日也一样,他示意身后的小俊,将轮椅推过来。
看着惊魂不定、索瑟颤抖的桂英,左凌丰心生不忍,顾不上其他,直接伸手拉住桂英的手腕,用力一握,低语一句,“姐姐莫怕,有我呐!”
男人极富弹性的胸鸣震动,透过左凌丰的纱绸便服送出来,直接撞击在桂英的心口处,让她顿时松软了很多;又被人当众这么紧紧握着,桂英立刻不好意思起来,扫视了一圈身边,急急地问,“这到底是怎么……”,说到一半她就停住了。
感受着左凌丰火烫的手掌和手腕处突突跳的血脉,桂英担心对方气急伤身,口中便“哦”了一声,正想让身边的安伦留下来照应这里,左凌丰已经开口让桂英先回大卧房里,歇着。
“大夫人文弱,见不得这些。”左凌丰对明显镇定下来的安伦说。
桂英,确实是始终用手遮挡,根本不敢看地上的血迹,她知趣地扭头朝回走,一边吩咐身边的彩虹。
“让李玉抱了青儿,今日到我房里歇息。”
桂英因为完全不知道樊丽花发狂的原因,而担心她还可能有什么内应在这府上;左凌丰听闻她的吩咐,也佩服桂英此刻的思虑周全。
“是。”安伦先接嘴,她立刻会意大夫人的心思,发现自己还是在这个时候,有些慌乱和疏忽,然后看着彩虹跑去奶娘的方向,她低声和桂英说,“我一会儿去让李常安,在里面细细查一下。”
“可以。”桂英说,想到方才只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樊丽花,她又加了一句,“樊姑娘碰过的东西,通通扔掉吧。”
“是。”安伦低声回,就已经走到左宁辉身边。
孩子却怎么都不肯跟着大妈妈去大卧房,说要在这里等爹爹,说着,左宁辉来回甩着肩膀,躲开桂英伸过来的手,眼中委屈地看向台阶下方的左凌丰。
桂英和安伦见状,只好作罢。
看着抱着孩子的随喜和身边服侍的岁岁,并着闻讯跑过来的两个厨房里烧水打杂的老妈妈,一个放下水井桶,一个在招呼李常安去叫亚琴过来,桂英觉得孩子留在这里倒也妥帖,就不再执拗左宁辉的心意,低声叹息,“想来是我们宁宝宝吓坏了,在这里能看着他爹爹的身影,感到安全些吧。”
随喜等人低声附和说,是啊,小少爷真的是,勇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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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英和安伦想着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儿左青也需要照顾,就匆匆朝大卧房走。路上,安伦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想不到,是她啊!”
很明显,安伦此时推断,给叶子夫人下毒的人,可能是樊丽花。
桂英停了脚步,回头看向健壮的安伦,主仆两人一个对视,都彼此明白了,而不忍说出口——“是樊丽花下的毒吧?”
安伦回避眼神,低头先一步推开大卧房的门,她身后的桂英,手放在纱罗的袖口里,摸着手腕上的两根细巧的金镯子,低低叹息一声。
晚间,因为白天的事情惊魂不定、想想就后怕,桂英反而睡不着,就拉着安伦,和她悄悄说起了,
之前想劝左凌丰纳妾,以及左凌丰一直对樊丽花的反感。
安伦异常吃惊,左都督大人是如何从一开始就警惕这个貌美可人的樊丽花?!
桂英望着大床对面搬来的小榻上,侧身睡下的李玉,以及小榻边上的小婴儿床,低声感叹,“这是他家一贯的直觉吧!”
安伦也是因为一阵忙碌而走了困,看着桂英揉着太阳穴,猜想对方可能想睡下了,身体从床边移坐在脚踏上,凑上前说,大夫人,先睡吧。
桂英反而想起了过往,脱了鞋躺下,口中轻声说,“当年,老夫人审问春媛的时候,据说也是凭着直觉,认定春媛虽然貌美绝色些,却不是个善念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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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春媛是桂英最喜欢的婢女。
桂英说到这里,低头自嘲,自己的眼力见,可真的不咋地。
买进春媛时她只有十三岁,但从小就眼里有活,后来逐渐显露出她特有的做事利索、应对大方,相比左凌丰从富下城带回来的官婢三娘,也是更让桂英觉得她乖觉很多。
那时候的左凌丰,一年里有八、九个月都不在大盐城的家中,左老夫人的府邸也不在一处,她在桂英的小儿子一岁之后就不再和桂英一起住了,所以,家中是大夫人桂英带着富下城来的妾室三娘、随行婢女春媛、桂英的几个孩子以及三个抚养教习嫲嫲,住大盐城的“西钺府”,就是现在的小偏房东侧的一处大宅院里。
一贯稳重典雅的桂英,开始就不喜欢口角生硬、有些市井气的三娘,而三娘开始以为,是桂英看不上自己的官婢出身,而更加自怨自卑了很久。
怨气而自卑的人,常常会找个连自己都莫名的理由,来反击她所畏惧的新环境。
住进大盐西钺府后,三娘对桂英是心生敬重的,因为她看的出,左将军口中尊称的这个“姐姐”,确实有值得人尊重的地方,三娘一边畏惧又敬仰大夫人桂英,一边将自己的自卑和怨气投射到桂英的婢女、日渐标致伶俐的婢女春媛身上。
过了两年,左焱三岁半的时候,左凌丰突然从富下城回来,奉旨设立都督府。左家上下一通忙碌,卖了西钺府、并着左老夫人的旧宅也卖了,期间家中还起了争执。因为左凌丰执意要留下小偏房的小院落不肯卖掉,因而让匠人们想了办法,紧挨着这处小院落,新建了现在的大盐都督府。
其实,几个年长的都知道,左凌丰这是在用自己的办法,和自己的母亲对抗。——他还是不能原谅早年左老夫人打死婢女之事。
“春媛如何想到要加害焱少爷啊?”安伦斗胆问起,桂英夭折的小儿子,左焱。
桂英倒是释然了,“应该是嫉妒三娘生的,是儿子吧。她也是心思没有用在正道上的人啊。”
安伦没见过春媛,她进都督府的时候,桂英的长子,左陈力都十岁了。只是府上有两个嫲嫲,总是在她身后说着春媛的名字,来和她做比较,所以安伦大概知道些,春媛的事情。
嫲嫲们说起春媛的死,忍不住奇怪地说,“春媛不说孩子的事情,只一直流泪,说自己用尽心力也没得到过大人的一点点真心,做为妾室,不过是填补了大人的片刻空虚罢了。”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安伦一直没有对左凌丰,有过任何想法。
西钺府,在左老夫人不来的时候,年轻一些的下人们会因为桂英宽仁,经常在私下里开玩笑,说左将军就是喜欢貌美的,所以才纳了官婢中最貌美的三娘,做小妾。
底板相当标致的春媛,对一年里也没有个笑模样的三娘,不以为然。她在下人们面前公开嘲笑三娘,瘦的好像一块豆腐干,手感一定也是干巴巴。
当然,春媛公然开始挑衅三娘,也是因为对方在有了孕之后,对自己颐指气使。因为一直被桂英说俏丽好看,春媛当场指摘三娘,“你那点貌美算什么,香粉胭脂一涂谁都可以的,我就是看不上你这成天做作着一张死人脸,也不过是在将军面前耍个“欲擒故纵”,勾引男人的法子高明些罢了。”
气得三娘,将滚烫的茶水泼向她,春媛很得意,也不计较,口头上爽利了便扭头就走。——她计划着,接下来要如何。
当时已经十七岁的她,暗中得了府上几个中年婆子的挑唆,开始着力买了些头面,凭着一直在桂英面前的百般讨巧而明目张胆地装扮起来,桂英看出她的心意也没有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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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刚刚荣升都督的左凌丰,来去都是匆忙而果决的。
春媛,望着他日渐成熟矫健的身影,内心阵阵悸动不已,在即将搬迁的西钺府里,趁着左凌丰这一日急匆匆跑回府里取东西的时候,故意在他身后狠狠滑了一跤,摔倒在满是薄冰的青砖地上。果然,春媛这样的算计,如愿做了左凌丰荣升都督之后的第一个妾室。
生性要强的春媛,无法忍受的是收房那晚,三娘叫嚷着肚子疼、闹了她的好事。不过春媛年纪虽然比三娘小了四岁多,却非常明白,如何在都督府里,顺风顺水地生存下去。
她默默将这些嫉恨藏起来,因为她知道左凌丰仁厚、疼惜娇弱的女人,所以当时听到自己“摔倒”,才会立刻跑过来、关切自己。
春媛想,倘若自己因为初夜匆忙了事而反击此刻有孕在身的三娘,暴露出戾气过重的自己,只会让刚刚得到的荣宠,荡然无存;
而且让心气很高的春媛,忍气吞声的最关键,也是她不敢让多年善待自己的大夫人桂英,也觉得自己做了妾室之后,是和这个三娘一样,并不好管束。
存了这般心机的春媛,果然在三娘生下儿子左岸不久,也如愿怀孕了。
那一年,十八岁的春媛,志得意满地新建的都督府里,有都督大人爱着、大夫人护着、下人们欢喜着;更真切让她觉得日子非常顺遂得意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贫穷的娘家,也因此翻了身。
原本,春媛以为,都督府里的生活,就会是这样过下去的。
然而,桂英理解的事实,是和春媛后来懊悔不已的自白一样,她突然发狠、将焱少爷推入井中,完全是因为三娘的孩子左岸,突然病了。
——尽管左老夫人听闻之后面无表情,她压根不认同这番哀求和哭诉,认为春媛就是在为自己狡辩,嘴上虽然不说但下人们都在传,等孩子生下便送去官府法办。
左老夫人虽然对孩子们的教养非比寻常,但是对待左家所有的婴孩,都是一视同仁的,她内心存着对左睿的恩情,因而对孩子们都是外冷内热地关切;何况她很疼爱的儿媳,桂英,因为小儿子突然坠井而亡,也病得气息奄奄。
桂英,当时担心婆婆的狠辣,在新建的都督府内,大开杀戒而不敢表露地太过哀伤,左凌丰回来之后,看到病歪歪的桂英,和两个小棺材,内心气急,从此决定不再纳妾。
“左家的血脉,怎可这样随便的来去!”桂英含混地说着当时左老夫人的狠话。
安伦看到桂英的眼角,似有泪珠闪动,担心她太多的想到过往,想上前收住话头,但是,桂英挪动了一下身体,看着她,“说到这里,我也有些后悔,当时没有再去看望春媛。”
“大夫人千万别这么,”安伦抚着纱被,安慰道,“孩子没了,谁都做不到你这么仁慈的。”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桂英口中呢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