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根本不放心左凌丰,她昨天哄了孩子们睡着,等左凌丰的军帐里彻底生息全无了,才走进来查看。
果然,左凌丰在微微发着低烧。
她一夜睡不安稳,一早便急急地去找上官羽津。
但是上官羽津和军营里的医官一起去了附近的小镇,只有玄苧跟着她过来查看还在熟睡的左凌丰,看着玄苧的脸色不好,叶子的焦急又让她的重影,出现。
叶子明白,眼病和心绪很相关,她走回自己的小帐篷里重新蒙了眼睛,用力让自己平静。她的伤,比其他人都好得快,多数是因为眼病这么静静躺着、一直没有走动。
而左凌丰恢复的,还不如重伤的元站。他连日不眠不休地应对,加上大雨之日计划射伤魏琳而浑身淋透,让他肩头自己拔出来箭伪装成胸口中箭的伤口,以及右脚被马镫压伤的地方,开始溃烂。
他撑着精神,等到了冯歌带着王京的密信,回来。
应该是冯歌,最先觉察到都督大人的脸色非常难看,但是事关重大,他顾不上问候,急急汇报了来去之后,将密信递给左凌丰。
果然,信中所述,和魏琳走之前的分析,差不多。
王京信中没有明确告诉左凌丰,宋启功在总督府,这是他官场一贯老辣的做派。即便见到了左凌丰本人,他可能都不会立刻说出宋启功的确切下落。
他只说,宋启功一贯秉性正直,并无必要如传言那般卑劣、参与了山贼横行的劫掠而自己从中得利,至于说到他的家更是绝非传言的那般,卷着财宝、举家逃走,而是一夜间被歹人暗杀,只跑出来了宋启功父子三人,最后在信中恳请左凌丰,彻查此事。
明显王京是在暗示,自己对左凌丰的信任。
看完信,左凌丰才真切地确定,自己的表哥犯下了滔天罪孽,以及他宁死不妥协的原因。
王京的手书回信,给了左凌丰沉痛的一击。本来他还抱着一丝希望,认为伍集所做之事,不完全是魏琳说的那样;可是眼下伍集死了,不管之前是他指使、还是手下人推送,他都坐死了“乱臣贼子”的罪行。
关键是,伍集请旨,“拉上自己下水”,先不说他不顾自己安慰要取兵权,他这么做,分明是,他此生也恨透了抚养了他七年的姨母,英华。
想到这里,左凌丰脑中快速闪现着,自己小时候跟着长了几岁的伍集,一同玩耍、打闹,一同给睡熟的婢女画胡须、爬树掏鸟蛋回家煮了吃,一同被英华惩罚跪了整整两天一夜……,他眼睛看着书案上的信,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眩晕。
左凌丰将信移到一边、给了自己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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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歌回来,让元站的心里踏实很多,他立刻和前来看望自己的冯歌说了,乐正酩的事情。
“都督大人太姑息纵容,我实在不明白,放着这么个人,在军营里,要干嘛!”元站不忿地说。
“小元,宿州城里的事情,不似我们的大盐城。”冯歌沉重地叹息着。
“那就更应该像英华将军说的,杀一儆百。”元站歪着脑袋,看着帐篷顶,说。
“事情,不是那么简单。都督大人,是想更少的杀戮、更快解决宿州城内的乱相。毕竟,东滨城的事情,更严……”
“什么东滨城?东滨城怎么了?”
冯歌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只好一五一十地全说了,说到最后,他还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才几天不见,都督大人的气色,怎地越来越差。你没看出来?”
“我哪里看得到了?大人让我静养,不让我走动。”元站脸微微一红,嘀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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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大军帐里。
乐正酩,听到左凌丰说出宋启功的事情,开始不肯相信这是伍集所为。但是,他看到只有一面之缘的安煦书的血书,加上自己也确实听到伍集命令魏琳去夜闯漕运总督府的命令,思前想后,不能不信了左凌丰口中的伍集,以及他的阴险计划。
蓦然,他低头垂泪,他是伤感迟庭庭死的太冤了。
左凌丰等他哭完,对他说,“现在你能明白为什么我不杀你了吗?”
“伍集的事情,我确实不知道。但是,你不杀我,我也猜不出为什么!”乐正酩抹了眼泪,低头回。语气已经全无对抗和愤怒,只剩遇人不淑地无奈。
“宿州城,你比这军营里的任何人都熟悉,我需要你,帮我进城。”
“不可能。”乐正酩歪着头,思索片刻,“宿州城内没有暗道可以进出,伍集当年不喜欢这种。他说过,‘城在人在’,他不会兵败之后弃城走暗道逃走;当然,也是为了不让外部势力取暗道进入城中。”
左凌丰开始以为他说的不可能,是情绪上的反感。听到后来才知,乐正酩已经有心在他这一边。
“那么我助你进城,你能夺回城防控制权吗?”
“很难!因为我虽是大将军的副将,但资历、声望都不够的,有老将不会听我的。更何况伍集他……”
“那么,你能大概估算出,现在城中分成两派势力里,哪一方的人数、或者说老将,更多些?”
“哦,这样说的话,应该是主管兵器的韩将军为首的,可能会更多些,毕竟他在宿州城有二十年了。但是……”
“什么!”
“如果如大人所说,山贼是伍集派去的官兵,那么我猜应该是年轻的一派人,会听命于如此诡异的‘军令’,那么他们抢来的财宝此时就会收买更多人心。毕竟,伍集一死,大家各自都有盘算的。”
左凌丰听出乐正酩称呼自己为“大人”,而且他发现,乐正酩确实没说错,说明此人短时间内能思虑筹谋、说的有条理,便赞许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左老夫人,斜眼瞪回去,示意,算你小子押宝中彩了!
一时间,试探性的详谈变成了可怕的沉默,因为乐正酩的判断。
左凌丰准备开口再问其他,突然胸口一阵发闷、气息喘不上来,加上一直头疼得厉害,便示意让乐正酩先下去考虑一下,如何能够给城中一些可靠的将士,送递消息。
冯歌送走、或者说押走了乐正酩之后,直接去找上官羽津,他看出了左凌丰的不适。
叶子,听到大军帐里,突然脚步纷杂起来,便担心出了异样。
她昨天送走了孩子们,虽然恋恋不舍,但是看到阿旺和阿信都在,且左老夫人让小枫也跟着孩子们一起,她放心很多。此刻,她立刻摘下蒙眼布,用力呼吸让自己镇定,然后大步走了过来。
果然,左凌丰双目紧闭、面色灰白地瘫在屏风后面的小榻上,几乎赤裸着,被几个男人按住手臂,双脚绑在床榻上。
小榻前,左老夫人也是难得的脸色凝重、蹙着眉头,正在命令手下取来烧红的一块烙铁。
“老夫人,你这是要干什么?”叶子立刻掰开众人,冲上前去,随即她也看到左老夫人身后的上官羽津,紧闭嘴巴,脸色也很凝重。
“你,起开!”左老夫人威严地说。
“大人现在……,你们不能这样!”叶子俯下身去,双手张开、撑在榻边,不敢触碰气息非常浅淡的左凌丰,低头扫了眼撤了包扎而溃烂发白的肩头和右脚。
她明白了,但是她根本不能容忍,便顺势一把护住昏迷不醒的左凌丰。
“不行,你们不能这样。”叶子哀求着。
“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左老夫人接过通红的烙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