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半道拐去了信立城休整,左凌丰没有能够赶上叶子,更赶不上一刻不停的元站的囚车。
他到京城的时候,叶子的脸几乎被毁了,两腮上全是掌嘴留下的血口子,里面的大牙也碎掉了一颗。
左老夫人担心,天天到处找人,终于一路铺了金银才买通了暴室里面的一个二等牢头,大燕子,这才让她在叶子关进暴室的第五天,立在晒场里,远远看了眼叶子。
身穿毛了边的旧囚服,叶子裹着黑头巾倒不十分憔悴,只是让她面上的血痕和异样肿胀的脸,显得更加触目惊心。左老夫人看清叶子的面容之后,不理会大燕子的叮嘱,背着手站着、故意清了清喉咙,机敏的叶子立刻扭头看向她,两个人一对视,叶子苍白的面色瞬间涨红。
她眼神快速地张望了一下,发现这里被称作“大丫头”的牢头大嫲嫲,耶律宏正好不在晒场里,就立刻跑向左老夫人身前,双膝跪地,羞愤之心让叶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怎么每次见你,都是这样!”左老夫人低低地嗔怪着,压抑着心里的焦急。
叶子这才哭出来,压低嗓音,口中含混着,“老夫人,我,冤枉啊。”
还没等左老夫人开口,“冤”字惊动了周边,带左老夫人进来的“大燕子”,首先上前给了叶子一个掌掴,打完之后将木板重新插回腰间。
一系列动作就在眼前,英华却无能为力。
她后来愤恨地对儿子左凌丰说了这时候的感受,并且一年后,她去了富下城,派人将樊丽花母女的尸身从坟墓里掘出来,亲自赶着车马,拉着棺木里的两具穿着绫罗绸缎、保存尚可的尸体,在富下城里暴尸游街,并每天早上用力抽打赤身裸体、黑灰色的恶臭尸体,三日后才将樊丽花母女的尸块,扔进乱坟岗。
第一天富下城里,围观的民众想看个明白,竟然导致万人空巷一般,人头攒动、议论纷纷,第二天民众们知道了底细就架不住恶臭,只有几个地痞无赖走上来看热闹,到了第三天更是骨肉分离的惊悚和污秽满地,别说在敢上来围观的,看到的都远远绕道走,只有立在城楼上目睹这一切的梁陂,吓得晚上做了三天噩梦。当时时至晚秋,据说乱坟岗上空盘旋的黑色乌鸦,让几个月都没有人敢去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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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在地上不敢再出声的叶子,知道自己触动暴室的禁忌,但是她还是要在暴室里,说出“冤枉”二字给婆婆听,她担心左老夫人不信任她。
毕竟,宿州城匆匆一别,她二人再没见过面。
叶子低头忍着疼,没有出声,只是双手紧紧抓住粗布加棉的囚服,等着另外一边的脸挨打,但是眼角看着大燕子收起了木板,这才虚脱一般、跪坐在自己脚上,但这时候,她身后却传来“大丫头”的喝斥。
“什么人!?”大丫头不知道左老夫人的来历,只是看着对面一个和自己身形差不多高大、发色花白的的贵妇,飒飒地立着,一动不动。
这样的贵妇她见多了,就是皇后娘娘,她也是见过一次的,因而完全不将左老夫人放在眼中。
“在下,英华,拜见嫲嫲。”左老夫人不知道对方来历和名讳,只能双手一拱、微倾上半身,行了个军人礼。
大丫头耶律宏见状,心里冷笑一声,也不畏缩,上前冲着叶子的后背就是一脚,“还不干活去”,说完用手里的藤鞭抽打叶子的右臂。
叶子见还是惊动了耶律宏,便不再压抑、口中叫喊着,“大嫲嫲息怒,叶子再也不敢了。”她一边躲着劈头盖脸的鞭打,一边本能地朝左老夫人脚边缩。
左老夫人见状,内心立刻默念“不是自己的时代了,要忍着!”,而不吭声。大丫头见左老夫人仿佛懂些规矩,并不是来这里吵闹叫喊的,便也停了手。
叶子知道,今日的责打差不多了,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回身冲大嫲嫲耶律宏行礼,然后退下,却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耶律宏原本想继续问问面前这个老妇人是谁,反正也是一天天的无聊,算是打发时间,却见昏倒在地的叶子,立刻没了兴致,拉下嘴角,“麻得,又来这一套。”说完,举起手里的藤鞭就要抽打,却发现藤鞭被人死死拉住一头,动不了。
她吃惊地抬头一看,左老夫人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单手反抓自己手里的藤鞭,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大嫲嫲辛苦了,歇一歇吧。”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地说出,让身边的人听着觉得后背发冷。
“唉呦,”耶律宏想夺回手里的藤鞭,暗中用了力却连左老夫人的身形都没扰动。
她猜测,对方应该是个女将军出身,心里有些惊慌,脖颈开始蹿红,恰在这时对方缓缓松了力道、竟然好像是轻轻送回藤鞭一般,让她连着上扬的手,一起落下。
“叶子是我儿的侍妾,一贯身子虚弱,求大嫲嫲就行个方便,请大夫来看一下吧。”左老夫人仍然语气和缓,一字一句,看似在恳求,听上去却有些像在命令。
“呵,呵呵!”耶律宏嘴一歪,“这位夫人,还是赶紧离了这里吧,彼此有个体面。”
“是,那是当然,大嫲嫲教训得是。不过,请大夫的银两英华自然是加倍给的,您看这样可好?”左老夫人见对方软了一些,便仍然坚持。
左老夫人身后的大燕子听了,想到今日要闹出事非来,万一这个“有些疯癫”的女霸王英华不要命地耍横,悄悄来找自己家的麻烦,那可是吃不了的苦等着哩,她立刻冲大丫头使眼色。
大丫头耶律宏本来在犹豫,见大燕子竟然当众使眼色给自己,担心日后自己面上无光,反而豪横起来,“唉呦,想来这位夫人还是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吧!”很明显,她并不知道英华是谁。
大燕子见无果,上前补充道:“英华将军,我们这里是从来没有大夫上门的道理。”
“那就今日有这个道理便是。”左老夫人背着手,一动不动地看向大嫲嫲。
她见对方正要提气准备发号施令,立刻抬手阻拦,“叶子现在还未审理、治罪,倘若有个好歹,你们给上面也不好交代吧。”
确实,已经治罪的女犯人,穿的是黑色囚服,一个个都不敢停下手里的活;没有治罪的,穿的是灰色囚服,此刻都放慢了动作,悄悄查看这里。——这种衣着上的差别,突然提醒了左老夫人,让她想到,如果清白的人在这里死去,这里的嫲嫲们也未必那么好交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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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快夕食才匆匆进来,诊了脉告诉大丫头耶律宏,叶子有孕一个多月了。
“哼,什么野种,也是不知道的。”耶律宏不等大夫离开,便咒骂道,但是手里的藤鞭已经不再晃动。
左老夫人见状,立刻意外地想大叫——天佑吾家!
叶子听大丫头如此当众污蔑,来不及吃惊,口中本能地反驳,“这孩子是清白的,真的……”
大丫头反手一巴掌,粗大的骨节打在叶子已经血肿的面颊上,叶子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只“啊”地惨叫了一声,便只能低头抽噎起来。
一旁的左老夫人按住内心的怒气,示意叶子先躺下,随后气定神闲地对着烦躁的耶律宏说道,“大嫲嫲莫恼。我家妾室有孕,是不是清白,日后滴血验亲便是,何妨大嫲嫲这般劳神计较!?”
言语不卑不亢,一句点中要害!
左老夫人见耶律宏不吭声,望着地面上的土砖地,嘀咕了一句,“左家的血脉,是不可能随便的来去!”
倚着门在外看热闹的大燕子,听闻立刻欢喜起来。她不等大丫头开口,立刻冲过来、前倾上半身冲着两个对立的人,打圆场,“哦,英华将军说的是,这倒还真是个办法哩。“
这时候的耶律宏早就看出,一贯贪财的大燕子,应该是得了左家的什么好处。想想自己为了别人家的妾室去“挡人财路”也犯不上,毕竟自己得闲偷懒的时候,全是这个大燕子在里面忙活,但凡得罪人的事情还要这个“财迷”出面承应下来,因而自己冷哼了一声,走了。
看着大丫头默许,大燕子更是起劲,几乎是原地一弹,转向一直紧张兮兮、低头不语的大夫。她一边竭力板着脸送大夫出大门,一边心花怒放地盘算起日后能有不少进账:先不管这贱妾的死活,左家看上去肯定要保住这孩子的,自己那就有不少好处可拿的喽!
贪财,有时候竟然也能救命。
暴室里的嫲嫲大燕子,比大丫头耶律宏贪财多了,但对于现在的叶子来说,成了一线生机的恩人。
因为叶子脉象不稳,可能有滑胎的迹象,从来没有进过暴室的大夫,为了保住这孩子、更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日后,语气断定地说要保胎,否则胎像不稳、三五日便可能小产。
于是,叶子意外地、毫无打扰地在床上躺了十天,然后一个叫大鹤的矮小胖墩墩的嫲嫲,走过来和她说,她被分到熨烫社,每日只是将洗好的被单衣服收了送去,然后将熨烫好被单衣服叠成大小一样,按着上面宫门的名称,分辨放在净衣箱里便是。
叶子意外听到大鹤的语气里,少了厌弃之色,立刻准备起身道谢,对方却看不都不看她一眼,扭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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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左凌丰跑进京城的晓铭府时,母亲英华刚刚从暴室那里回来,她不放心叶子,再次去找大燕子问情况。此刻抬头见到已经坐在正堂里的儿子,她突然哼哼一阵笑。
左凌丰不解母亲的意思,上前凑近了,低声问,“叶子,可好?”
他一进门就得知,母亲去了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