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铁,原本就不同意父亲娶小妻子。
本来看在父亲面子上,他也是一直对樊丽花母女客客气气,将心里的那份说不上的不自在,全数藏起来。
当他得知自己不在富下城的时候,樊丽花借机每每跑到大盐城,都是让元站大笔开销一番,派车马送回去不说,还布帛丝麻的往家里拿,就更加厌烦二妈和她调教出来的这个女儿。
当初母亲早亡,父亲辛苦养大两个儿子,樊铁本是想着自己生为长子,日后必是应该床前尽孝的,结果突然得知,父亲不知道被什么人说昏了头,娶进比自己还小两岁的肇氏,便又是气又是厌烦。
他原本就看不上肇家好赌而反对这门亲,后来看到果然容貌艳丽的二妈,在自己面前摆弄父亲送她的发簪,眼神轻佻地上下打量,年少的樊铁立刻拉走一旁看呆住的弟弟樊述回避,心里怨恨起来。
“这家里,是不能呆了!”他晚上对弟弟说,见樊述一脸懵懂,樊铁不好再开口说什么。
在去大盐城的前一晚,樊铁本来想告诫父亲,这个二妈行为不够内敛自重,日后须得防着些;但是,看到头顶花白的老父亲,又在饭桌上殷勤地给肇氏夹菜、布让,他只能低头快速的吃完饭,不再说什么。
原以为,眼不见为净。
谁知道自己从京城回来,却逐渐得知家中的这个妹子,两年多里,竟然能“乱”成这样!心气本来不平的樊铁,更加心生厌恶,时常觉得,元站退婚,有一些原因大概也是和自己的想法差不多,不想自己寻常人家,娶进如此的女人进门“供着”。
今日,在前院樊铁的住所里,兄妹二人大叫着拉下面子、吵翻了,让樊铁瞬间脑子里飞过,此前都督大人问他家,田产税收都是继母在管账?
——那是必然是左都督大人,多少听说了樊丽花的事情,突然想起而问他,只是当时可能碍于自己的情面,不好多说。
樊铁也发现,自己父亲糊涂,天天只会自己活得轻省,拉着街坊四邻的喝酒下棋、玩牌赌钱,从来不问家中多了那么些布帛丝麻,都是哪里来的!
想到这里,樊铁此刻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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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凌丰,也是看着家境普通的樊丽花,每次来,都是插金戴银、精细绫罗的进出他这都督府。
起初一两次,他没放在心上,以为是樊家为了规矩门面,也不做计较;
后来发现,樊丽花这身上、头上都不重样的精巧妆扮、尤其那些上乘的罗缎纱裙以及护胸上的精工苏绣,没有几十两银子,怎么穿的到身上?!
如果放在十几年前,左凌丰大概也就“怜香惜玉”地应下这姑娘的一番心思,他知道,对方是在自己面前妖娆,因为心里欢喜自己。
但是,此刻“劫后余生”、“千头万绪”的左凌丰,漫说看到樊丽花这样的艳丽不动心,就是动心了,他也只是一笑了之,因为他眼下的心思,早不再美人儿身上。
左凌丰的这些变化桂英当然不知,只以为他还是先前那样,喜欢娇俏绝色的,因而她倒也不反感樊丽花进出自己左右。
只是左凌丰,每每看着素净的桂英、可人的叶子、本分的安伦、老练的亚琴等一众妻妾婢女之中,冒出个“扎眼”的樊丽花,他就全无乐趣可言。
因而樊丽花这样行为,非但没有达到引诱左凌丰的目的,反而让他想到了另外一个方面:樊家这样的家境,这姑娘倒是如何有了这些大头的开销?
左凌丰心里起了疑惑,先去问了元站。
元站支支吾吾、避而不答,反倒是身边的罗小希看不过,后来悄悄告诉了都督大人,之前的始末。左凌丰听了,推测小希不会平白冤枉素昧平生的樊丽花,便立刻吩咐桂英,自己对这个樊姑娘一点意思也没有,倘若这女孩子提出什么,千万不可答应下来。
桂英,不知其中原委,少有的反驳他。
“凌丰!现在叶子有孕,我又是这个样子,府上大小事情大半都给了安伦料理,日后她也嫁人走了,那可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啊。再说,就算叶子打理都督府,她还要看护两个小孩子,多辛劳的事情,有个帮手不是……。”
“再说吧,安伦这个年纪,怕是也不想嫁吧?”左凌丰打断她。
“那可说不准,婢女要嫁人,便是一两月的事情。这府上,没几个顺手妥帖的帮手了,老爷,你得想在前面。”
“嗯,再不行,我就收了安伦吧。”左凌丰蹙起眉毛,歪着脑袋,厌烦起来。
桂英听了立刻急了,以为是左凌丰在和自己赌气对坑。
“啊?老爷,你放着年轻绝色的樊丽花不要,要纳安伦为妾,只为了管家吗?”
“否则呢?姐姐!”左凌丰冷着脸起身,要去找人叫来安伦,回头看了眼桂英,“不是你说的,家里没人管嘛!”
“老爷别忙。我不是在置气,你收安伦我没意见,只是……”桂英走过来拉住左凌丰的袖子。
“什么?”左凌丰看着桂英涨红的两腮,突然眼角浮上笑。
“安伦比叶子的年纪都大,老爷您……”桂英见左凌丰面上突然有笑意,知道是对方在逗趣自己,不禁气得脸更加红了,感觉这个夫君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那我就更不可能娶个我讨厌的,进门!”左凌丰说着,回身向里走。
桂英跟在身后,扫了眼门外,没人,继续说道,“樊姑娘如何不好,你怎么……”
“姐姐别多问。反正这女人,不可!”
左凌丰说道这里,才明白为什么当年,自己会深情于叶子。
——她,和桂英一样,是天然美到骨头里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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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凌丰还记得和桂英大婚那晚,掀开新娘红盖头的一刻。
首先看到的,竟然是干涩的双唇上,没有一丝胭脂口红的莹润,然后是白皙的面容下,细眉根根、睫毛闪动,微红的面颊泛着皮肤原色的晶莹和细细的汗毛,他吃惊于桂英只是带着新娘发冠,而没有任何脂粉妆扮。
桂英眼中看到的,果然是个清俊硬朗的左凌丰,她面对已经准备好的惊愕,起身对左凌丰,深深一拜,“夫君莫怪。”
“桂英身为人妻,已年过二十有二了,今日不想用浓妆艳涂来遮掩年纪,给今晚的夫君一个错觉。你我是奉旨成婚,夫君今日如有悔意,果然没有夫妻之实,桂英也自然接受、绝无怨言。”
左凌丰,从那一瞬间,非常尊敬桂英。
而后来的两个小妾,三娘和春媛死后,他更是绝了纳妾的念头,只觉得这些姿容艳丽的女子,不值得自己长久的照顾。
直到后来,叶子素面朝天地跪在他的都督府正堂,用天然去雕饰的自己,同样维护着一个女子最后的尊严,再次打动了左凌丰,让他当场就把应该的惩罚,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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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大哥戳穿了自己拿要元站不少好处的樊丽花,心里算着左凌丰回来的日子,做着准备,决意留在都督府,等他回来表白心意。
结果又被樊铁看出,大骂她不尊重,人家都督大人身边一妻一妾的,压根儿没有再收房纳妾的心思。
樊丽花大叫,“我就不信男人会不喜欢年轻貌美的!”
樊铁被自己这个妹子怼地哑口无言,只能愤恨地大叫,“你……你!这可是个姑娘家该说的!我……,我樊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樊丽花被骂的无力反驳,一赌气跑到樊铁不便进出的后院里,在靠近桂英这边的穿廊下,坐着哭。
桂英听到外面隐约有哭声,便和叶子一起出来查看,看到是樊丽花哭得娇娇怯怯,立刻让安伦扶了她进到她的大客堂里,安抚她。
桂英因为左凌丰走之前的叮嘱,因而反复端详了樊丽花,发现这眉目甚至比叶子,还要妩媚三分的樊丽花,确实少了叶子的那份沉静内敛,眼角满是常人的欲望和一丝带着攻击性的轻佻。
“可能是太年轻吧!”当时的桂英,这么想,也立刻放弃了再次说服左凌丰的想法。
正要开口问,因何哭成这样,就听门外的廊下,是李常安的声音。
“打扰大夫人,前院有人来寻左都督大人,卑职说不在,那人又说,寻叶子夫人也是一样的。”
叶子,示意桂英安抚一下樊丽花,自己起身,带着小瑜,出了门。
李常安见叶子自己从里面走出来,立刻行礼,递上手里的一只弓,问道,“哦,叶子夫人,你可认得这个?”
尚小瑜立刻上前一步,伸手接了,回头递给叶子。
叶子,细细看着半新的一张弓,突然双眼浮上泪水。
“来人,可是叫小俊的?嗯……有十七岁了吧?”
尚小瑜将弓还给李常安,回身扶了叶子,在她身后摩挲着,吃惊道,“夫人,夫人,您,您这是怎么了?”
房间里的桂英,听到小瑜这么说,也赶紧出来。
一众人,跟着掩饰着激动的叶子,全部来到前院。
远远的,在日头里,看到明显又长高的张小俊,正立着等她,叶子再次泪眼迷蒙。
“小俊,小俊。”叶子口中喊着,不禁哭了起来。
“大姨!?果然是大姨在的。”
张小俊看到叶子大腹便便,扶着人冲过来,也激动不已,立刻躬身下拜。
“你,你这是,……”叶子激动地一时间气息不稳,不知道该说什么,随口说了句,“饿了吧,快来,进来说话。”
小俊听出,重逢的叶子还是当年那个语气问他,也突然激动地低头用袖子摸眼泪。
半晌,小俊开口,竟一时间连称谓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来,“大姨,我……夫人,我……”